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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厂后不多日子,吴韵琛和徐毓蓉办了登记结婚的法律手续,他们定了计划,春节在他家乡举行他们的结婚仪式,再转回汉中办她家的喜事。

        工厂东边偏北方向翻过两道丘陵,就可以斜插到通文市的公路。几个月里,除了天气状况不许可的日子,吴韵琛总是走过这条路,在公路上接到徐毓蓉,再一起骑乘回厂。两人的小日子日复一日。公社有意让她自己安排去厂里联系工作的日子,并且隔几个星期给她一天假,他们就常常在家里陪陪爸爸,为爸爸分担家事。

        今天,吴韵琛又去接她。像往常一样,他上个坡,就来到了公路上。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看到了徐毓蓉。一、二个星期了,他越来越能看出她心情有些不愉快。

        徐毓蓉骑了自行车一路行来。最近一些日子,她又烦开了她的心事。上次他们在家时,去看望了莫德英。她告诉她,小蔡参加筹建组去大连有不少日子了。小蔡来信说,新工程定下来了,很顺利;唯有在汉中招工的几个农村户口职工进入当地的事遇到了阻碍,领导正在想变通的办法,但可能要比较长的时间。莫德英的情况使她自己的“身份”被突现了出来,使她不自在起来,似乎又感到被无形的绳索绑住了。好在吴韵琛每天相伴在旁,才使她缓解了一些。

        他人好,待自己好,莫非真是前世“修来”的,她骑在车上这样想着。车随着路拐过弯来,她也看到吴韵琛了,一阵欣喜掠过心头。照理说,“蜜月”期早已过去,然而,她对他的爱已经洇入她的骨髓,越来越深,只要见到他的人,她的心就在欣喜里浮动开了,好象形成了通常所说的“条件反射”一样。

        晚上,吴韵琛和徐毓蓉准备睡了。他说到了他的担心。

        “蓉,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摇了摇头。“这样就让人放心了,有不顺心的事要说出来,我们好共同来分析,共同去化解。”她点了点头。

        “今天我有好消息报告……”他在话里增加了诙谐的成分。吴韵琛从公社撤回厂里之初,他就及时地向厂长转达了公社领导关于双方联合办小工业的设想。今天厂长指示他与公社方面进行沟通,可以考虑双方合办制造蜂窝煤的小型工厂。大批支内职工即将开始到达,蜂窝煤的用量是很大的。设备已经完成采购和运,项目已经迫在眉睫。吴韵琛把这些情况说了,她自是喜不自胜。他们决定她明天就向领导报告这个好消息。

        工程队的工作基本结束了,除了莫德英她们几个,其余农村户口性质的用工都被辞退了,正式的在编职工都在等待转移到大连新工地的行期,大家都不工作了,工资是照常给的。

        莫德英在堂屋里,她展开小蔡刚到的来信,她拖着待产的身子,母亲陪伴在一旁。“……德英,上次信中说的变通办法,现在有进展了。具体是把你们的户口迁移到大连郊区的公社。当地提出了让工程队招用他们社员的要求。工程队招用农民工是很普遍的,所以领导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工程开工后,这些事都能办妥的。所以领导让我们安心,另外还要有耐心,领导会尽力为我们考虑的。我和一位领导很快就要回汉中。工程队计划在春节前完成搬迁任务……”。莫德英把信里的意思和母亲聊着。“小蔡真好,真所谓关键时刻见真情,”她们都在她们的心里这样想着,都为有一个好丈夫、好女婿而额手称庆。

        不多日,小蔡一人回到汉中的工地,另一位领导没有一起回来。现在工地的搬迁工作由他全面主持。职工们早就欢天喜地地等待着了,各项事务既积极主动,做得也又快又好。诚如说的“万事齐备,只欠东风”,只等一声出的号令了。

        莫家举行家宴,邀请了至亲至友,乘时把莫德英将随小蔡去大连工作的消息让与宴者知道了。宴会的热烈气氛中有一丝心照不宣的伤感,但是,莫德英身上倒看不出一点这样的伤感;而徐毓蓉却一付郁郁寡欢的神情,好象是她处在莫德英的地位上一样。

