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卫衍
出了月桂宫走在宫道上，没多时后头方多来赶上来，叫小太监跟班后头跟着，自己则与丁橙说些话，左不过是祝她得了主子赏识，飞黄腾达之类的话。
丁橙正不耐烦平白给人陪笑，见方多来这样人品的凑上来，更不待见了，又瞧他明里暗里的要“孝敬”，直道：“方副总管，您与御品轩的赛掌柜，可是熟识？我入宫前，恰在那处做过事。”
方多来一听这话，便道不妙，这小杨子平白提起御品轩，又提赛掌柜，这是在威胁自己。偷盗宫中物品，好些还是贡品，可不是小罪。
他刚想警告对方，丁橙却嫣然一笑，道：“方副总管，在下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想在膳房好好当差，您说好不？”
“自然，自然。”方多来咬牙切齿地应了，自坐上副总管位后，再没人给他过难堪，李贵所言不虚，这小子就是个祸害，还是及早除掉为好。
见方多来勉强微笑着回应，丁橙讥诮一笑，彩云也就罢了，他这样有把柄的人，也敢在自个儿面前充大尾巴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任人欺负呢。
方多来咯吱咬牙，丁橙却兀自丢下人走了。
晌后，浣纱才从随驾皇帝的差事中脱身，就来寻丁橙。现在离准备晚膳还有一个多时辰，膳房的人大都歇息去了，唯有丁橙一个，在一棵槐树下劈柴。
浣纱走近，找了个木墩子坐下，奇道：“你这刚得了赏赐，怎么苦着脸，大热天的，还砍柴来折腾自己？”
丁橙扔了斧头，掂来茶壶，拿了两粗碗，给自己和浣纱各倒了凉茶，喝了才道：“得了银子自是高兴，只是有人找不痛快，心里憋屈，要发泄下才好。”
浣纱并没问是谁，沉吟了片刻道：“小杨子，我不知你是何原因进宫，但还是要劝你一句，宫里卧虎藏龙，该忍则忍。”
这话浣纱是诚心实意劝小杨子的，她在皇宫中沉浮多年，虽是功臣遗孤，可吃过的暗亏也不少。皇上现在对她宠爱，可不仅仅是念着她姥娘的情分，她若不是机灵能干，能屈能伸，绝不会有今日之地位。
小杨子有才干，亦有心性，可骨子里那股倔强傲气，是遮掩不了的。月桂宫面圣时，浣纱可瞧见了，小杨子请安跪拜是不情不愿的，不客气了说，可治其个怠慢疏忽之罪。
“我知道了，”丁橙点点头，让她放心。她自由无拘束了十几年，除了阿娘连丁老头都没跪过，一时对这些主子卑躬屈膝，还真不适应。
浣纱规劝至此，也算尽了心意，如何听，如何做，则是自己的事了。按下此事不提，浣纱笑呵呵道：“小卓子来递消息，说你托我引皇上探望徐贵妃，我可着实费了一番脑筋。到了月桂宫，我才明白你的意图。皇上面前，这鱼汤再难喝，贵妃也得喝下去啊。”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也是之前丁橙向浣纱打听皇上口味喜好的原因。
丁橙微带笑意，认真听着，浣纱绘声绘色地给她描述了月桂宫里的事情。
皇上见摆了一桌子膳食，不免皱眉道：“贵妃这是怎么了？一桌子菜，竟没一个合胃口的？”
徐贵妃嫣然一笑，轻启红唇，抱怨道：“皇上，您多日不来瞧臣妾，臣妾胃口自然不好，这膳房的奴才也是马虎，也不精心伺候呢。”
“朕这不是来瞧你了，”皇上撩衣坐下，面前正是一碗鲫鱼汤，指了便道：“这鲫鱼汤便很不错，色泽淡雅，又是极有营养的。”
说着，皇上端起汤尝了一口，赞道：“贵妃，这汤不错，味道浓厚鲜美却不显油腻，你向来挑剔，这该合你心意。”
皇上喝完一碗，又进一碗，还亲手喂了贵妃一口。宣丁橙进来赏了她后，二人又你侬我侬，至于那些未动的膳食，都叫皇上赏赐下去了。
讲罢，浣纱又赞道：“你招来皇上这一出可真是妙计！皇上幼时在冷宫吃了许多苦头，对食物是极为珍惜的，这贵妃为讨皇上欢喜，吃不下去也要勉强。”
丁橙摇头晃脑道：“然也，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要心药医，这贵妃吃不下东西，无非是不见圣颜，心中气闷，心情不好自然胃口不佳，解开心结便好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心情好时吃啥都香。”浣纱恍然大悟，片刻又转头看向丁橙，打趣道：“看来，你的厨艺水平还有待商榷。”
说罢，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两人又寒暄了会儿，浣纱看看日头，起身告辞，临走时还道：“小杨子，你记着欠姐姐我一个人情，明天我还来找你，记得做好吃的给我。”
