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车子渐渐驶离丽城后，念寻的习惯性铠甲又重新附着在了身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她想此生不会再回丽城了。没有了对一座城市依恋的理由，躯壳暂居在世间，去哪儿都一样。
司机小哥正很热情地在与她搭讪:
“小姐姐是第一次来箬岗沙滩吧？对我们这里感觉怎么样？”
“小姐姐是哪个城市过来的以前有来过我们丽城吗？这次来玩了几天”
“我们这儿啊有很多新娘来海边拍婚纱照，很多游客也都会选择来这里度假或度蜜月呢。小姐姐如果下次再来的话也可以考虑去对面的仙人居玩，现在还在开发中，下个月马上就可以对外开放了。小姐姐下次来玩的话可以找我当导游哦！”
……
小哥卖力地套近乎本来是想找机会向美女姐姐要个微信。干他们这行的往往都是身兼数职。游客的钱好挣，他们便什么都干。可一见念寻面无表情爱搭不理的样子，马上便识趣地闭了嘴，不敢再打扰她。
戴着墨镜的念寻倚靠在座位上，搭在腿上的手微微发抖。她以为自己会流泪，可是并没有。她以为少暮会反应强烈，会急切地表白，会霸道地不答应，也并没有。一切只是她以为而已。千里迢迢求证，结果竟是这样一个解。在她转身离开那一刹那，她以为他会一把拉回自己。如果那样，她会原谅他的犹豫。可还是没有。从餐厅到酒店的那一段路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她的躯体已经离去，灵魂却还赖在他身边不肯走。她回到旅馆，收拾好行李，退了房间，最后叫车去机场，却始终都没有等来他的出现。这才是他给出的答案和选择，是俩人关系的正解。
念寻渐渐平静，铠甲已将她周身紧紧包裹，手也不再颤抖。既然这样，那么把自己托付给谁都一样，嫁谁都是嫁。
快到机场时有点堵车。司机小哥正想解释一下，只见后视镜中的美女姐姐咬着下唇笔直挺坐。墨镜盖住了她大半张脸看不到表情。小伙子以为她是因为堵车而不耐烦，刚要张嘴，忽见她嘴角上扬一笑，吓得他心里猛一跳，连开口要说什么也忘了。等他再偷看时，只见冷面美女双唇紧绷，便越发觉得她刚才那笑诡异恐怖，于是不敢做声，乖乖握着方向盘，心里直发毛，只盼着快点将她送到。
“来，新娘再往先生这边靠一靠，对!”
“新郎的头往太太这边偏一点点，嗯，好!”
“新娘表情太严肃了，笑一笑。”
摄像师试了好几个镜头都不满意。他对念寻说:“新娘你要放松一点，开心一点，知道吗？”
一旁的赵炎听了怕念寻尴尬，歪过头问她:“你是不是紧张啊？”
“没有啊。”
“那你不要太严肃了。”
“我有严肃吗”念寻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赵炎看了看她说:“好像有点又好像没有。”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念寻又问。
这时摄像师插嘴道:“新娘你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表情，没有笑。”
“我有笑了啊！”念寻辩解道。
摄像师又去镜头里看了看，点了点头，马上又摇摇头说:“你的笑很僵硬，不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你这样，你想像一下什么事情是你最开心的事你就想着那件事。”
摄像师暗暗叫苦，又只得耐心启发。他在这一对新人身上投入的时间成本已经远远高出了平均水平。
“最开心的事”念寻重复了一遍。
“对，你最开心的事是什么？”赵炎也追问道。
“手术成功啊！”
“那你先生就是你的患者，现在他在你的精湛医术下手术相当成功。”摄像师很不恰当地比喻道。
“哈哈哈！”赵炎和念寻都被逗笑了。
咔咔咔！摄像师连续按了好几下快门。他看了看画面，也满意地笑了。
民政局大厅，赵炎满面春风心花怒放，念寻也全程配合微微浅笑。今天她带自己的躯体来这里和赵炎完成法律上的结合，也算了却一桩历时十年的人情债。
刚领完证的新人们幸福地相拥着从念寻身边走过。她的身体有些僵硬，默默丈量着自己与窗口的距离，手心渐渐发冷出汗。
终于，□□窗口就在眼前，轮到他俩了。办事人员机械背书似的新婚祝福和程序性的问话后，开始启动证件打印。敲钢印的刻头缓缓下移，咔！牢牢落在两个小本上，全程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定了！一瞬间，一辈子。薄薄两张纸，拴住了活活两个人。念寻微闭了一下眼睛，嘴角仍然上扬着。
赵炎拥着念寻走出民政局，他的娇妻今天始终笑得很美。
“谢谢你！念寻。”赵炎眉眼含笑对着念寻道。
所有人都说赵炎帅得不行。此时细看念寻才发现他确实长得俊郎倜傥，皮相不俗。难为了他的热烈与执着，不是谁都能做到坚持十年还不肯松手的。她的心该搬家了。
“赵炎，我要先去一趟院里。”念寻说。
“你今天不是休假吗？”赵炎不解地问道。
“我临时想起还有些资料要处理，还有一些事情也没有交代清楚。”
“那你去吧，别累着了，晚上等你回家。”赵炎温柔地说，双臂将念寻轻轻环进自己怀里，低下头挨过脸去。
念寻偏开脸，侧对着这个陌生的胸膛，肩背绷直，保持着离他胸口两拳的距离，但是手却被赵炎扣住不能挣脱。
“嗯，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念寻抽回被赵炎紧捏的手，上了已来到身边的出租车，只见窗外赵炎朝她传来一个飞吻。
