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夜雨微澜
凌晨时间，下了点小雨。沁凉凉的雾气从林间升腾，天地之间都变成了苍茫一片。
屋外的气温下降了好几个度，但屋内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冬暖夏凉的雪山温玉做成的墙壁，将一切变故与异数都隔绝在了这栋暖意融融的房子之外。
安睡中，嫚月忽然感到一道杀气直冲她而来，冷瞳顿睁。原本合上的窗户此时被风推开，森冷的空气裹挟着冰冷的湿气破窗而入。
她莲步轻移，几个呼吸之间，已在百丈开外。
寥寥的雨落在她的身上，又似乎被某种力量隔绝开来，并未沾湿她分毫。嫚月站在林中，四周的景色在雾气的氤氲下变得模糊而诡秘，黑暗又潮湿的环境里，人的视力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她缓缓阖上眸子，万物所奏之声在她耳边被清晰的放大。树林间，有人的脚步移动的声音，很轻、很快，借着雨声的遮拦，方位难以辨别。
“真以为我找不出你吗！”
比剑更渗人的目光射向雨雾中的某处，嫚月起身而跃，倾天长袍在空中划出流云出尘的弧度。接着，黑暗中便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武器相接之声，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火花。
两道身影在枝桠中穿梭，穷追不舍、难分高下。
一片刀光剑影中，缠斗的身影分开，立于两地。
“哈哈哈，看来我这一趟没有白来，几年不见，你的功力倒是精进了不少。”
一个身形高大，约摸四十来岁的男子朝嫚月颔首点头，闪烁着淡光的劲装，绣着银色云状花纹，显得辉煌而贵气。绮丽的狮头别在肩上，垂下五彩斑斓的萦带，让人晃花了眼。
想起她刚才疾如雨点的攻势，连他这个虚长她二十几载的长辈都几乎招架不住，男子心里便越发的赞赏。
“世叔前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奉命来传宗主的话，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试试你这几年到底长进了多少。再来——”
“好，奉陪到底。”嫚月的眼神也亢奋了起来。
透明的结界中，两道身影如火如荼的对峙着，全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各种缤纷的招式，层出不穷，谁也不曾留手，好似对面站着的是自己的死敌，而并非亲人。
刀光与剑气相冲，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刀剑泠泠撞击之声也随之退去，一切归于沉寂。
“不错！不错！再过几年，怕是家族之中你再无敌手，如此年轻就能有如此造化，不愧是我的世侄。”
对于男子的夸赞，嫚月一派淡然，“爷爷叫你来，是传什么话？”
“族长有令，让你三日之后返回家族。”
“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就是他老人家觉得在这对你已经没什么用了，所以让你回家族进入下一阶段的培训。”
嫚月冷笑，“当初说好给我五年的时间外出历练，怎么，这才四年不到，就迫不及待想让我回去了。”
“你这是要违背族长的命令？”
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悦，可如果她真的不愿意的话，他也不能强制将她带回去，谁让她是那个人的孙女呢，连脾气也是惊人的相似。
“是。”嫚月沉声道，冷艳精致的容貌，素颜如雪，皎如秋月。不施粉黛，依旧倾城倾国。“该回去的时候，我自会回去。”
“别怕是，五年之期不过是一个幌子，你不想离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吧！”
“你们调查了她。”
嫚月冷静自若的脸上出现一丝波澜，哪怕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他们这样做是很正常的，但心里，还是蓄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你生气了！？”
男子像看见了怪物一般紧紧地盯着嫚月的脸，唯恐是自己看错了。“那丫头竟有这么大的魅力，能够让冷漠如斯的你为她动怒。”
“我与她的事，你们少管。”
冷眼扔下这句话，嫚月转身欲走，男子忽然话锋一转，急急叫住了她。
“等等，你该不会是在外面待的太久了，一时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吧……”
嫚月顿足回眸，红唇抿成一条直线，卷翘的睫羽轻颤，勾魂夺魄的墨瞳里流转着晦涩难懂的复杂情绪。
见她不语，男子加重了自己的语气，“你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我们都在你身上寄予厚望，所以，你要一直保持一颗无情无欲的心，绝不能被感情所阻拦，明白吗？”
“感情会成为你的软肋，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变的弱小，可你不能，你必须强大，所有会成为你弱点的东西——都要斩除！”
这话一出，嫚月全身的气息徒然一凛，不同于刚才战斗时的戾气，此刻的她更像是从九幽地狱里到来的，手持镰刀见人夺命的死神。
佛挡杀佛，神阻灭神。
苍狼的刀尖不知何时已经抵在男子的喉前，嫚月的周身萦绕着浓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告诉那些人，谁敢对她出手……”
锋利的刀尖划破了皮肤，但从嫚月口里飘出的话语，却骇人得让男子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只有无尽的冰寒，一点一点的将心脏包裹。
“你说她会成为我的弱点，可笑，你根本不知道她的强大。她是有资格和我并肩而立的人，是能够让我心甘情愿认输的人，是第一次让我感受到温暖的人，她比我，更强。所以，她不会是我的软肋，她是……我的朋友。”
男子仰天大笑，伸手移开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不可思议已经不足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唯我独尊，拒人千里的少女吗……
什么时候，她的心里竟然有了这样的羁绊，叫从不识情亦不懂欲的她，开始有了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不，这是绝对不行的！
她是家族最强大的武器，感情这种累赘从她承担起家族未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不需要的。
“你很信任她，可你又怎知，她是真心待你，你和那丫头坦白过你真正的身份吗？”
“对她来说，我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女孩说过的话像走马灯似的回荡在嫚月的脑海里，连她说这些话时的每一个表情，她都记得无比清楚。
‘好，考核完了，我们就不做搭档了。我们，做朋友吧！’
‘可我，不会是你的敌人。敌人会害你，而我不会。’
‘嫚月是我在意的人，我当然会在乎你对我的看法啦！’
‘我知道你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你脆弱的样子，但是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这么坚强。在我面前，你做你自己就好了。因为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啊！’
‘我也想通过这种方式知道你的喜好，不只是口味，我还想知道你其他的方方面面，我想要，更加的了解你。’
‘我可以承受你所有的样子，唯独冷漠，不可以。’
……
语言可以虚假，眼神却骗不了人。她总能在那双天空般澄澈的蓝眸里看到毫无保留的关慰与信任，看到她们的未来。是她先将心交给了她，像蜡烛一般燃烧着自己，才温暖了她那暗夜一般寒冷的心。
看着嫚月徒然柔和下来的神情，男子自知多说无用，发出最后的通谍。“现在，你是被这所谓的友情迷了眼，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东西，有还不如没有的好。你，好自为之……”
嫚月冷眼瞥了他一下，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她走后没过一会儿，几个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暗夜中，恭敬的跪在那名男子的身前。
“主子，那我们还要不要对那个丫头下手？”
男子看着那自云层中缓缓显露出来的月盘，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闪着戏谑的光芒。
“罢了，她一心要护那丫头，那便让她护吧。”
他的眼神逐渐的变暗，一场腥风血雨似乎正在他的眼底酝酿。“让那丫头给她上一课也不错，如果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了，心是会很痛苦的吧！痛苦过后，就会变得更加冷漠。让她尝试过拥有，最后失去，她才会成为一个更加完美的，没有感情的——兵器。”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月变得更加完美。”
男子伸出双手，举向天边的那轮弦月。皎皎如华，静柔如水的银辉，映衬出他渴望、偏执到近乎扭曲的面容，在这月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有什么，正在嗤伏着。
“月亮，是属于黑暗的。只有在黑暗中，它的光芒才会如此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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