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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暗墙细闻透语声


  西岩帝国因为靠近内陆,多山少平原,矿藏丰富,常年开山挖地造成的灰霾积聚在每一座城市的上空,因而这里的天空时常是灰暗的,天气好的时候还算得上月明星稀,但越往北边走越是朦胧,像是永远罩着一层薄纱,半遮半掩着看不分明。

  东文帝国则不同,因为临海多海风,又地处多条重要河流的中下游平原地带,耕作业发达,同时兴旺的船运业又带来了许多商机,百姓们丰衣足食,国家掌握的几条矿脉大多藏而不挖,生态环境就要好许多。

  长敬虽是西岩人,但因温江城位于帝国南端,与东文帝国边境仅一山之隔,他与爷爷身上都没有太多本国人剽悍而强硬的性格特点,反倒沾染上了许多过往平商的烟火气和豁达气。

  看着眼前高大威武,更像是西岩人的张远山,长敬的思绪无端地就有些发散,直到张远山忽然开口。

  “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留下来吗?”张远山负手背对着长敬,不过三四米宽的院子也被他站出了高堂大殿的气势。

  长敬老实道:“不知。”

  一刻钟前,张远山听了长敬的分析,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林奕、吴杳等人都派出去巡山,又将楚盈扶回了屋内,独留下一个长敬,显然是有些话需要避人耳目。

  张远山也不介意长敬的回答,自说自话道:“虞老曾与我道,李长敬这人有些小聪明,是好也是坏,就看怎么用。”

  长敬低头看着山谷,不接话。

  “我手下有不少聪明的人,并不缺你一个,吸引我的是虞老另一句评价。”

  张远山转过身来,看着长敬,黑漆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说你是亚安大陆上唯一一个无梦者,可对?”

  长敬脑海里闪过虞老第一次在药铺里说起这话时的样子,那时爷爷还在,爷爷去世时他也在。他无所谓地耸了下肩,笑道:“原来您也会听些不靠谱的传闻。”

  张远山扬眉,“难道不是?”

  “是,也不是。”

  长敬上前一步,走到张远山近前,像是说秘密一般轻声道,“我确实不会做梦,可是不是唯一一个我就不知道了,而且……”,他故意顿了一下,泛起笑意,“对您来说,我不会做梦更好不是吗?别人就无法控制我的梦境,也就不会泄露一些不该泄露的。”

  张远山的神色渐冷,“你对我好像有些意见。”

  长敬从善如流地一拱手,“不敢。只是有些话想要问分阁主您。”

  张远山极轻地哼了一声,带着上位者的高傲,“你说。”

  长敬依旧拱着手,没有抬头,“长敬有三问,一问分阁主是否已经知道黑衣人身份,二问眼下梦境是否有您的配合,三问……”,长敬忽然看向张远山,依旧是笑着,却失了温度,“三问您手上可有血腥?”

  张远山:“李长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长敬收了手也收了笑,“知道,我也知道您很清楚我们派去巡山的人都不会有任何发现,只要您不现身,黑衣人就不会动手,他们得不到想要的就不会走,所以关键之处就在于您会怎么做。”

  张远山冷笑了一声,似是嘲笑长敬的无知无畏,“你的依据呢?”

  长敬看向亮着烛火与寻常人家一般的小木屋,轻声道:“听说您与您的发妻结缘近三十年,日夜相伴,从不曾分离,她为了您从都城远嫁至云陵,虽没有任何天赋入不了织梦渊,却也甘愿做您背后的那个人,每日只关心您的寝行吃食,不问其他。我想您定是与夫人海誓山盟,情比金坚,熟知对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张远山猜到了长敬要说什么,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长敬抛出了最后一句话:“可是连我都看出这个楚夫人是假的了,您没理由看不出来。”

  是的,长敬从张远山扶着楚盈从木屋里走出时便开始观察。张远山看起来好像对楚盈无微不至,甚至弯下了他永远高挺的背脊,看着楚盈的眼神里也满是温柔疼惜,可是再怎么假装也与真人在眼前不同,越是刻意便越是容易遗漏显眼的细节。

  “您只在最开始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看过令夫人,之后几乎全是背对着她,甚至徐老近身问诊的时候,您也是背着手与我们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您刻意与我说话、提起虞老、与吴阁主提起她的师父、训斥林奕慌乱等等,都只是为了让我们相信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是真实的。”

  “然而,其实真实的只有您一个人罢了。徐老说他好似在哪儿见过这木屋,却忘了是见过的梦境片段还是现实,目的只是为了引我们先入为主,让我们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找寻熟悉的画面,去配合您营造的这些似是而非。林奕看到您便打消了疑虑,林瑶赵清语看到您扶着夫人出来,就也自然而然地将那人匹配了记忆中的楚夫人。在他们心中,您就是不可被推翻的真理。”

  “我们在山谷间问道的迷香是都城最常见的熏香,您夫人就来自都城,您没有理由闻不出来,更不可能会被手下的三言两语谎骗吃下药丸。最合理的解释便是您主动配合假扮李政启的黑衣人吃下药丸,让林奕他们也相信自己中了迷香。如此,你才能正大光明地脱身,躲到这山谷深处,操纵全局。这也是为什么林奕他们虽然行动受阻,却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的原因,你想要的不是自己徒弟的命,而是借他们的手引我们进山。”

  “但我们进山后会如何行动却不是您可以完全掌控的了,于是您便安插另一个接应的人,让这个计划真正可行。”

  “分阁主,我说的可对?”

