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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佐证


半日前,金銮殿。

        九龙大柱华美镂金,晨曦的光线透过大殿瓦片整齐的屋檐,照着文武百官左右两侧的阵列,上方的龙椅上天子穿着袍服,头戴善冠,垂下长长的冕旒遮住了双目。

        为夔国公一事,殿中喧哗一片,议论纷纷,几位大臣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若非天子在前恐怕要打起来。

        夔国公在朝廷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如此景象早早是料到了,天子容他们说了一阵,将他们的意见细细听察,无非分作两派。

        一派乃夔国公党羽,平日里受了不少恩惠,利益相系关系紧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夔国公遭了大祸,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端的是力保夔国公,搬出昀国律例引经据典试图为其脱罪。

        一派乃夔国公政敌,夔国公脾气暴躁得罪了不少人,这会儿纷纷落井下石,恨不得到把井填平,其中最为记仇的礼部尚书,颇有卧龙诸葛舌战群儒的风范,字字犀利,说得好像不将夔国公凌迟处死都对不住天对不住地。

        直到天子朝殿尾优雅直立的梁野看了一眼,开口道:“众卿所言皆有道理,然朕以为江山社稷以人为本,夔国公犯下滔天大罪定必须严惩,否则恶官横行,欺凌百姓,盛京永不会再有清白之地;今,朕决意将夔国公及满门流放三千里,众卿可有异议?”

        流放三千里?!

        虽说饶了夔国公一命,可这饶了和没饶有什么区别,夔国公年迈体衰,劳顿走上三千里必死无疑。

        “陛下,夔国公他……”

        “好了。”天子声音不大,但威严有余,他冷冷打断了,复又道,“经由夔国公一事,朕以为我朝律例多有不足,当初念及诸位或诸位先祖开国之功,先皇特许诸位上位身份,凡是贵族,因由赐死平民不予获罪,平民状告贵族者,先廷杖再审责,本是为了授予诸位尊荣,而诸位应当体察下情,多多自省;然不过历经三朝,自恃身份的刽子手层出不穷,朕实难想象还有多少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故此,朕今日将这条律例废之,并于秋中开启寒门科举,但望从百姓中来的为百姓做主。”

        当即,朝堂陷入一片死寂。

        排在官员队伍倒数的男人这才踏出一步,悠悠道:“陛下圣明。”

        文武百官如梦初醒。

        接着,反对声喊冤声此起彼伏,方才还吵吵囔囔着究竟要不要置夔国公于死地的官员们一致统一了陈词,坚决反对寒门科举的执行。

        “陛下,吾等历经三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修改律例固然势在必行,可这寒门科举从何说起?”

        “陛下,先皇颁布的法旨必有先皇的道理,夔国公所犯下的罪行究根结底并非自恃身份,而是为了包庇亲子,爱子之心人皆有之,纵是寒门出身未必就会大义灭亲,请陛下三思。”

        “陛下,夔国公是个例,若是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莫不使我等老臣寒了心?况且,先前律例未修,夔国公所犯之过有因可系并非罪无可恕,流放三千里已是重惩,便是杀鸡儆猴,这猴也该怕了,日后定不会再生出类似之事。”

        ……

        而在众多激愤之中,一道温润磁性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起:“陛下,臣以为朝中人才凋零,寒门科举势在必行。如武将,八年前我朝如日中天,竟是无人斗得过一个土匪,还须堂堂少将军美□□之献出嫡妻之位,又八年前,边疆定乱仍是除了少将军无人请战;再说文将,蕲州治水的是臣,昆州救旱的是臣,云川除蝗的是臣,就连修建堤坝挖沟通渠的事都是臣,除了臣,剩下一半的事都有江太傅扛着,若不寒门科举广纳贤才,臣实不知能苟命几何,呵。”

        此言一出,嘲讽至极。

        文武百官面红耳赤。

        一位大臣被气得跳脚,直接殿前失仪:“梁野,你别以为你立了些功劳就可以目中无人,我等为国献身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梁野拢了拢袖子,眼中有笑,不改冰冷:“那究竟是什么缘故使得诸位大人身在朝中,心却早早颐养天年了?”

