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精神病人：第五十五章

孟晓菲沿着山路艰难的往回走，一路走走停停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到老宅。老宅位于兔儿山半山腰，只因这座山外观像一只匍匐的兔子被先辈取名兔儿山。山体海拔不足八百米，百年前，孟晓菲太爷爷那一代为了躲避战乱从本家流亡至此。之后的百年间，一直生活在这里，如今到孟晓菲已经第四代。这里是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是她不愿意回来的伤心之地。

        九十年代的初期，像这样偏远的山区还非常的贫穷落后，人烟稀少，资源匮乏，连上学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儿。孟晓菲小的时候，与她同龄的只有几个男孩，亲戚妯娌家的女孩子要么已经成年，要么才刚出生，身边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姐妹，她常常一个人玩。

        刚上小学的那一年，她结识了一个住在山那边的小姐妹，名叫王艳玲。时逢三月中旬，艳阳高照，正是兰花盛开的时节，她俩相约一起上山采兰花，那一年她八岁，王艳玲十一岁。两个小姑娘山间嬉笑玩闹，却不知危险将至。遇到一处悬崖绝壁开着二十几支的一株兰花，两人欣喜不已。孟晓菲个子娇小，体重又轻，像小猴子一般，顺着倒垂下来的树根爬了上去，将那二十几支兰花尽数摘下。正当她向小姐妹炫耀自己成果的时候，发现王艳玲并没有在那里等她。她喊了两声，对方依然没有回应。等到她下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哭喊声，孟晓菲寻着哭喊声飞奔过去，只见一个陌生男人正骑在王艳玲身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孟晓菲瞬间懵了，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抓起一块石头扔过去，正好砸在那男人的身上，男人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吼道：你给我等着！边说着边掐着王艳玲的脖子，她已经发不出喊声了，很快挣扎的手也垂了下去了。孟晓菲大哭，边哭边喊，见男人起身她拔腿就跑。于她而言，这是一座很大的山，山路崎岖坎坷，尽管她来过很多次，非常熟悉下山的路，可是跑的时候还是迷了方向，越跑越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路上的枝丫和荆棘划破了皮肤，胳膊和腿上都是一道道划痕，她顾不上这些，一个劲儿没命的跑。眼看着那个男人就要追上她，她吓得扑通一下跌倒在地，要被抓住了！泪水糊了一脸，她大声哭喊爸爸救命！突然一声野兽的咆啸，在她前方的灌木丛里窜出一只老虎来。完了！就算不被杀死也会被老虎吃掉，她当时已经绝望得哭不出声。男人见此情景吓得立马掉头就跑，老虎没有理会她，反而跑出去追那个男人，大约追出几十米没见着人便回来了，回头看到孟晓菲已经昏死过去。老虎在她身边转了一圈，然后将她叼回了洞里。洞里有两只刚出生还不太会走路的小老虎，这是一只刚生产完的虎妈妈，大概是刚刚孟晓菲的哭声吵到它，又或者是感觉到了危险。它将孟晓菲放在小老虎旁边，继续给小老虎舔毛，顺便也给她舔舔伤口。待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下着大雨，而她正与三只老虎在一起。总听大人们说老虎吃人的故事，她不知道，母老虎是把她当成储备口粮，还是出于母性本能特意救她，不管怎样，她当下是回不去了。

        两小老虎安逸的扒在母老虎身上，一只呼呼大睡，另一只吮吸着妈妈的奶，看起来很香甜的样子。孟晓菲看着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顿时觉得腹中空空，胃饿得打结，一阵绞痛，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这里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如果今天回不去，明天可能就饿死了，到时候只有被吃的份儿。

        正所谓出生牛犊不怕虎，孟晓菲后来跟人说起她吃过老虎的奶，人家都笑话她吹牛。事实上，她不仅吃过老虎的奶，连家里的牛羊猪的奶她都吃过，因而吃老虎的奶，只不过是她年幼时干过的众多傻事中的一件。