        “毓蓉,我们小姐妹一场,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下午她俩留在德英房里说话,男人们劲头十足,在打他们的牌,“碰巧我们还能相处在一起,按理,出嫁了我们总归是要各奔东西的。不要一付伤心的样子。”徐毓蓉表示不为这个。她坚持要她说。

        “我也说不好为什么,总是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现在连一日三餐也越来越不想吃了,我真恨我自己。”

        “不会有喜了吧?”徐毓蓉认真地否认了这个可能。“那……”

        “一天到晚尽想着自己的户口;明明好好的,可总感觉要挣脱开什么似的。”

        “有户口这样疙瘩的人又不是你一人,想得开一点,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吴韵琛待你这么体贴,你是很幸福的了,好好生活才是正经事。”

        “韵琛是不能再好了,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亏欠他太多,越为委屈了他而深深地责备我自己。”

        “我们委屈谁了。怎么脑子里有这么多的胡思乱想。真是书读得太多了。往后不准瞎想,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吃饭、睡觉。听见了没有!”莫德英以她特有的方式在为她指明行为准则,她还狠狠地往下劈了一下她的手。徐毓蓉似乎被击了一掌,明白了些,她认真地答应了。

        回家路上,她把与德英的说话原原本本地倒给了他。吴韵琛为她在情在理地喻解了许多时间,徐毓蓉又似乎明白了些。到家时,爸爸睡下了,他们和爸爸说了些家常,不久就告辞了回工厂。

        “德英,前一阵汉中、大连的忙昏了头,该为我们的孩子想个名字了。”小蔡靠坐在床上,她躺在床的里边,在他身旁,这是他们生活里的有一个晚上。

        “孩子是你的,你定吧。”

        “德英,我知道你说话有这样的习惯,总是说什么你这个人是我的,什么、什么是我的,现在又说孩子是我的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尽管这体现了你的某种自我牺牲的美德,但它还是落伍了。你应该大胆说出你的希望。”

        “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是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大胆的。主要是我太满意你了,我打心里要把我的一切、还有现在的这个孩子献给你。换个人你试试,不把他摆布平服了才有鬼呢。”

        “我们队的木工有句话,叫做‘七楞的木头八楞的刨’,一个人配一个人,可能是有天数的。不过,你还没有说你起的名呢,说吧。”

        “我乐意做七楞的木头,给你八楞的刨来刨。我想,孩子出生日在十月中旬、下旬之间,十月有国庆日,就先给他起个乳名吧,叫‘庆庆’,男孩、女孩都可以用,孩子的大名等到了大连,见了公公、婆婆再定,你看行不行?”

        “啊哟,我的媳妇这么贤惠呢,我幸福死了、我好幸福、好好幸福!”莫德英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小蔡夸张地叫了起来。

        “庆庆,真好,就这样,大名叫‘庆彪’。”说罢,“朴刺”,他们都笑了出来。

        “说正经的。这次到大连算是开了眼界了。我也是第一次到正儿八经的大城市。那才是大城市呢。”她听着。

        “大连,真美。无尽的绿色直到天边,就像小学课本上说的,‘蔚蓝的大海’那样的大海。我说不好,你去了自己看吧。”她回味了一阵他说的大连。

        “你的家——瓦房店在大连的哪边?”

        “我们辽宁的省会是沈阳,沈阳在大连的北边,瓦房店在它们两地的中间。瓦房店是地区一级的城市,和汉中差不多,是同一类型的。”她表示还是不太明白。

        “***说过,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只有亲口尝一尝。你到了那儿就知道了。我在大连买过张地图的,现在油灯下光线太暗,明天白天一起好好看看地图,先在地图上认识一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他们默想了一会儿。他接着说,“德英,这次转移大连我肯定要一人先出。绝对要不了半年,你就可以来大连了。现在汉中的搬迁由我全面负责,我相信你会经得起考验的。”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拖男人后腿的人吗!”

