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社稷君王
姬棠看着她，目光复杂无比，“我可以将仙凝草给你，但时间紧急，你必须尽快给我一道可以直通息都的文书，殿下，”顿了顿，她正色道，“如非必要，我还是想以礼相待，希望公主不要与我为难……”
抿着唇笑了笑，淮陵很识趣，“王姬说的是，有王姬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她转身走向宝座，从座下取出自己的公主金印，命人取来文书，亲自盖上了金印。
将文书双手奉上，淮陵说，“今日将通关文书奉上，希望来日，可以等来虞国的凝仙草……”
姬棠接过文书，将它收入怀中，不紧不慢道，“我自然不会食言……”
拒绝了公主的宴请，出了公主府，姬棠和日月来到一家饭馆吃饭。
边关的饭馆人烟冷清，味道也不怎么好。
姬棠见日月都没有怎么动筷子，于是提醒道，“日月，你不饿吗？似乎从认识你开始，你就很少吃东西……”
五谷性阳，他食之只觉痛苦。
日月抬头看她，摇了摇头，端起手边已经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姬棠快速吃完饭，又买了一些干粮。
两人继续赶路。
息国这几年连年大旱，颗粒无收，一些家中没有存粮的百姓生存尤其艰难。
虽不至于饿殍遍地，但饿死人这种事情对于百姓而言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然而更可悲的是，原本最应该出来赈济灾民的上层们，在这种时候竟然都装聋作哑起来。
良心，将百姓的悲惨无助与王侯的纸醉金迷彻底隔绝。
起初，姬棠很是同情息国的百姓。
同为百世诸侯国的息国，带领着它走下去的王与侯，怎么就堕落至斯了呢？
姬棠越爱这山河，就越痛恨将她糟蹋成这样的掌权者们。
可是随着姬棠渐渐深入息国，她竟又有了新的发现。
这发现令她很痛苦，一些多年来的观念在逐渐崩塌。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乳娘给她讲述上古神话。
当天塌地陷，山河崩塌时，天下赤地千里，白骨成堆。
她理所当然的觉得，灾难来临时，身为弱者的万千黎民，是无辜的。
这种认知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曾影响着她的很多决定。
其中，也包括对息淮的同情与慈悲。
可是……曾侠与雅冠绝天下的息国，如今成为这个样子，她的百姓当真是完完全全无辜的吗？
在亲眼见过息国百姓的自私、愚昧之后，姬棠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她的老师们曾殷殷教诲的，是黎民社稷重于君主，君主需要仁者爱人，大爱人人。
河清海晏是君主之德，社稷沦陷是君主失德。
君主的言行左右着天下的好坏。
在这里，无形之中，她忽视了百姓对于社稷的作用。
但，百姓当真对社稷毫无作用吗？他们真的对于时代更迭毫无力量？
失去德行的王与侯，若是依旧高枕无忧，那又是谁的责任呢？
息国的百姓们将它归咎于老天。
一路走来，她见过平民百姓相互戕害、举头骂天；见过有识之士纸上谈兵、刻舟求剑；也见上位者们独善其身、饮鸩止渴。
可是就是没有见到有人责怪反省自己，真真切切地痛定思痛而不是装腔作势，愚者自愚。
看着戒备森严的官府守卫，姬棠想，若不是行尸为祸，最先暴发动乱的，怕不是赵国，而是息国。
赵国因为这场灾祸，物资短缺，于是开始向各国紧急筹粮。
虽然与息国不睦，但是因为地理上位置最近，所以自救的范围也不可避免地蔓延到息国。
息国官员们趁机哄抬粮食价格，想要狠狠地宰赵国一笔。
赵国官员敢怒不敢言，最终由太子赵元英拍板，同意高价进口粮食。
同时在储妃子荛的带头下，许多贵族们捐赠了自己的财产与物资，表示愿意与受灾的百姓患难与共。
赵国灾区的百姓们，虽然用比往年更昂贵的价格才能买到粮食，但人心大定，上下一心。
如此惨烈的对比，使得息国咒骂上苍的声音熄了不少。
姬棠与日月到赵都的时候，正巧听到都城的府君在咒骂，“天下乌鸦一般黑，如此拙劣的骗术，那些蠢货们竟然还真的信了，呵呵，漂亮话谁不会说呀？那些金堆玉砌的贵族们，难道会真的同蝼蚁同生共死？”
可是即便是演戏，赵国的贵族们至少还是愿意登台唱戏取悦一下蝼蚁们，贵国呢？
姬棠心里冷笑了一声，走过去将淮陵公主的文书呈上去，表示要面见赵侯。
赵都府君见了文书，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对姬棠点头哈腰，“原来是昭王姬殿下亲自来息，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姬棠神色淡淡，稍点了一下头，“嗯，请府君尽快上书，莫要耽误了我的事……”
