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年
民国25年，春，汉口。
过年之前工作总是最忙碌的，郭梓和这些天加班已是家常便饭，一般不过10点根本到不了家，今天是小年，再这么拼命似乎不合适，于是他做主，让大家都早点下班回家过小年，他自己整理了一下也关好办公室的门往家里走去。
后城马路的霓虹灯还在闪烁，虽然现在形势不容乐观，但这城市还是依旧，并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和焦虑感。天空飘起雪花，纷纷扬扬，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整个世界也许会变成白茫茫的，郭梓和抬头看看，忽然想起了素芳，她从小就爱玩雪，尤其喜欢在雪后去摘腊梅花，非说落了雪的腊梅花香更加沁人心脾，每次都骗他帮忙，然后拿了花讨好祖母。郭梓和微微笑了，我的素芳，我的素芳永远都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梅香今天应该做了几个好菜吧，现在才晚上7点，应该能赶得上陪祖母吃一顿团圆饭，他加快脚步向洞庭街的郭家小院走去。
客厅里亮着灯却没有人，餐厅里饭菜倒是都做好了，摆的整整齐齐的。祖母大约是在二楼卧室里边休息边等着自己吧。郭梓和轻轻巧巧的上楼，来到主卧室外，刚准备扭动门把手给祖母一个惊喜，却听到门内梅香在抽泣，还有说话的声音。“素芳小姐的命怎么这么苦。。。”是梅香的哭声。
“之前年小余没有亲眼见到，所以总跟我说还好，还好，我们也就没往坏处去想。今天看了真实情况那孩子也吓了好大一跳，说是任嘉惠没多少日子了。”郭家太太连声叹气。
“那我们家素芳小姐可怎么办”梅香愤愤的。
“我想着，素芳与任嘉惠压根没有圆房，便不算真正结婚，若任嘉惠真的去了，素芳为他守制一年，也算对得起他了。期满之后，咱们把素芳接回来，再找个好人家嫁了，也算有个归宿。”郭家太太打算着，“我们也开始留意留意，富不富裕不要紧，一定得是通情达理的好人家，不能让素芳再受委屈了。”
两人正商量着，传来门把手扭动的声音，郭家太太刚想说“梓和回来了，咱们先吃饭吧”，就见郭梓和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直接“噗通”一声跪在郭家太太面前。他神色似悲似喜，仿佛压抑着强烈的情绪，整个人也有些颤抖。“祖母，我想娶素芳!”郭梓和大声说。
郭家太太震惊了，第一次张口结舌起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是，被郭梓和那句“我想娶素芳”给打的脑子发懵，饶是她一辈子见过大风大浪，人生起起伏伏，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最疼爱的孙子跪在自己面前，说想要共度一生的人竟是即将成为寡妇的表姑。“你。。。你。。。”郭家太太回不过神。
郭梓和抱住郭家太太的双腿，整个人伏在她的膝盖上，脸贴着她的手臂，隔着厚厚的棉衣郭家太太感觉到梓和的眼泪，他带着哭腔低声的哀哀倾诉，“祖母，我爱素芳，我真的很爱她。。。”他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郭家太太看得十分不忍，可一想到他和素芳，又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梓和，你让我想想，好吗？”郭家太太抬手摸摸梓和的头。
“嗯，祖母，我明白。我现在去找年小余，让她替我多照看素芳！”祖母没有马上拒绝，他便知道很有希望得到认可和祝福。他心里松了口气，嚯的一下站起来，又一阵风似的向外跑。
梅香在他身后喊道，“少爷，您不吃晚饭啦？”
“不吃了！”郭梓和直接下楼去了。
郭家太太靠在小沙发里，整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有些难以接受，“梓和，他同素芳是什么时候的事？”
梅香倒是笑了，“前几年他俩闹别扭，几个月不说话，各走各路，我就同您说过，您偏说孩子长大了有自己想法是正常的。”
“我那时想着梓和还小，素芳性子不成熟，闹别扭也没什么的。”郭家太太难得这么耐心的解释。
“梓和知道了亲生母亲的事，离家出走那次您还记得吧，”梅香又笑，“是素芳小姐将他带回来的，两个人手牵着手进的门，还互相使眼色，以为我老婆子眼花没有看见。”
“我如何一点都没有察觉？”郭家太太疑惑，难道真是自己老了？
“您一心扑在老爷身上，自然没有注意。”梅香又有些伤感起来，“若不是任家太太从中横插一杠子，想来两个孩子早就向您坦白了。难为梓和少爷，从上海回来得知素芳小姐的遭遇都伤心难过成什么样子了。他今天这样求您，想来还是放不下。”
