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晨光熹微，玛丽亚绕过开满花的篱笆墙，将半盆谷壳草籽洒进饲养槽。她动作灵敏，步伐轻盈，像是一个舞者一样转着圈穿梭在鸡栏猪棚间。
臭气与污泥并不能破坏她的好心情，在最后一个圈转完之后，她提起裙摆像舞台上舞女结束演出一样冲她的观众们——一群埋头吭哧吭哧抢食的家畜行了一个优雅的屈膝礼。
而就在她转头离开时，正对上了一双浅棕色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一个五官无可挑剔的年轻人，他圆钝的眼睛显出一种纯真无辜感。不管是谁被这样忠犬一样湿漉干净的眼神注视着，都要忍不住动容。但不知为何，玛丽亚越看他越觉得形象模糊，很快少年就在她心中变成了“二十岁左右丢进人海里找不到的普通人”。
这个人难不成把她刚才的所有表现都看完了？
玛丽亚有些难为情。她攥着裙摆，扭头就要跑。
“你好，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一片叫塞缪湖的水域？”年轻人扬声问她。
突然的问题打断了玛丽亚的动作，她看着这个年轻人，小声而戒备地说：“没错，你不是村里的人，你是谁？”
“我叫伊瑞尔。”傅明淮开始睁眼说瞎话，“我是一个吟游诗人，我走过很多地方，听说这里的湖泊很漂亮，特意来参观的。你知道和塞缪湖有关的事吗？”
玛丽亚将信将疑：“你是吟游诗人？那你一定有很多作品喽？”
傅明淮心思一转，脑海中闪过少女转圈时陶醉的笑容，稍微拉长了腔调道：“当然，美丽的小姐，我现在就想为你作一首诗。我在帝都时有幸见过最顶尖的舞女舞蹈，你和她长的非常相似，就连舞姿都在某一刻重合。”
“等等，你说我和那位顶尖的舞女非常相似？”玛丽亚的眼睛变得闪亮起来。
“没错，你们都是盛开的玫瑰花，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的美人。”
傅明淮看起来太真挚，以至于他的夸赞并不会让人感到唐突不适，甚至还给他的说法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玛丽亚虽然一边觉得这个人是个平平无奇没有丝毫魅力的普通人，一边又忍不住因他独特的气质而相信他。她还想追问细节，想要知道自己和那位舞女的舞姿有哪些相同之处。但她突然注意到了地上散落的谷壳，想起来自己不是漂亮的舞女，而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女。
最关键的是她这时候需要去为她的父母姐妹准备早餐了！
想起醉鬼父亲的鞭笞，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开口道：“不管你是谁，你去找别人问吧！”
傅明淮没遇到过这样的冷落。他自负于自己的魅力，在第七区时除了遇到那些混混流氓□□头子之类彻底的恶人，平常的只要他想刻意接近拉拢的人都会轻而易举地成为他的“好朋友”。
而眼前的少女显然是他遇到过的许多类似的正常人之一。
而且按照他的经验，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更加心软，善良才对。
傅明淮突然想起了那个面板上比其他数据低很多的魅力数值。大概这个游戏里人物的数据和玩家本体没有太大联系，但对于游戏内容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先生，我可以问问那些比如魅惑的技能有什么用吗？”傅明淮很礼貌地问joker。在他不明白的领域里，他的礼节总是无可挑剔的。
过了好一会儿，joker才懒洋洋地回答他：“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要对这个女孩过个魅惑吗。”
“过一个吧，麻烦你了。”
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在傅明淮耳畔响起，撞击声音很轻快，像是骰子一类的东西。
“d100=24/60。魅惑成功。”
“玛丽亚看着你，你的夸赞在她耳中如同天籁。她被你的谈吐深深地吸引了，也相信了你是一名吟游诗人。出于突然的猛烈的好感，她忍不住出声提醒你——”
“塞缪湖在村子的最东边，但那里很危险，不要靠得太近！”
“那里有什么危险？你们平常也很少去吗？”
