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所有人都还在窗台前，楼道里张望着，议论着，喧闹着，惶惶不安的，林昕雨站在过道里像是处在漩涡的中心，不断地沉沦着，被一层层的恐惧包裹着，包裹着她喘不上气来。
“我亲眼看见的，他就拿了一把西瓜刀……”
“我当时怕死了……”
“我还以为他们又找他玩的……”
“没想到这次来真的……”
“本来不会发生这件事情的吧……”
“如果那个时候，他被勒令退学了……”
“谁知道以后的事啊……”
“你们说他会不会被抓到啊……”
“废话，警察都来了……”
“他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他妹妹还在学校里呢……”
“几岁啊？”
“好像刚刚过了生日了，十六。”
“真的吗？”
“……”
林昕雨木木地走过那玻璃框这的进步名单，被日晒风吹过后颜色掉了的照片，其中就有那个现在被议论着的人。
没过多久之前担架上躺着的孩子的爸妈来了，少不了的是一阵闹，之后的每天，每天都来。
这也不怪，那孩子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更别说是男孩，所有希望也好，期望也罢全都在整个生命体上。可能随着他的消失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地生活下去了，唯一觉该做的，就是揪着最后一点跟孩子还有关系的事拼命地抓着，大哭也好大闹也罢，反正，除此之外也再没有事能激起去做的欲望了。学校就这么闹哄哄地过了一阵，也不算长的日子。
全校的同学都放了假，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是愉快还是遗憾。
一个月，另一个孩子在后山的树林里被逮捕了。
他是逃过的，买了车票去了外地，没过几天有偷偷跑了回来，躲在树林里去了。
我知道他肯定很害怕，不知道他有没有预想过这个结果。
我是很难受的，很多人说会出现现在这么严重的问题，我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他是我们班上的孩子，常常会以为迟到，早退，翻墙被保安满学校地追，没追着就偷偷的溜进教室，追到了就喊我去校门口领。
我没来多久，但是见了他不少次了，我不知道他之前是个怎么的状态，我只知道在我接手的时候他是留校察看的案底，可能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最后一次被抓到校门口罚站的时候，已经下达最后的通牒了，勒令开除。
这是告知我的关于他的最后一件事吧，我当时这么想着，可是我多想再留留他，他才十六岁，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现在出去能干些什么，仅有的那点骄傲和自尊迟早会被践踏完的，那时他还会剩下什么，我从来不觉着有什么原本劣根的人，如果有，那也只是我们不够关心他。
所以学校最后还是决定给他再一次的机会，可是，可是我怎么会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他被抓了，往后的生活比我设想的糟糕还要更糟糕。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孩子前一秒在我脑海里的样子还是那个喝着冰红茶看着瓶盖傻傻笑着的模样，怎么这一秒就成了落荒而逃的狼狈，眼底里尽是绝望和无助。
我也无助，我该怎么做，又有谁能告诉我。
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再早一点发现他眼底下的那一抹灰色，为什么他没能信任地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为什么明明他那时就是在求救吧，我还只笼罩在理想与现实的失落中，在自顾自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我果然还是没能胜任，太沉重了，太苍茫了，我怎么没法展开翅膀去护住他们呢，怎么连一个，一个我都保护不了……
“我看见他直接拿来西瓜刀捅进去了，还捅了好几刀……”
“他蓄意的吗？”
“不然怎么会有刀……”
“偷偷带的吧，学校不让带管制刀具的。”
“可是他为什么啊？这么年轻。”
“冲动啊。”
“死者爸妈天天到学校闹。”
“好久没上课了吧，我们。”
“我看见那上面贴着死者照片我都觉得可怕。”
“像是遗照。”
“本来彩色的都褪色了更恐怖了。”
“其实……其实我觉得，他有点自作自受了。”
“！你在说什么？”
“你们不知道吗？”
“什么什么，快说。”
“就是那个死的人他们那伙人经常欺负那个被抓啊。”
“啊！所以是自卫杀人？”
“可是只是欺负，顶多算是校园霸凌，他是蓄意谋杀诶，情节不一样。”
“可是他是被欺负的那个啊。”
“我们都想站在弱者这边，可是结果往往是弱的一方更悲惨。”
“主要是那个被杀的还不是主要欺负他的人。”
“怎么说？”
“因为他们是一伙的，就是一大群吧，很多人，就常常欺负他。”
“为什么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外来人口，排外。”
“还有就是看他不爽啊。”
“这算什么理由啊。”
“不是理由但是常常发生。”
“具体怎么霸凌啊，我比较想知道。”
“他们会一群人在那里玩闹的时候，故意过去拍他的头不然就是言语上骂他，还有骂他妹妹。”
“所以他才不喜欢上学，经常逃课啊。”
“也是一部分吧。”
“不过听说他家里也很乱。”
“怎么了？”
“我邻居是他朋友，上次警察半夜的时候还来问有没有见到他。”
“然后第二天就被抓了。”
“啊？！他告的密吗？”
“没有吧，他们没那么熟，他说不知道。”
“不过，我邻居跟我说过他打算反抗的，只是不知道这么强烈。”
“对啊，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啊。可惜了。”
所谓的远大前程又是什么？说社会公平的，不过是说说而已，不公的却深入人心。
为什么他会最终走上这条路，如果，如果他曾受到疼爱，对这个世界抱着宽容和热爱，或许动手之前会想起对未来的憧憬。
“我能干什么，我以后最多也只是个打工的而已，还不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喝别人吐过痰的汤，洗他们撒过尿的水。他们笑着囔囔着，纵情享受着生活，我们不会哭不会闹，沉默着知道把他们都干掉。”
曾经我也以为至少学校是块纯净的土地，没有是非与争夺，没有恶意与憎恶。
在这里至少能享受一丝平静和友善的相处。
我们一味地指责他们成绩不好，爱逃课，不听话，吵闹，可是斥责之后又怎么样呢，只会让他们更加讨厌这个地方，对这些人更感到厌烦，从来没有自由过，没有赞美过，又怎么能希望他们会开出真善美之花呢。
他们说那是他的原因，不也有人可以从底层慢慢爬上来吗，不也是出淤泥而不染吗，可是我想说那毕竟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他们承受着多少的委屈和心酸已无人知晓，更多是没有能够在压力面前成功地完成自我疏导的，只会越压越深，越来越卑微越来越渺小，然后他们懂得了反抗，反抗就用最原始最激烈的手段，把一切都压了进去，对所有都不抱希望。
他会不会也有想过，要是有人能来保护他就好了，为什么他的生命这么坎坷，生活这样子压迫？
不如算了吧，一切都算了吧，反正什么都不想要了，一了百了，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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