“秦主任好！”
“主任早上好！”
念寻一一和大家点头打招呼。院里上下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特别喜欢念寻。说她不仅人长得好看，手术做得漂亮，最难得的是她待人温和，没有架子。
念寻拐过长廊，推开自己的办公室。
“咦秦姐你今天不是休假吗？又跑这儿来了？”小雯问。
“我过来拿点东西。”念寻说，“陶副在吗？我的实验报告要交给他。”
小雯看了看旁边，压低声音说:“正生气呐！”
“怎么了？”念寻问。
“为了援甘医疗支援的事。陆紫莹今天突然和陶副说不能去了，说她老公不同意。其实主要是她家两个老的不答应。这个赴甘的医务人员名单上周已经报到市卫生局了，现在临时换人很麻烦。今天院里开会后下了紧急通知征求替补队员，结果一个报名的都没有。陶副专门找了几个科室的医生谈话，想动员他们替补陆医生，结果都被推辞了。所以陶副很生气。”小雯说着做了个鬼脸。
念寻听完在位置上呆坐了一会儿，马上站起身走出去，来到陶泰康副院长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声音。
念寻推门进去，只见陶泰康刚打完电话。好像是在向局里汇报情况，满脸的无奈。抬头见到念寻，惊讶地问道:“你不是休假去了吗？蜜月度完了”
陶泰康就是这样，即便焦头烂额也不失幽默的天性。
“院长，援甘队我去。”
“你你这刚刚新婚……”陶泰康犹豫道。
“我去!”念寻又说了一遍。
“你去”陶泰康像是半信半疑试探道。
“嗯，我去!”念寻点了点头。
“小秦啊，当初没有考虑派你去是因为你是科里的骨干，近期的几台大手术没有你我怕他们……毕竟你的预判能力和临场应变连林老都是刮目相看的。现在你又刚刚新婚，这……”
“院长你放心。小雯和卫东他们几个技术过硬没问题的。别人我不敢夸口，他们几个跟我这么久了我清楚他们的能力。而且也该给他们年轻人多锻炼的机会。”
“呵，说得你自己有多老似的。”陶泰康被逗笑了，“小秦，这次援甘要去三个月。那边环境比较艰苦，你还是先考虑清楚再决定。”陶泰康随即收起笑容严肃地说。
“我去!”念寻还是两个字。
陶泰康抬头看了看她，“好！时间比较紧，我们医疗队今天晚上就要出发，你……”
“我可以，我马上去准备。”说完念寻大步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看着念寻离去的背影，陶泰康心里有轻松有感动也有担忧。轻松的是火烧眉毛的棘手事瞬间解决了，心里卸下一块大石头。感动的是念寻那么坚定地扛起了责任，不提条件，没有推辞，干脆痛快到让他心生羞愧。今天一天他都在急躁失望恼火中煎熬，压根就没有想过其实他自己就完全可以替补这个名额，只在一个劲地责怪科室人员一到关键时刻，什么党性觉悟统统忘光，个个明哲保身推诿逃避。那一瞬间他看念寻时真觉得她身上有光芒。就他所知，念寻已经不止一次这样解围救场了。可他在隐隐为这个难得的女孩担忧。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一种与人不一样的东西。她技术过硬，手术漂亮，同事送她外号叫秦一刀。陶泰康有意想提拔她，可她讨厌写论文，也不参评职称。谁都知道干这行没有一定的学术著作很难在圈里立足。论资排辈去哪里都是不可能被改变的现象。可她非要和自己过不去，结果她职位不低，职称却是最低的。连院里技术最烂的小年轻都比她这个第一刀职称要高。虽然她待人温和友善，可骨子里的孤傲不群却令她难有至交。众人奋力追逐的名利被身边一个专心只玩自己游戏的人不屑一笑，这已经是一种冒犯。她的洒脱桀骜淡泊出世正是许多人内心渴望拥有的模样。可是他们做不到，自然便要嗔怪那个可以活得真实的人不该触痛了他们曾有的骄傲。就像装睡的人被唤醒后难免会恼羞成怒一样。集体掩耳盗铃的人群中被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破坏了大家假戏真做的兴致，谁又会愿意与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深交呢？所以院里但凡有点职位，有些资历的同事都不太能与念寻走得很近。敬仰她的人主要是她的搭档，下属，助手，学生及院里的护士们，还有就是患者。陶泰康深知她如此的个性必定会使她的人生较常人更为荆棘丛生。与世俗为敌便会被世俗不容，她在人为地给自己的人生添加了太多障碍。
听说北方的山沟沟里气温低，需要多带些加厚外套，念寻将衣柜里的毛衣羽绒服都装进了行李箱。待要关门时，忽然看见衣柜角落里有一团红。那是一套保暖内衣，还是几年前少暮买给她的。那一年刚好是念寻的本命年，少暮说得要应个景。因为北京比丽城冷，就给她买了一套大红的保暖内衣寄给她。离开丽城的这十年少暮一直充当了她娘家人的角色。每当节假日单位同事都回家团圆时，少暮的问候电话从来都不会缺席，让她觉得自己并非是被世间遗弃的独自一个人，她也有人挂念有人陪。当时拆开包裹后念寻大呼红色太俗拒绝穿，还一个劲嘲笑少暮没有审美眼光。这套衣服便一直搁置在角落从未被穿过。念寻捏了捏厚厚软软的红团，随即将它塞进行李箱内。
收拾妥当后她给赵炎去了个电话，晚上便随队离开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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