“没有人敢去——”玛丽亚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她像是被什么未知的力量堵住了嘴，本来看向傅明淮痴迷爱恋的目光变得茫然。她呆呆地直视前方，过了几秒后，表情重新变得警惕起来。
傅明淮顿时明白这次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任由少女提着裙摆跑开。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他想。至少知道了塞缪湖的位置和一个应该很重要的信息——祭神日。
但他并没有立刻动身赶往塞缪湖。他只是思忖着，一边把目光投向了村落里最高的尖顶房。
那间尖顶房是一座小教堂。
虽然面积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几条长椅，镂空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折射出彩虹般的瑰丽影像。最中间的台阶上修建了一座雕塑，但雕刻的不是任何一个傅明淮知道的中世纪的神明，而是一个无法辨识的生物。
傅明淮刚走进教堂，就有人迎了上来。那人作的神父打扮，面部扁平，眼睛却突得异于常人，乍一看倒像张鱼脸。
神父停在两米远的地方，刚好站在雕塑的袖底。沉默的雕塑为他投下一片阴影，明暗交接斑驳的光影在这张坑坑洼洼的脸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恶鬼。
他用那双眼白居多的鱼眼直愣愣地盯着傅明淮，呆滞得像是没有思想的人偶。不管哪个普通人被这样注视，都会汗毛直立夺门欲走。
但傅明淮却没有半点不自在。他甚至还让守秘人过了一个对神父的魅惑。
joker在心里对他的行为升起了一些感叹。虽然这是他创造出的npc，但他承认这个人丑得让他也难以下咽。这个小孩儿的审美意外的足够勇敢。
“魅惑自动失败，神父好感度下降。不好意思，魅惑只能对同种族的异性使用。”
居然还有使用限制。
傅明淮在心中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开口和这个看上去就不好接触的人套近乎。
“你好，神父。”
对方没有反应，可能因为好感度下降的原因，这个人死鱼似的眼睛显露出的恶意更重了。
傅明淮突然被浓浓的危机感包围住，他在心中问joker:“我可以和npc战斗吗？”
“当然，和战斗npc非常容易开启战斗轮，不过你不能用暴力的方法对付非战斗npc。友情提示，这个副本只有一个战斗npc。”
傅明淮盯着神父，一边说着“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现在就走”，一边往门口退去。
没想到他刚刚后退两步，神父突然开口：“踏入此地，你要付出代价，外乡人。”
“不信仰我主，却用肮脏的脚踏入圣殿。主会对你降下惩罚，代行者即是我等。”
他语气阴森，像一条择人而噬的巨鳄，要将傅明淮整个人咬碎撕裂。与此同时，他朝着傅明淮缓步靠近，每走一步都带着无法忽视的威压，这种气势太强，让傅明淮眼睁睁看着危险逼近却无法动弹。随着他越来越接近，那神秘雕塑上不可名状的影子似乎也与神父身影重叠，变成了一条两人高的扭曲黑影。那黑影覆盖着雕像后面每一寸墙壁，逐渐向外蔓延攀附上教堂墙壁、天花板，要将傅明淮整个人包围。
“吾将赐下审判。”
祂说。
尽管面临如此恐惧之物，傅明淮也依旧镇定。他大脑飞速运转，张口就是顺溜的谎言。
“不，您误会了。我是您忠诚的信徒。我叫伊瑞尔，是一名商人，我对这里闻名已久，一直想资助这座教堂，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
神父黑点似的瞳仁微微一动。
“我很有钱，但生了很严重的病，我快死了。我想在死前把这些钱都花出去。”傅明淮扯着过于离谱的谎。但是他的神情显得那么真诚，似乎把自己也瞒过去了。
“患病之后我每晚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主在呼唤我，告诉我这里是祂的所在地，祂将拯救我们，赐福我们。于是我立刻启程来到这里，看到了这座雕塑之后，我就知道我找到了我的信仰，我的主！”
