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重遇何森

　　刮了一阵大风，又下了一场冷雨，原本枝叶稀疏的树木一夜之间被撸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皲裂的树干在寒冬中静待雪花盛开。

　　末班公交车缓慢行驶在宽敞的大道上，年久失修的车门吱呀吱呀地响，这个钟点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偶尔有一两辆超速呼啸的小车，过后又是一片安静。夏萌倚靠在车窗旁，望向外面的霓虹，路边的小店铺灯火熄灭了一盏又一盏。下周就到19岁生日了，那么快又熬过一个四季，细细想来今年已经是第12年——妈妈走了12年。

　　“吱呀——噗——”车门一打开，冷风拼命往车厢里钻，站在门前准备下车的夏萌被冷得直哆嗦。路灯昏暗，小小的人儿拖着长长的影子向前赶路。为了完成经济学的作业，她已经两个星期没回家了，不知道爷爷的感冒好了没。想到这里，夏萌的脚步又加快了些。走到小区门口，发现家里还亮着灯，明黄色的光芒让人心生温暖。

　　爷爷躺坐在太师椅上睡着了，老花镜还架在鼻梁上，松软的毛毯盖住了风湿多年的双腿。夏萌换好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向回房间放下背包，出来客厅发现爷爷已经醒了。

　　“终于回来啦。”爷爷掀开毛毯，拿下老花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书架走去。

　　“嗯。前两周学习有点忙。”夏萌伸了个懒腰后一屁股栽进沙发里。

　　爷爷在架子上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把老花镜轻轻地放进去，又轻轻合上后把盒子放回原处。然后慢慢地走向厨房。夏萌抱着枕头半躺在沙发上，看着爷爷头发花白的后脑勺，步履缓慢的身影，鼻子有点发酸。小时候天天被迫练习书法，练不好就会被爷爷苛责，所以看见他就害怕。现在长大了，发现其实爷爷很可爱。这么可爱的爷爷，怎么说老就老了呢。

　　“过来，喝一碗梅姨今天煲的老火汤再睡觉。”爷爷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汤，放在空荡荡的饭桌上。

　　“好嘞。”

　　“慢点喝，锅里还有。”

　　“爷爷你也喝一碗，我给你盛。”夏萌正想站起来就被爷爷按住了。

　　“不用，年纪大了，喝了晚上睡不好。你喝就行。”

　　“爷爷，今天14号了。”夏萌放下手中的瓷勺，看着爷爷：“我今年想去看看妈妈。”

　　“唉......又一年了。”爷爷叹了口气，摸摸夏萌的头说，“去吧，上一年没去，今年该去了。”

　　“我......我可以明天就去吗？”

　　“这么着急？可后天就是你生日了，要不下周吧。”

　　“后天回来陪你吃饭庆祝吧，不想再拖下去了。下周再去，就不是那个日子了。”

　　“行，那就去。等会给你订机票，学校那边，爷爷明天打电话给你们系主任老刘沟通一下。”

　　“谢谢爷爷。”夏萌低头继续小口嘬瓷勺里的汤。

　　“傻孩子，快点喝，爷爷再去给你盛一碗。”

　　一大早天还灰蒙蒙的，梅姨就过来敲门叫夏萌起床吃早饭了，还不忘碎碎念：“你这丫头啊，上了大学就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回来还没见着面就说要赶飞机去北京了。你心里头还有梅姨吗？快起来快起来，肉包子凉了就不软乎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要赶飞机还赖床呢。飞机上不能睡觉啊？非要赖这几分钟，睡这么一会又不能长肉......”梅姨听见房里有动静后就停止了敲门，转身回到厨房把早点张罗出来，依旧停不下来唠叨几句：“夏老，你就真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北京啊？这山长水远的，她一个姑娘家，你就不担心？”

　　“不担心。”爷爷坐在太师椅上扶着老花镜阅读《参考消息》。老头心里早有了主意，把孙女交给他，心里踏实得很。

　　夏萌下了飞机，在抵达大厅看见人群中有人高举“小夏萌”的牌子。沿着紧握牌子的修长手往下看，是一张笑盈盈的熟悉的脸庞——何森。时隔一年，他们又相见了。

　　“何森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夏萌一脸诧异。

　　何森接过夏萌的背包拿在手上，摸摸她的头说：“来接你啊。你爷爷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天要来，他有点不放心，我刚好休假就过来接你了。”

　　夏萌整理了一下额前被揉乱的小碎发，尴尬地笑了：“爷爷真是的，还要麻烦你。我就是过来拜祭一下妈妈，明天就回去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走吧，先带你去吃饭。一路上饿坏了吧？”何森微笑着，一脸温柔地说。

　　“嗯，好。”夏萌跟在身后有点沉默。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夏萌有点不知所措。在去年之前的十几年，她的世界除了爷爷就只剩下何森哥哥了，这个照亮了她童年的男孩，即便多年未见面也让她无限想念。直到去年在博物馆相遇，在她以为两人的关系有可能再进一步的时候，他又离开了。毫无预兆地宣告离开，就像今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一样——真的很讨厌突如其来的一切。

　　夏萌看着走在前面拎着背包的何森，他好像比去年瘦了，即便身上套着洗得有点泛白的蓝色外套看起来很臃肿，但从臃肿里伸出来的瘦削的脖子以及筋骨分明的双手道出了真相。她很想向前去问一句：“这一年，你过得还好吧？”最后还是忍住了。怕他回答说“不好”，更怕他敷衍说“很好”。

　　出了航站楼，北京冬季干燥的寒风吹得夏萌皮肤发疼，眼睛也干涩不已。妈妈去世那年的寒风同样凛冽，只是这风怎么也吹不干小夏萌脸上的泪痕，倒是把人间之苦吹进了她幼小的心灵。夏萌麻木地跟随着何森，她困惑了。这个男孩曾经是她的阳光啊！为何此时此刻心情如此复杂？就在那么一瞬间，脑海里快速闪过那个嘴角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和深深酒窝的林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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