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张桥生（十）上
朋友，如果你认为我对凌云枝过分偏心，令人起疑，我必须声明，我有一点点冤。
毕竟，我从很小就学会了一件事，并且坚决贯彻执行这件事，那就是：对形形色色的女孩子们都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尽量不让她们产生任何歧义或误解，这样她们才不会在原本就很麻烦的基础上给我添加更多的麻烦——巫神见证，一个男人一辈子有一个为他哭着跳河的女孩就已经够多了。
我一直做得很好，比如不收任何人的礼物或情书（更不送礼物）、不吃任何人的便当、不邀请任何人单独出去玩；比如做任务不和女孩配对、不辅导学习或帮助考试、不随意调侃也不随意关心……回想起来，当初年幼的我给自己定的规矩很多，要顾忌的事情更多，但外表还要显得满不在乎，这大概是造成我城府很深的一大原因。
当然，我不是没有过意中人（我也是人类）。正确的说法是，从小到大我喜欢过不止一个女孩子,但为了避免麻烦，我总是小心谨慎的掩饰自己，不着痕迹的接近对方。我会认真的倾听她说的话、观察她做的事、揣测她的心意。我发现，往往等观察上几个月后，我对大多数人的兴趣都会减退，觉得她们跟我的内心世界格格不入，即使交往一时，也难以长久。用这种方法，我尽量避免扰乱无辜的芳心，让身边少些波澜。
我也认真注意过凌云枝。
不，不是刚才说的那种情况，而是另一种特殊情形——我意外发现，这个比我小两岁的小姑娘，居然跟我的各种想法奇怪的吻合在这个不平静的、充满谎言和歧视的年代里，我和她竟然把许多相同的东西视为珍宝。这就像是一条单行道在凌云枝这儿忽然倒了过来，我不算喜欢她，但格外在意她。如果有什么讨论她在场却没有参与，我会点名叫她发表意见；如果有什么活动她很笨拙做得很差，我会一边嘲笑一边帮她解围；如果有什么人欺负她她却不懂反抗，我会稍微跨过自己制定的规矩为她提供援手。
这种事对我来说也有点儿新鲜、有点奇怪，但也仅止于此了。
至少，当初仅止于此。
至于现在嘛……
我对她的偏心，完全是担忧占了上风的结果。把祝福夜对抗烟霞虎那次也计算在内，她来到南珠野舍后仅仅出了三次任务，但次次都让人心神不宁。我可是有一颗很大的心脏，很少为个人或集体的安危所动，但她偏偏有这个本领，让我心跳加快。我不得不为她多分点神，这既是为了她个人，也是为了集体——
试想队友们有几个胆子、能配合她舍身犯险？
我的顶头上司们又有几次耐心、能允许她屡屡踩在规则边缘？
就拿这次让她和水痘、徐藿去捕获幽灵来说吧，本来这份人情我可以送给其他几个好友——他们要么实力更强，要么作用更大，而且对幽灵的需求也更强烈，无疑会回馈我的心意（或是我应该回报他们的）。但考虑之后，我不仅让她去了，还给她搭配了两名搭档，这对任何只是去偶遇幽灵的卫兵来说都是不必要的额外措施。
我不仅是出于安全考量，更重要的是认为她需要培养两名好伙伴、好战友，这样才能把今后的路走得顺畅踏实。所以我把新人里最好的猎人和最好的医生给了她。这两人潜力无限，远超其他卫兵；而且人品端正，与小枝能够合得来。
我也不是对这个组合没有一点点不满意：她对徐藿那小子信任过头了，应该保持一些戒心才对。
陈旦开车送我到间夜山脉脚下，我转乘白壳子的巴士抵达315号林地附近。这里已经被白壳子划为国家地质公园，一条旅游公路蜿蜒深入山腹中，某些地区开辟成了景点，但315号林地一带仍然是荒山野岭。
徐藿在林子里等候，我远远望见他神色严肃的倚靠着一棵树，清瘦身材，白皙皮肤，俊眉朗目，确实是清隽好少年。我试着在脑海里回想自己十八岁的样貌，刚冒出点影子，就听他喊：“队长！”然后疾步走来。
嗯，反正我没他这么乖就是了。
我跟着他徒步穿越森林，一路上听他讲述了事情经过。他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但还是讲得既清楚又生动，不需要我多询问，事件全貌就一览无余。
原来，他们遇到了所有正派巫师最头疼的人物：暗影阵营的巫师。会在这处遇到暗影巫师真是非常意外，但把前因后果串联在一起，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据被擒获的大汉交待（好家伙，他们已经逮到他三天了），他是从失落地城镇更北边的荒原上来的，那里有一座暗影巫师建立的家园，跟失落地城镇保持着互不侵犯的状态。他只是其中一名普通居民，于十年前才归顺暗影阵营，而导致他这一反常行为的导火索是他的两个女儿——她们在海花地区与中部地区的冲突中失踪了。