  张远山直视着长敬,眼里闪过一瞬的杀意很快又隐去,许久后方道:“虞老说的对,你的小聪明用的不好,便是你的祸端。”

  张远山没有正面回应长敬的质疑,反倒印证了长敬心中所想。

  “我的脑袋现在还安稳地立着,是不是我的祸端还不好说,但无辜的李政启,还有差点被黑衣人害死的人却是不明不白地成了您心中的祸端。”

  张远山依旧很坦然,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慌张与愤怒,“你说的再天花乱坠有什么用,会有人相信你吗?还是说你觉得就凭你,就能破出生天去?”

  长敬毫不犹豫的答到:“会有人相信我。”他知道,无论何时,有一人绝不会屈服于高权,即使所有人都变恶了,她的信念也会支撑着她去发现真相,不变不散。

  张远山忽然大笑起来,长敬就好像天真的稚子说着不着边际的笑话。他的声音在高峦叠嶂的山谷间荡了一瞬便消散了,山风乍起,黑暗中随风落下一人,带着黑金的兜帽,只露出一截花白的胡须,昭示着来人身份。

  长敬:“徐老,果然是你。”

  落在张远山身后的人正是被派去巡山的徐先,先前长敬就曾试探过他,如今见他毫无征兆的出现,便是说明长敬猜的没错,徐老就是那个在圈中里应外合的人。

  谷泰维站在亭中分毫不动,屏气凝神地去感受张远山的阴阳钟,早已练就铜墙铁壁般的控情能力竟也崩出了一丝裂痕,一股名为“争胜”的欲望就要显露而出,却又在谷泰维的

  孔器抖了一下,一狠心就要全盘托出,“是因为张远山说……”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枚飞镖正中咽喉,鲜血汩汩地奔涌在他的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恐惧地看向张远山,就这么在绝望与惊恐中带着秘密永眠。

  真相已出,张远山罪无可恕。殿老就算与张远山有私交,也再不可能为他的罪行开脱,他也无法原谅一个残杀同僚的叛徒!

  “张远山,我命你即刻随我回左分殿认罪受罚!”

  殿老的黑袍无风自动,一身戾气爆燃周遭,大声对张远山喝道。可是张远山敢出手灭口就说明他并不打算束手就擒。

  只见那方才还在梦境中出现的钟声赫然重现,“咚”的一声猛然敲响,林奕与赵清语因为本就未恢复功力,当即就被震出了一口鲜血。

  “没有人可以命令我!我毁了,就让整座云陵城为我陪葬!”

  徐老手中并没有任何兵器,但他的掌法却如刀剑般锋利,左劈右斩,大开大合间竟有一股移山断河的气势,逼的长敬不得不集中起百分百的注意力去闪避。

  他没有攻击的手段,只能凭借尚可的轻功左支右拙地躲闪。可徐老不是空长了长敬几十岁,扎实的基本功和老道的经验都在这一刻成了长敬的夺命符。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张远山没有出手,对他来说,长敬再怎么受虞老赏识夸奖,依旧不过是一个刚刚进入织梦渊的小辈,而他则是稳坐右分阁阁主之位,掌管西岩帝国四分之一国境的人,杀鸡焉用牛刀之理?

  长敬惊险地避过直击咽喉的一掌,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旋,脚下已是飞快的走步,试图绕到徐老身后,双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间,一个幻梦起手式已然完成。

  山谷间如世外桃源一般的木屋顿时分崩离析,消失不见,出现在徐老周围的是一条宽宽的河流,水流湍急奔走,直冲徐老。

  徐老冷哼了一声,木屋并不是被长敬制造的幻象破坏,而是因为徐老在长敬施展幻梦术的第一瞬便获取感知,原先一直在他配合掌控下的幻象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打破了虚假与真实之间的平衡。

  这也证实了长敬所说,他们一路走来的所见都有徐老的手笔在,他不停歇的手势并不是单纯地在修习控梦术,而是真正在不断释放调整梦境的过程。

  大浪一般的水声在静谧的山谷中猛然袭来,任谁都要吃上一惊,分出片刻的注意力去关注,徐老也不例外。但他并不是惊讶于这幻梦,所有修习控梦术的人都历经过万千梦境去克服本能的恐惧,到了他这年纪,什么景象没有见过,会怕这水?

  真正让他吃惊的是,长敬不过刚刚入渊的新人,却可以在短短一年时间内穿上黑袍,掌握全部幻梦术……

  徐老的右手猛然一挥,就只见汹涌奔腾地即将冲过他头顶的河水在瞬息之间定格,连一滴水花都没有落下。

  是凝梦术。长敬眼神一凛,他本就没有想依靠一个简单的幻梦术就破解徐老的攻击,他的目的是……

  张远山忽然感到了不对劲,暗叹徐老坏事。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剑光乍然划破黑夜,从长敬身后斜斜刺出,未伤及长敬分毫,却是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黑袍须发的徐老。

  吴杳的左手剑到了!

  长敬的目的就是打破张远山和徐老精心布下的局面,没了那木屋,又有突然其来仿佛要淹没整座山谷的水声传来,吴杳与林奕等人必然会发觉不对。

  只不过没想到吴杳会来的这么快,恐怕连长敬自己也想不到,对徐老心存怀疑,对张远山抱有敌意不止他一个人。吴杳其实压根没有走远,她不过是假装听从了张远山的指令,绕到了瀑布之后的山道,隐而不发地处在山下的阴影之中,将长敬与张远山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取在心。

  吴杳心道:张远山,受你之害的何止几个织者,除了长敬的爷爷,还有我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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