他的信仰如此热切真挚，让那虚影带来的钳制也犹豫着开始松动。他一得到活动的机会，就像是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狂热，往前走了几步要去触碰那神秘生物的袍角。但神父却非常迅速地打断了他的动作，那双骨瘦如柴的手钳制住了他的手腕。傅明淮犹豫了一瞬，想起自己刚新建的重病虚弱的人设，没有挣脱，甚至干脆地反过来握紧了神父的小臂。
“我想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给祂！祂就是我日日夜夜念想梦中梦见过的神明。所以求求你，让我为这座教堂，为我的主献出一些东西吧！”
说到兴头，他全身都忍不住颤抖，眼神里闪着狂热的光，唇角随之拉出了夸张的病态的笑容。
他神经质地攥起拳头，往前踱步，又往后退，反反复复像是失去了理智。最终他突然跪倒在地上，一边哭嚎哀求：“让我将所有奉献给我主吧，让祂为我们赐福，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joker透过水晶球看着这一幕，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亚莎拉尔，那个惹人讨厌的老巫婆，狂信徒。他完全像一个失智疯子，满脑子只有他的信仰，以至于把正常人该有的所有理智与羞耻心全部舍弃，多亏他的脸蛋够漂亮，才不会让人作呕。
自己的收藏室里就缺这样一个漂亮的疯子，joker想。等这场游戏结束，他就将这个人做成玩偶。那一定是他最棒的杰作。
没错，joker根本不认为他们能从他制作的副本里生还。除非奇迹发生，神明降临，但这怎么可能呢？
神父像是被说服了，他看着傅明淮，麻木的双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忖度。
他重复了一遍傅明淮的最后一句话：“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傅明淮顿了顿。
神父盯着他，本就丑陋的面容因阴沉的表情更加可怖。他一字一顿地，像是逼问一样，再次重复：“无论什么，都可以？”
破局的机会他不能不抓住。
“当然都可以，主需要什么？金钱还是权势？我一定会努力取来的。”
神父冷冷地看着他：“这些你不要多问，到时候我们会告诉你的。”他想了想，又道：“这段时间你就住在村长那里吧，不要乱跑。”
他的态度比刚才好了不少，那逼近的黑影也不甘地缩了回去。他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神父。
而恰巧，一道人声插了进来：“布鲁曼，你要让他住在我家里？”
村长是一个有着鹰钩鼻，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他抬起下巴，用那双尖锐的眼睛趾高气昂地往下俯视，盯得人心里发虚。他的发音像他的长相一样刻薄，如同碎玻璃渣一样刺人：“刚才玛丽亚说有个陌生人进了村子，果然到这里来了。”
神父站在傅明淮身后，面对着挡在门口的村长，意味深长地提醒他：“这位先生要向教堂进行捐助。”
村长看向傅明淮，阴恻恻的目光像一条滑腻的毒蛇一样让人发寒。他带着一丝贪婪地发出质疑：“可我没有看出他哪里像个富人，倒像是混吃混喝的骗子。”
傅明淮早有准备，他掏出了一个布袋，里面沉甸甸地印出一些坚硬不齐的轮廓。他打开袋口，露出金灿灿的钱币，一边说：“这只不过是一小部分，更多的钱在我的仆人手里，我在他的手背上还嵌了一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他不久之后会带着钱来找我。还有一些钱被我放在了最近的镇子里，到时候我会将它们一起捐给教堂。”
村长觉得这是个太单纯的笨蛋，不明白财不外露的道理。但可能傻人有傻福，这个人如此坦诚地说出自己的钱款所在地，倒让他没有因为这点小钱就下手了。
这个人还能留一段时间，等他那个带着红宝石的仆人来找他，刚好布鲁曼似乎也需要他。
村长满是恶意地想，然后粗鲁地将傅明淮手里的钱袋夺了过去。
“既然都要捐给教堂，那就先由我们收着吧。”他嘟囔着说，“小、先生，你可以先住在我家的阁楼上。”
“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神父说。
当然，这对他们都是有利的。村长想。除了这个可怜的，有钱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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