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枯木逢春
自从元明来了自己的院子，为了避嫌，夕何就没让他进过里屋。
但不知为何，夕何最近越来越爱走神，对什么都爱答不理，平时没事就只呆在窗前盯着窗外发呆。
柳儿看着窗外，除了院里的花花草草就什么都没了。
这姑娘怎么魔怔了？柳儿纳闷地在心里嘀咕着，却也不明所以。
“柳儿，前几日我要的黄花梨念珠送来了吗”，夕何靠在窗边，手肘支在窗框上，双手捧着脸，双目无神的盯着窗外，无精打采地开口问道。
柳儿正在里面给她收拾衣物，听见她问便开口回答道：“还没呢，小姐要是着急要，我一会儿去帮你催催”。
夕何懒懒地换了个姿势，拿着手绢翻来覆去的看，也不知是上面绣了个什么妖魔鬼怪，让她非要盯出个洞来才肯罢休。
“随便”，夕何心思不知道飘哪儿去了，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柳儿半天没反应过来，拿着手里的衣服从里屋小跑到外面来，“小姐你说什么？”
夕何烦闷地把手绢往她身上一甩，转身气呼呼地出去了。
柳儿拿着手绢愣了半天，站在原地走也不是、跟也不是，却半天也想不明白自家小姐为的什么生气。
元明的工作是所有下人里最轻巧的一个。
当初顾管家就有意寻一个斯文的下人放在夏有桑的院里，一来不会惹是生非，二来还能完成老爷的嘱咐，本想着等这一阵过了就把元明调到别的地方去，谁知道这会儿他又让夕何给要去了。顾管家没办法，只能按照要求把元明安排到了夕何的院里，但他拿的工钱比别人的少了许多。
夕何院子里没有什么太多的事，修剪花草和修缮也不是常有的事，他只需要每天把院子打扫干净，桌椅板凳地板擦拭干净就行，夕何也不会太为难他，没让他干什么重活。
他忙完了院里的事就回到了下人住的院子。
此刻院里没有人，他从井里打了水，想洗个澡。
水桶刚被顺着绳子垂到井里，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忙把桶拎上来，放回了原处。
夕何站在元明的院前徘徊了好一阵，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她站在原地不停地转圈，时不时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脑袋，似乎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夕何自己怕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子活脱脱像一只迷了路的耗子，分不清哪儿是油，哪儿是家。
最后她心一横，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进了院子。
院里的陈设还是没有变，跟夕何前几日来时是一样的，但夕何还是注意到了那棵桃树。
元明的院里有棵枯死的桃树，夕何曾见过。那棵树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但如今立在夕面前的那棵桃树却花朵累累、嫩叶盈枝，树干原本结痂的地方也长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嫩芽，显得生机勃勃。
夕何捧着一枝桃花看了好半晌，那桃花花蕊柔软，在她的手心里微微颤抖，像是一个小婴儿。明明只是一枝普通的桃花，夕何却看得欢喜，像宝贝一样的捧在手里。夕何抬首看着花繁叶茂的树，却实在不知为何这棵本该枯死的木头为何又能活过来。
她在那儿看了许久，猛地想起此来是找元明的，连忙往里去。
沾着水的木桶放在井边，是刚刚有人用过的，周围的屋子都落了锁，元明并不在这里。
元明住的院子旁是一片桃林，桃林边有一条人工修凿的水渠。这条水渠本是为府中池水供给而特意开凿的，水是由高山之上而来，清澈凌冽，其中点缀有星星零零的残荷。水碧绿不染一丝杂垢。
春雪消融，水透骨冷冽，但元明却像一点都感觉不到似得，自己一个人端坐在水里。
“你怎么在这儿啊”，夕何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元明屁股一颤，直接滑到了水底，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在水面上。
夕何越瞧他越像只大眼睛青蛙，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
“五小姐，我……我没穿衣服”，元明有些堂皇的开口，眼睛四处乱飘也不敢看着她。
“我看见了”，夕何跟个没事人似得，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男女有别，还请五姑娘自重”。
夕何有些好笑地打趣他，道：“行啊，你笑一下我就走”。
元明从未经历过如此有辱斯文地时刻，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也不出来。
“五小姐莫要难为我”。
“我难为你？”，夕何挖苦地笑了笑，“你那天朝我笑得时候怎么一点都不为难？”
元明转过身背对着夕何，水随着他身体的晃动泛起一层层涟漪，轻轻地敲打在他的胸膛上。