浣纱出了膳房，就恢复了端庄稳重的女官模样。
送走友人后，丁橙在树下略歇了歇，就把斧头送回柴房，结果刚到门口，就瞧见蹲在门口的小小身影，仔细一瞅，原来是小衍子。
见了丁橙，小衍子一脸伤心，打开合着的手掌，露出毛绒绒的一小团，沮丧道：“小杨子，这只小麻雀从树上掉下来了，它找不到阿娘了。”
丁橙低下头看了看，果真是只雏鸟，刚长出些细微的毛发，黑米似的眼睛半睁半闭，只有出气没进气。她绕开小衍子，毫不拐弯道：“这鸟活不了了。”
小衍子眨巴眨巴眼，嘴一撅，更伤心了。他道：“我知道，可我总想着，把它送到它阿娘身边去。”
“哦，”丁橙若有所思地点了头，进柴房扔下斧头，又出来关上门。她往卧房去，小衍子也跟着到卧房，她洗个衣裳，小衍子就坐水井边盯着那雏鸟。
没多时，丁橙晾起衣裳，那雏鸟也没了气。在她劝下，小衍子把小麻雀埋了，用土堆了坟，还念念有词道：“小麻雀，明年的今天，我还会来看你，悼念你的。”
丁橙无语，抬头望天，天空很蓝，如一块明净的玉，一行白鸽振翅飞过。丁橙道：“昨儿外头新送了乳鸽来，做莲子炖乳鸽吃如何，太子殿下。”
小衍子正沉浸于伤心中，不经大脑反应便答应道：“当然好！”
随即，他忽然道：“不行，怎么可以吃乳鸽！”
第二句话是，“你知道了？孤露馅了。”
对上丁橙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见对方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已然是早就知晓，且确定了这个事实。
他也不再装无知小孩，严肃了神情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见过孤？”接着又道：“你早就知道了，快说，呆在孤身边有何目的？”
看着小孩警惕的样子，丁橙本想逗逗他，可又放弃了，不知道这小太子是何性子，当真就不好玩了。遂道：“我未曾见过殿下，一切都是您的言行透露的，何况，是您先找上我的。”
小太子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免闹了个大红脸。抬头再要说话时，丁橙却往膳房去了，他跟上，好奇道：“我自认没有露出马脚，你是如何认出的？”
“感觉。”丁橙故弄玄虚，就是不告诉小太子实情。
丁橙去逮了一只肉质肥美弹牙的乳鸽，小太子却目生怜惜，不忍道：“它还是只乳鸽，吃了它合适吗？”
“很合适，”丁橙拿刀割喉放血，热水拔毛，动作熟练爽快，冷酷无情，让小太子目瞪口呆。等她把乳鸽处理干净放入锅中时，小孩扶着灶台道：“鸽子啊鸽子，可怜你尚在幼龄，尚未成年，就遭此毒手，实在是可悲可叹。”
丁橙往外瞥了一眼，见那一直盯着两人动静的小太监，鬼鬼祟祟地跑了，嘴角不由漫上笑意。
丁橙烧上水，取了太液池采摘的新鲜莲子，招手叫小孩过来剥莲子，接着给他描绘了莲子炖乳鸽是怎样的美味，小孩立刻转换立场，弃暗投明，对锅中的乳鸽道：“鸽子啊鸽子，你既魂归黄泉，就祭一祭我的五脏庙吧，一路走好。”
丁橙不免发笑，心道：这小太子当真有意思。
水烧沸了，莲子也剥好了。丁橙起身，把乳鸽放入沸水中烫了片刻后立刻捞出，又将莲子挖去苦心在清水中浸透，才放入炖锅内，又放乳鸽、姜片、冬笋及调料等物，拿瓢添水，盖上盖子，就蹲下身抽出一些柴火，用小火慢炖。
到时辰后，丁橙揭锅，热腾腾雾气带着清淡的肉香扑面而来，小太子近前一看，炖好的乳鸽肉软烂，汤汁鲜美，表层溢着淡淡的油脂。
丁橙盛了碗端至桌旁，小太子刚坐下准备享用。
李贵忽领着方多来闯进门来，指着桌上的汤，为抓到了丁橙的把柄而洋洋得意道：“方总管，您可瞧见了。小杨子私自盗用宫中物品，按例，要处以杖刑，驱逐出宫的。”
他没看见，丁橙的嘴角翘了起来。瞧见那今日值守膳房的小太监与李贵亲近后，她就定下此计策了。
小太子侧坐着，不为所动，还在悠哉喝汤，方多来看了眼他，唇角一勾，挥手道：“捉贼拿赃，小杨子私动贡品乃是众目所见，就不必禀告麦总管了。来人，拿下这二人，杖责八十，赶出宫去。”
小太子品尝着纤细柔嫩的乳鸽肉，就听耳边一阵聒噪声，放下碗筷，转身怒道：“大胆，谁敢杖打于孤！”
那身着宦官服饰的小子转身，露出清秀俊朗的容颜，奉命拿下二人的太监不明所以，方多来看到这脸却是一惊，慌乱匐匍在地，道：“奴才方多来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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