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上来了一位提着一个大箱子的女人，抹着粉但早被日晒风吹得紧紧沾粘在脸上，反而更突出一粒粒的疙瘩，唇上的鲜红也被唇纹割开一道道，匆忙着像是没有打理过的发帖在脸上一块，红唇映下脸色煞白得愈加明显，唐沢赶忙起身让了座，女人稍一点头，坐下时唐沢才发现女人隆起的小腹，原来还是有了身孕，摇摇晃晃的公车里，唐沢用脚抵住箱子，也注意不碰触到女人。女人的脸色难看得厉害，只是不停地转头望着窗，看着表，每一站停车时都紧皱眉头。唐沢询问需要帮忙，也是急促地摇摇头，继续不安地望着周围。
最近，这个二线算不上三线还绰余的地方，也没了之前景气的样貌，唐爸话里话外叮嘱着唐沢少出门多注意点。
班导今日也不同往常的笑脸，只是沉重的叹息，课上到一半，突然也不想讲了。
虽然不想讲课在班导这里是常常发生的事，不过，更多时候她只是在说些与她爱人如何相遇如何相处的事，尤其是在讲到诗经的时候，几乎每节课每首诗都能接上他们的爱情故事，讲完还不时会感慨一句，诗经果然是爱情宝典！女同学们还会一脸娇羞地听着并投去崇拜的眼光。见惯了整日灌我们狗粮，哦，不对，是与我们分享幸福的班导，一下子也垂头叹气却有点不忍。
“我今天没有心情上课了，昨天晚上我爱人给我讲了一个案子，也就是昨天晚上刚发生的事。我整夜都没睡，就发生在我们这个街道。”
“这个事情很沉重，你们要听吗？”
“听，听！”
“老师，讲嘛。”
“我爱人就是我们学校旁边那个派出所，那个老师们总是说你们要是不乖就会被抓进去教化的地方的一个警察，昨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大概两三点钟，才回来。回来之后一直翻身睡不着，书也看不下去，他也不敢打扰我，一个人在那里沉重的呼吸。”
“我就一直问，怎么了，他就跟我说了昨天晚上他们审理的案件。”
“在十一、二点的时候，他们接到一通报警电话，是一个老婆婆打来的，说是听见公共厕所里有孩子的哭声一会就没了，很吓人就报了警了。”
“说实话，我爱人也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只是块头大了点，身体强壮，还有就是脑子不太灵敏就去读的警校，听到这个报警也是慎得慌，就跟几个同事一起去查看。”
“结果到那儿一看，一栋年久失修的三层楼房，房子不大却划成很多房间，楼道里都是烟头和广告，每间房子里面没有独立的厕所，一层楼有一个公共的厕所和澡堂，男女分开。”
“报警的人是这里女房东，这栋楼本来是自建房，后来儿子们一起开了家小作坊小工厂就腾出来给工人当集体宿舍了。在工厂里上班的，住在这儿的是很多外来人口，昨天就是在二楼的这个女厕里听见几声哭声，随即就消失了。房东进去询问查看也没有人回答。”
“由于是蹲坑的厕所，条件很简陋气味也很重，房东也不愿意仔细察看，但觉得不对劲也怕有什么麻烦事就报了警了。”
“对于这件事，我和我爱人都很震惊，我没有想到过这种事竟然会发生，而且就在我们身边。”
“女人怀了孕，可能也没想过要孩子，也没有做好防范的措施，孩子早产了，甚至连医院都没有去，在公共厕所里自行解决了。”
“你们知道怎么解决的吗？”
“她带了把剪刀，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
“后来我爱人发现了一块一块的孩子的尸体……”
“这个孩子……”
“他有什么错，如果不是爱，那为什么要把他带到世界上来，然后又这么残忍的对待他。”
“更令我寒心的是，这位母亲，她竟然没有一点不忍，没有一点难过，那是生命啊！”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么做是犯法的……”
“我还在想，如果，如果这个孩子是平安地被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之后呢？之后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考试，而是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任何人都可以为人父，为人母，可是呢？有多少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为人父，为人母。”
“这样的家庭会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活着会面临什么样的困难，都是我们想象不到的。”
“我好害怕，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我们周围，竟然发生在现在？”
“当初，当初，我又为什么想要选择这个职业。”
“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很恐惧，面对，面对未知和害怕接受一些残酷的事实，学校对我来说，是一个至少安静，平和的地方，就像是乱世里建的一个乌托邦一样，我可以在这片穹庐里度过我的大半辈子，和你们在一起，干净单纯的你们。”
“我总会努力地往好的地方想，往美丽的地方望，可是，突如其来的残酷又会让我沉思好久，难过好久，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事件给我带来的阴影。我也不希望你们从此蒙上什么灰暗。”
“你们将来，以后为人父母，还有在社会上扮演的各种角色，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当然，你们不需要我担心，每个人都是好孩子，可是，你们可能会遇到一些事情，一些人，有能力的话，要帮助别人，要包容，要用心跟别人相处，你不会知道，他从前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他到今天是怎么样子生活的，多看书，书本真的会教你很多道理，让你平静，让你豁然。”
“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地保护自己，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虽然有很多让我们难过的事，但是还是要对世界充满着热爱，好好享受生活。”
……
可能这是全班有史以来最安静的时候，也是每个人把每个字都听进去的一堂课。
唐沢回想到昨天黄昏那公交车上的女人，残害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却不觉得有什么才更令人毛骨悚然，怎么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块又一块的，血淋淋的，还不能完全分辨的，皮、骨、肉交织在了一块，甚至还有眼……想都想不下去了，为什么？为什么，那女人不痛心吗？她是母亲啊？她是母亲！
一闭上眼就是，一声啼哭，满地鲜血……
这个事件给每个人心里都造成了不同层度的触动，恐惧，逃避，想要保护的欲望，冷淡，失望，害怕。或许对于他们这个需要梦想的年纪来说，这件事确实过于残酷，可是也是该面对和接受的年纪了，或许有人会保护到老，让你永远活在美丽的幻影里，但是悲剧和罪恶却永远也同时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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