        母老虎抬起头看了看她，居然没有发怒，继续闭目养神。

        她听着雨声看着洞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发呆，如果真被老虎吃了，没人会知道艳玲姐被杀，她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只大猫是真心救她的。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的趴在老虎身上睡了过去。直到饥饿感迫使她从睡梦中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老虎妈妈正在啃一只野兔，看到她坐起来把没啃完的部分叼到她面前，似乎示意让她吃。她摇了摇头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我要回家了，谢谢你救了我。然后走出洞去，跌跌撞撞的继续下山，万幸的是老虎没有追出来，默默的看着她离去。回到家的时候，爸妈劈头盖脸的把她骂了一顿，她哇的一声委屈的嚎啕大哭起来，恐惧和害怕终于可以发泄一下。她爸说昨天天黑的时候他们上山找过她们俩，结果只发现王艳玲的尸体，后来去了村头商店里打电话报警，一个多小时后警察才过来，凶手早已不知去向，所有人继续寻找她的尸体，整座山都搜遍了也没找到。想着她有可能还活着，说不定已经回家了，结果他们回到家也没见到她，父母整整一夜没合眼。孟晓菲哭累了，边吃东西边跟爸妈讲述她经历的一切，听她讲述的还有七八个邻居。大家都觉得经历骇人，纷纷劝小孩子以后不要上山去。

        一周之后，警方查到了凶手踪迹，但是凶手的家人坚称他突发意外死了，并且已经下葬。

        死啦？死得这么巧？孟晓菲听到这个消息脱口而出这句话。她爸冷笑着说道，这人本就是个二流子，仗着家里有钱有势，而且有几个在城里当领导的亲戚，嚣张惯了。什么突然意外死了，八成是跑外地去了。没办法，咱们这些人是斗不过他们的，只可惜了那姑娘。

        孟晓菲质问道：难道就白死了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是什么东西！老妈来一句：别嘴上斗狠了，你也小心些，不要一个人去山上，听到没有！

        她虽然心里憋屈难受，可是她只有八岁，没有人把她的话当回事，更没有人会为了艳玲姐出这个头。她要快快长大，多学本事，亲自送那人上法庭。十年，她还有十年。

        关于孟晓菲被老虎所救这回事儿，很多人是不信的，觉得是她做梦，要么就是她想像的，他们推测是孟晓菲发现那女孩被杀后，男的逃跑了，而她因为受了惊吓慌不择路累晕。毕竟这座山有老虎出没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也就是她父母那一代人小时候发生的事。

        据说当年，后山住着两只大老虎，后来又生了两只小老虎，孟晓菲的姑妈伯父都曾亲眼见到过。她曾听姑妈说起自己小时候手欠来着，一次在半山腰打猪草，看到不远处走在山间小路的两只小老虎。年少顽皮的她企图抱回家去，结果小老虎一叫唤，山洞里的大老虎一声咆哮冲了出来，她吓得直接从最上面往下滚，一直滚到最下层的山沟里，猪草也顾不上了，失魂落魄的跑回家去。当天晚上就生病发烧卧床不起，那时候她才十岁，后来就再也不敢去后山。关于老虎的故事，晓菲的奶奶也说过一些，奶奶有八个孩子，一大家子虽有十余口，无耐那个时候这里只有三户人家，再加上大部分是小孩，夜里只要一听到小孩的哭声，老虎就会从山上跑下来，冲着窗户低吼。晓菲的爷爷赶紧拿出枪朝窗外放一枪，老虎便纵身跑掉，一溜烟儿的功夫就不见了，不过下次听到小孩哭它依然会来。