那是一场巫师世界人人都知道的争夺战，海花地区突然发动袭击，从中部地区夺走了大陵屋。虽然战斗尽量避免波及普通巫师，但还是有人流离失所，这大汉的家庭就是其中之一。战乱之后，他寻觅了整整五年，可是一无所获，于是他愤而放弃光芒巫师身份，投奔暗影阵营，期盼那里的人所拥有的的奇妙法术能够给予他帮助。但是，直到十年后，他才获得确切消息，两个女儿一个出现在冬屋辖内的七河市，另一个漂泊在更西边的横断山脉。得知这一情形后，他立刻辞别镇长，启程前往冬屋寻亲。
可如今的状况，南北尚能通行，东西却相当割裂，就算是一名普通巫师，想要从北部或海花地区前往冬屋，都需要提前向机构申请备案；而他作为一名暗影巫师，在这片土地上的行动受到严格限制，一经发现就会遭到追捕，恐怕他还没踏上中部地区的土地，就已经被遣返回乡了。
眼看临近年末，一番煞费脑筋后，他便打起了到间夜山脉的心思。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幽灵——最初相遇时，凌云枝他们以为他想抢夺幽灵——而是来此等候的野舍职员。这些人往往携带着制服、车辆和工作证（经常旅行的内务部、外务部职员以及卫兵队长们都随身携带着工作证），只要获得这些，在管理不严的驿站，便能借由“生肖门”快速到达冬屋。他选中了间夜山脉东侧的一处驿站，然后蹲守在山脉里，密切的寻找着偷袭对象。
快一个月过去了，终于等到了他们三人。
“他应该是假扮普通人行动吧，你们怎么发现他是暗影的？”
我没有听到这个关键信息。暗影身份在大地这一边可是禁忌。
徐藿顺畅地回答：“本来我们也不知道，但他在打斗中受了伤，我给他疗伤时，发现他力量的运行方式与我们完全不同，再一试探，发现他身上的普通法术全部被剥离了，只剩下我不明白的法术。这符合暗影巫师的特征。”
原来如此。
我问：“他又是怎么看出你们是卫兵？”
徐藿抿了抿嘴：“这件事我们也问了他。他说虽然我们没穿制服，但一举一动看起来就像卫兵……本来他还想等等有没有其他开了车来的人，但当时看小枝很容易下手，就冲动了。”
我皱起眉。
小枝，小枝。
小孩子喊人没大没小的。
我问：“他像是在说谎吗？这些事你们是怎么让他坦白的？”
徐藿有些犹豫：“应该不是说谎，因为水痘有法子……唉，队长你还是亲自问她吧，我反正是没敢旁观。”
水痘有法子？
原来队里还有这种审讯人才？
我心里又想，还有，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们逮住三天了才报告？
落叶堆积在潮湿的土地上，路很滑，我们正走向一个陡峭的坡底。
“你们想怎么处置？”我换了一种问法。“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没关系。”
徐藿看了看我，一边避开山坡上的石头，一边谨慎地说：“本来，我们觉得按程序交给野舍处置就行了。但最近好像有一些传闻，说是在我们这边被抓住的暗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不会再出现……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说法，但让人不安。我们几个不敢擅自做决定，于是小枝请了你过来。”
这时一个洞穴出现在山坡底部，被杂草掩盖着，并不起眼。洞外一根倒在地上的树干上坐着两个人，面前有一堆小篝火，其中穿绿色迷彩羽绒服的一见我便跳起来，另一个穿黑色长羽绒服的抬头看了看前一人，才慢吞吞地起立。
她们当然是凌云枝和水痘了。几天没见，小枝瘦了一圈，看见她紧张的神情，我刚刚冒出的不满情绪熄灭了一大半。
我冲她们点点头，下巴朝洞穴扬了扬：“在里面？”
小枝说是。
我不等她第二句话，弯腰走进洞口。洞里的气味很难闻，一个头发杂乱、满面胡须的中年男人坐在深处，脚上绑了绳索。听见声响，他从假寐中抬起头，凹陷的眼眶里射出警惕的视线。
”哈罗。”我扫视一圈，然后抬了抬手。“行了，别装了，他们对你没那么差。如果能行动就出来吧，外面空气比较好。”
打完招呼，我不等他回答便退出洞穴，径直走向那根倒伏的树干，坐下来等待，不去理会凌云枝三人互相交换眼神。
过了片刻，杂草窸窸窣窣分开两边，那大汉走出洞外，用手遮住眼睛，避开对他而言刺目的光线。
“你坐这儿，我们聊聊天。”我指着树干说。“至于你们三个，去捡点柴来把火生大些，我一路赶来什么都没吃，有什么好吃的全部给我煮上。我要吃新鲜的，至少打只野鹿来。我还要可乐和酒，别跟我说没有，想办法去弄。唉，这儿也太冷了，再弄一套衣服来。”
听到指令，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迟疑了片刻，见我神色冷淡，便都像小兔子一样悄无声息的退回森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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