“这件事情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郭家太太扶额。
“您慢慢考虑，咱们还是先吃晚饭吧。”梅香说。
“梓和这孩子，总是做些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郭家太太摇头叹息。
郭梓和奋力奔跑在后城马路上，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向身后退去，漫天雪花纷纷扬扬，视线有些模糊，他心中悲喜交织，喜的是素芳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们的感情，从来没有认命过屈服过，任嘉惠一定是因为嫉妒才撒谎的！悲的是自己上次发脾气摔了茶杯后一走了之，素芳大概会很生气很委屈吧，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道歉能不能得到她的原谅，没关系，如果她还在生气，那就想尽办法哄她开心，绝对态度诚恳的给她道歉，只要她能消气，让他干什么都行。
他气喘吁吁的跑到年家门外，铺子早就关门了。有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二楼也是亮着灯的，年小余必定在家。郭梓和按捺不住，直接大嗓门的喊了起来，“年小余！年小余！”不一会儿楼梯那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年小余裹着棉衣一脸怒气的出现在铺子门口，“郭梓和，你做什么？”年小余裹紧棉衣，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胳膊，一脸的生无可恋，“下雪了，这么冷，你想干什么？”
郭梓和上前一步，“素芳她。。。她近来。。。好不好？”
“你说你！”年小余咬牙切齿的，“素芳她已经够苦的了，你还冲她发脾气摔东西，几个月不露面，你有没有良心？啊？”
郭梓和很慌乱，“我。。。我。。。我道歉，我是个混蛋！我对不起她！我。。。”
“你到底想干嘛”年小余毫不客气的打断他。
“拜托你，帮我同她道歉，告诉她，我一直想她，等她。”郭梓和脸有些红，声音也变得温柔。。。
“谁信呐！”年小余翻了个白眼，那神态和素芳一模一样，敢情两个人是互相传染的。
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被任嘉惠故意说的那些话深深的刺伤了，分不清是非黑白，一味的沉溺在痛苦和失望中，却没有好好思考那些话的真实性，一怒之下冤枉了素芳，还对她发脾气，更是罪不可恕。如今真相大白，该受的惩罚他绝不含糊，时间有的是，只要能求得素芳的原谅，便是刀山火海也不后退半步。
先要求得年小余的回心转意啊，她本来就对自己颇有意见，又一心为素芳打抱不平，这次表现不好又正正被她全程目睹，看来必须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行了。为了素芳，为了将来，自己已经在祖母跟前跪过两次了，如今也不吝惜这第三次。何况年小余这些年都对素芳照顾有加。彼此的友谊真挚感人，绝无作伪，自己便是跪她一次又有何妨？
他“噗通”一声直接跪在年小余面前，把年小余下了一大跳，她赶忙伸手拉他，“哎，你干什么呀？快起来！”
郭梓和抬起头，面露哀戚之色，苦苦恳求，“求你了，帮我跟她说，我错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年小余扶他起来，他却纹丝不动，一个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好啦！我答应你！快起来！”年小余不耐烦的说，也不再扶他，反而甩开手不想理他。
“真的？”郭梓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你都这样了，我能不答应么！”年小余双手叉腰，又翻了个白眼。
郭梓和这才站起来，满脸憧憬，“明天就去吧，去看看她，帮我多说说好话，她要是有什么事，就赶快来告诉我，我马上去办。”
“知道啦，你赶快回去，这么冷的天。”年小余不再管他，转身回家。心里还是满意的，郭梓和这小子虽有些年轻冲动但对素芳的爱是真心的，为了她什么都能豁得出去，这样看来素芳还是值得的。
郭梓和知道年小余的性子，既然答应了就会做到，于是也满怀感激的一路小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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