“我……本无此意”，元明低着头看着水里的倒影，顿了好一会儿，“若是有什么让五小姐误会的地方，还望小姐海涵”。
元明听见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才略带慵懒地开口，道：“你一个下人，有什么好误会的”。
“有事要你做，一会儿过来”。
布鞋沙沙的声音渐行渐远，然后迷失在桃林里。
元明回头朝她远去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一抹素色的裙摆渐渐消失在桃林里。
“小姐，我把念珠取回来了”，柳儿见夕何闷闷不乐地回来，知道自家主子肯定又受气了，再不敢嬉皮笑脸。
“一会儿元明来了让他把念珠穿好”，夕何蔫儿蔫儿地回来，绕过柳儿就直接进屋了。
“……”
柳儿靠在门框上一脸懵地看着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飘进房的夕何，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末了又急冲冲地跑到房里。
夕何从书桌上抽出了几张纸，拿起笔沾了墨，正准备画些新的衣饰花样。这些日子夕何虽然一直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却在心里不停地操心着自己的本职工作，脑子里早就有了好些新的花样，就等着画出来。
“小姐，那念珠是你要送给老夫人的，还是自己穿的才好”，柳儿知道夕何情绪低落，也不敢如平常一般，只能压低了声音。
原来四月初五是老夫人的生日，夕何年年送地礼物数不胜数，早就让她不知道再送什么才好。但见老夫人年事已高，夕何便想着能为老夫人祈福消灾便是最好的。因此叫管家去寻了上好的黄花梨，再由自己雕刻上祥云等吉祥的图案，这礼物便就成了一大半。
“我知道，送给奶奶的东西我怎好托别人完成”，夕何把纸铺平开来，淡黄的纸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我说的是我的那串”。
柳儿听了忙把刚取回来的念珠从所有拿回来的珠子里捻出来，把夕何自己要的珠子留在外面。
夕何刚描了几笔花样，一抬眼，就看见元明从连接前院和后院的扇形石门处进来了。柳儿也是个手脚麻利的，见元明来了，自己赶忙把珠子和针线端了出去。
夕何要送给老夫人的念珠是戴在手上的，只有几颗；而夕何自己要的珠子是打算戴在颈部的，又小又多，粗略地扫一眼，要有几百来颗。
柳儿端着珠子，心里默默地为元明默哀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小姐给得罪了的，也只能祝他好运了。
夕何看着元明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地接过柳儿手里的珠子，忍不住笑了。
她手里画着花样，心里却不知想到何处去了。她想起仆役院里的那株桃树，又想起水中的元明，柳叶弯眉一蹙，手里的花样也不知画成了什么样。
元明端端正正地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像个刚成亲的小媳妇儿一样，规规矩矩地拿着针线认真地穿着珠子。
夕何换了一张新的纸张，笔尖重新沾了墨汁，漂亮的线条沿着笔尖流畅地被描绘在纸上。
珠子从元明的手里脱出，沿着线落下去，与坠在丝线尾端的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丁玲声。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像是一颗颗的雨滴，又像是美人眼角圆润的泪痣，一瞥，便是风情万种。
风花雪月、修竹秀兰，各种精美的样式顺着笔尖落在纸张上，一笔一画都是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从起笔到收笔一气呵成、势如破竹，似胸有沟壑，下笔如有神。
日头渐偏，夕何的花式也已经画完了。她动了动脖子，舒展了下肩膀，一抬眼，元明也已经穿完了，正站在院子里不知该干什么。
夕何似无意地走到院子里，看见穿好的珠子正放在石桌上，便走过去拿在手里使劲儿抻了抻。
“怎么这么结实啊”，夕何小声嘀咕了一句，却引来了元明诧异的目光。
夕何尴尬的笑笑，慌张地解释道：“我就看看你穿的好不好，到时候戴在身上若是散了。那可就要被笑话死了”。
夕何说完下意识地看了眼元明，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么多，就算她是故意的，也不用跟他解释什么。
元明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等着夕何的下文。
夕何见他又成了个闷葫芦，心中的气不打一出来，把珠子一甩，狠狠道：“没你事了，你回吧！”
元明果真跟她行了礼，转身走了。
夕何愤愤地跺了跺脚，朝着元明离开的地方狠狠地磨磨牙，一旁的柳儿觉得自家小姐快把牙齿给嘬出火星子了，但又不敢上前去劝解，只能呆在后面看夕何拿着那串刚穿好的珠子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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