        “你……”

        “既是如此,那更该科举了,昀国天灾人祸频出,多多选拔能人异士,大人养老养得更安心。”

        “你你你……”

        大臣无言以对,竟是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其他大臣见状,顿时愤然围攻:

        “梁大人,你未免太过咄咄逼人。”

        “梁大人,王大人官位比你大,年事比你高,你这是以下克上。”

        “梁大人,你如此推崇寒门科举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梁野孑然傲立,身姿颀长,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冷眼和敌意,他唇角勾着,一字一句道:“人各有志,我梁某志不在升官发财,惟愿我昀国江山海清河晏,万世升平。”

        许是他的气场太过于强大,百官竟是被震住了,齐齐失声。

        上首天子鼓掌高呼:“好。”

        而后,缓缓扫过自己的大臣,道:“看看,这等胸襟,这等气度,方才是我国栋梁该有的。”

        朝堂上又一片默然。

        半晌,殿中央踏出个白髯墨发的老头,道:“陛下,夔国公案还未结下定论,寒门科举师出无名,不若等细细审完夔国公后,再议科举之事。”

        “那日我与陛下皆在场,夔国公亲口承认所犯罪行,言称无怨矣。”梁野淡淡道,“怎么,难道观大人认为夔国公是被诬告的?”

        此人乃是刑部侍郎观祺,他道:“此等大案向来都是一审再审,唯有卷宗合上才叫有所定论,为防其中另有隐情,当是谨慎为好,况且——”

        他看向了居前位的孟节,眼神冷静,“孟夫人被休弃,仍冒用诰命夫人之职权,强行状告夔国公,于法不合,于理不顺,臣以为此案应开诚布公再审一次,是为公平。”

        仿佛找到了出路,众大臣除梁野以外齐齐下跪,高声道:“请陛下圣裁。”

        其中包括孟节。

        天子面无波澜,只因这是早就推测好了的局,于是威严下令:“好,那便由刑部侍郎观祺暂代悬镜堂主事一职彻查此案,还事情一个公平。”

        梁野便这般鹤立鸡群的,看着满殿叩首的人,眼底幽然冷寂。

        ……

        乔英进了悬镜堂,尚未来得及看清周遭的环境,便有人拿了镣铐上来,欲要给她戴上。

        乔英一避,目视那白髯黑发的老头,道:“我是来佐证的,不是来受刑的,我不戴。”

        老头施然在审案桌前坐下,冷哼道:“入了悬镜堂,戴不戴还由得了你?”

        乔英笑了,她斜了周围的官兵一圈,红唇弧度充满讥诮:“我劝你还是别把我逼急了,不然,你堂里的这几个人可奈何不了我。”

        老头眼神阴鸷,抬手便要招人给她一点好看,悬镜堂的副主事顷刻上前道:“大人,此女不好惹,项上人头要紧。”

        老头神情凝滞,方才想起乔英八年前连斩七将的凶名,不得已,他挥了挥手,让拿镣铐的喽啰退下去。

        乔英直挺挺立在那里,等着老头问话,不想他又站了起来,撇下一句话就走:“先关入大牢,三日后再审。”

        “是。”

        悬镜堂分有男监女监,又有重罪牢房和普通牢房的区别,乔英本以为自己会被投入女监,却不想途经重罪牢房,她见到了穿着干净囚服盖着松软被褥的夔国公,然后被带到了最内里。

        进了牢房,房门被锁上,乔英发现满地都是蟑螂鼠蚁,一股馊味袭上鼻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周围的牢房也全是空的。

        乔英抱着发霉了的稻草堆成一簇,坐下阖目养神,这一养就是三日,滴水寸粮未进。

        包子铺。

        乔英被带走,青青百般慌乱,活生生要急疯了,倒是老板娘还算沉稳,急声道:“英妹子前身是将军夫人,在京中定然认识许多身份贵重的人,青青姑娘不若去找找他们,看他们愿不愿意出手救人。”

        宛如有了主心骨,青青稍微冷静了些,她嘴里念念有词:“贵重人,贵重人……”

        有了。

        梁大人。

        他瞧着对乔英有意,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青青直觉抓到了救命稻草,头也不回地朝梁府跑去了。

        梁府府门紧闭,青青上去敲门,没敲两声,大门开了条缝,从里面探出一个小厮的脑袋。

        “你找谁?”

        “我找梁大人,我与你们梁大人认识。”

        小厮上下扫了他一眼,长长“噢”了一声,道:“我们家大人不在。”

        他的表情看着就敷衍,青青抓住他的胳膊,哀求道:“我有急事,请务必通禀你们大人一声,麻烦你了。”

        小厮将她的手拂开,骂了句:“说了不在,疯女人!”

        然后,将门狠狠关上了。

        青青盯着门满是不可置信,不明白梁府的人何以翻脸不认人,在府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堪才咬唇离去。

        她不知,她才刚走没多久,梁野从门里出来,他瞧了暂时顶替守门老人的小厮一眼,淡淡道:“若是有个叫青青的姑娘找我,直接放她进来,千万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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