        晓菲的爷爷是个老革命，参加过解放战争，从战场回来后他随身携带的那杆枪一直放在家里，偶尔出去打打野兔改善生活。那个年代山里人烟稀少，野生动物尤其是野猪和野兔泛滥成灾，山下的庄稼经常被侵袭。县里曾组建过一支十六人的狩猎小队，经常在山林出没，原本活动在这后山的老虎也因此不见踪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九十年代国家禁枪，这支队伍就解散了，孟晓菲家的枪也上缴。老虎自此成了传说，山中的野生动物也都快绝迹，一向泛滥成灾的野猪和野兔都极少见到。孟晓菲儿时的记忆里，她刚刚懂事儿的时候，见过老爸捕获过一只野兔，至于大人们常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老虎、狼、狐狸之类的都是传说，从来没有人见过。所以，乡亲们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几十年来都没见到老虎，不大可能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更何况，这片山林经常有人砍柴，若是有什么野兽出没，别人早发现了。因而，没有人当成一回事，更不会想到去山里搜一搜。

        这件凶案最终的处理结果是凶手父母赔偿王艳玲父母2000块钱，就此了结。孟晓菲是从父亲那里听说的，父亲愤愤不平的话语里她听明白了大概的意思。对方的叔叔就是县法院的，叔伯是市里的领导，那对精明的夫妇先一步去县里说明情况，声称自己的儿子意外死亡，已经下葬。而王艳玲的父母，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大字不识一个，族中人丁稀少，且无一人能依靠，拿什么跟人家打官司说理去？见到对方的阵仗一下子矮了五分，被人一威吓，顿时觉得自己有理都变得没理，对方还私下跟他们夫妇二人做思想工作，说现在只剩一个女儿，特例批准他们可以再生一个，这对老实的夫妻原本就求子心切，想想只得接受补偿款同意私了。

        2000块钱买一条命，哼，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不识字，法律条文的更是一概不知，跟这种仗势欺人的人说理根本没有胜算。王艳玲父母虽然痛失了一个孩子，却因此获得特许可以再生一个，这对于原本只有两个女儿的他们来说，似乎比让凶手坐牢更有意义。

        所有人皆大欢喜，除了孟晓菲。

        她几乎每一天晚上都做恶梦，梦见王艳玲浑身是血的朝她喊救命。她每每吓醒后都会大病一场，卧床不起，吃药打针皆不见效。跟父母说起做梦的事儿，他们也没有太当回事，只觉得她不过是受了惊吓，过段时间就好了，那个时候她的弟弟一岁多，父母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弟弟身上，比对她上心得多。渐渐的她也不再跟他们说这些，每次偷偷拿着吃食去后山那个她曾经呆过的老虎洞。

        大毛，给你带吃的来了。

        她给大老虎起了个名字叫大毛，她对这种毛绒绒的猫科动物有着天然的喜好和亲近感，甚至怀疑大人说的老虎会吃人是否属实。

        大毛见到她手里拿着一块肉扔了过来，试探着走了过来，然后坐下来，看了看她犹豫了片刻。

        吃吧，就是给你带的。

        大毛似乎能听懂她的话，真的吃了起来。两只小老虎也跑了过来，在孟晓菲的脚边蹭来蹭去。她摸摸它们的头，满是羡慕。若是自己也能在山中生活就好了，她越想越觉得孤单，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放假回家也没有玩伴，还时常因为没带好弟弟被责罚，她觉得自己像个孤儿。大毛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吃完肉舔了舔嘴就走过来趴在她身边。孟晓菲越想越伤心难过，回过身去抱住大毛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哭声惊起一片鸟雀。

        山下经过的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小孩的哭声顿时吓了一跳。

        一人说道，这山上不久前刚死了一个小姑娘，是被人掐死的。

        另一个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这是那小姑娘的阴魂不散呀，你们听，这哭声多凄惨多吓人。

        还有一个人则不以为然，怕啥，又不是咱们害的她，要报仇也是找害她的人，关咱们什么事。这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更何况这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的。

        开头的那人催促她们快走，你们听呀，这声音一定是那小姑娘的，就算不找我们，听着也瘆人，快走快走，说罢便催二人赶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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