“是、是是，下官这就禀明吾君……”
姬棠等到下午，没有等来赵侯的亲自接见，却先等到了息夫人的邀请。
“王姬殿下，夫人得知殿下来息，特意遣吾等前来，请殿下到太泉宫一叙……”
姬棠和日月对视了一眼，日月低声说，“息夫人此举怕是来之不善……”
姬棠笑了下，“管她善不善，既然赵侯不愿见我，那我便去见他呗……”
说着大大方方地跟着使女进了宫。
太泉宫，为息夫人所居宫殿。
息侯虽然并未正式上书王都册立其为侯夫人，但息夫人也确实是息侯之正妻。
这是姬棠第二次见到息淮，她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满室的珠宝华光都压不住她的光彩照人。
风水轮流，如今她风尘仆仆，一身清寒，一坐一立，倒是有些讽刺。
息淮坐在宝座上，慢慢从息侯姬绶音的怀里退出来，侧脸打量着下面的姬棠。
姬绶音正了正神色，咳嗽了两声，朗声道，“昭王姬千里迢迢来我息国，有失远迎，是我之过……”
呵呵。
姬棠抬眸，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
姬绶音逐渐有些坐不住。
轻笑了两声，息淮从宝座上站起来，悠悠地走到姬棠跟前，娇声道，“王姬殿下，好久不见……”
“不久，只是夫人今非昔比，恍如隔世，产生了错觉……”姬棠道。
息淮神色不改，目光从日月身上飘过，在姬棠身上游走着，她莲步轻移，来到姬棠身侧，“听府君说，殿下要借逐日弓？”
姬棠目光动了一下，没有即刻开口。
息淮勾了勾唇，不紧不慢地说，“王姬殿下还是如此爱多管闲事啊，虽然，您的多管闲事也曾救我一命，但殿下应该知道，息赵素来不和，如今说是天灾，谁知道是不是罪有应得，我息国没有拊掌大笑已经仁至义尽，还要我们借出逐日弓，是在白日做梦吗？”
早知道息国不会轻易答应，但这种态度着实叫人不舒服。
“夫人应该知道，赵、息同为大夏诸侯国，彼此同气连枝，若赵国之祸无法及时扼制，与赵国接壤的息国真的可以独善其身吗？”姬棠说着，抬头朝坐在宝座上的姬绶音看去。
姬绶音睇了息淮一眼，从宝座上站起来，笑得略显尴尬，“王姬殿下说的是，我息国亦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
顿了下，姬绶音露出为难的神色，“逐日弓是何等神器，将神器假于他人之手，兹事体大，还望王姬见谅……”
姬绶音这话说的，仿佛自己还是那个事事不能做主的息公子，可是如今天下，谁人不知道眼前的息侯，是个以雷霆手段短时间内就夺取了王位，弑夫上位的狠厉角色呢？
姬棠在心里冷笑一声，觉得他若是像淮陵公主或者息淮这样坦荡一些，她倒是还会高看他一眼。
“所以息侯是不愿意将逐日弓借给我了？”
姬绶音看着她，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但是他的眼神却在告诉姬棠，抱歉，逐日弓我是不会借给你的。
姬绶音长相俊朗，气度不凡，是那种异性看一眼都会心生好感的模样。
显然，他本人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拒绝姬棠很是明确。
“很遗憾殿下，逐日弓我无法借给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未减，连呼吸都是那么的平和如常，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会关系无数百姓的性命。
“如今这乱世，雍地被天火焚城，赵国妖物作祟以至行尸横行，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逐日弓是我息国镇国之宝，我也需要对息国负责的，殿下……”
见姬棠不语，姬绶音叹了口气，忽然话锋一转，淡声道，“今日我多言一句，还请殿下莫怪，眼看天将大乱，虞国有九天玄女亲传的不死兵马坐镇，完全可以做到独善其身，殿下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呢，你苦心奔走，他们未必会领你的情，不仅如此，一个人的能力总归是有限的，等事情发展到你也无法力挽狂澜的时候，你觉得他们是会憎怨你还是理解你？”
姬绶音笑的有些凉薄，“人心难测，莫要太过热忱和天真了，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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