        “不愧是莫德英,真响亮。”

        莫德英要随嫁小蔡到东北去这件事,尽管她说得很轻松,而且满怀着希望,可毕竟是件大事。她的爸爸、妈妈心里也不平静。老两口现在暂时与二儿生活在一起。一天的事忙结束了,睡前,他俩还在唠着德英远嫁的事。莫妈妈擦着泪,莫爸爸在一旁劝慰。虽然是农村的人家,德英也是他们的掌上珠。莫妈妈落泪不是一次、二次了。所谓“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农村里的老人,哪经历过这样的事。莫爸爸心里也不好受,他只能说,大连是个大城市,是好地方;小蔡的人品是可以一百个放心的;就是想得急了,还可以到她那儿去住上一阵,想长住也是办得到的。莫爸爸用这些话宽慰自己和莫妈妈。他仔细分析,小两口的经济收入是可以承担他们的路费的。莫妈妈想到这些方面,思想上总是轻松一些。

        “唉,就是为了这农村户口,德英才这么犟着的。她谁不能配呢。好容易嫁了小蔡这样的好女婿,没过几天,又要上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心事就是心事,说了一通,莫妈妈又回到“主题”上来了,她又抹起她的眼泪来了。

        “菊英(莫妈妈的名),孩子她还是值得的。小蔡和农村的娃儿比,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没得比的。”莫爸爸用这话宽慰自己和莫妈妈。莫妈妈想到这方面,思想上轻松了一些。

        “阿贵(指莫爸爸)啊,遭了什么罪。我还不是汉中城里嫁到徐家岭的,农村的姑娘嫁到城里也是很平常的。哪像这样,户口还要分农村和城市;就是分了也罢了,凭什么一在天、一在地。如今,农村的娃儿只算是棵草了,凭什么城里人是树了,凭什么不准人要城市户口。”莫妈妈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莫爸爸忙着劝说。

        “你放宽心,小蔡走以前,我一定让他知道,德英是我们的心头肉,我们总会有要求和德英一起住上一阵的时候的,路上的花用我们农村人是没法子的。”

        “我们拉不下这老脸的。”说来说去就是这些话。老两口慢慢也安歇了。

        从正常的观点来看,人们婚姻事的经历大都是这样的,开头人们比较注重事情本身,只是到后来,人们才会关注到婚姻的外延。莫德英初识小蔡时,很多人和她一样,着实只认识到它的美满,而权利、义务、责任、获得、失去、健康、患病这些,现在才开始让人感受到。莫德英和她的家人是这样,徐毓蓉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近日,吴韵琛和徐毓蓉搬离了小蔡的宿舍,安顿在公社、厂方合办的小煤厂里。公社自从获得他们转达的信息后,异常重视。双方领导经过几轮协商后,立即启动了建设工作。公社提供土地和劳力,厂方投入资金。新建生产蜂窝煤的小工厂选址于石子河西岸、厂生活区南边的一块滩地上,位于厂区外。公社由郭副书记现场领导建设工作,徐毓蓉操办具体事务。工厂、公社全力以赴,郭书记、徐毓蓉没日没夜地赶任务。土建、设备安装、试产一帆风顺。一个月里就产出了蜂窝煤,一旦支内职工大批到达,小工厂就可开工达产了。个把月的忙碌倒是让徐毓蓉无暇顾及她的“瞎想”,精神得到了释放,因而体质也有所恢复。

        “威虎山”上供家属持农村户口的职工使用的住宅房已经进入内部粉刷,屋前场地铺设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房屋是一字排开三间为一户的平房,屋后是预留的地块。吴韵琛引领着一位支内职工正在一户一户地参观这些尚待完工的住宅。这位职工向吴韵琛自我介绍,他是支内人员中家属是农村户口的职工中的一员。他受其他有共同农村户口的职工(有七到八位)委托,特地从上海来此地踏勘住房实际情况的。如果住房实际情况与“老厂”的“支内组”承诺的基本一致,他们就同意与家属一起支内了。这位职工观察得仔细而又仔细,不厌其烦地一户一户地在看。他说,如果是他一个人的房倒也没什么,现在既然接受了同事们的重托,就千万不能马虎了。

        吴韵琛把这位职工送回招待所,这位职工邀请吴韵琛晚上到他这儿说说话,他高兴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回办公室后,他更加明白了,人们已经把他归入那一类人里面了。今天不管厂长是否是特意的,让他接待这位职工就最能说明这一点了。尽管吴韵琛今天是特别清晰地意识到了他与徐毓蓉婚姻的特殊属性,但不少日子以来他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这件婚姻理所当然会产生的衍生品。他爱徐毓蓉,他是认真的,他认为为了她,值得付出。他在与父母的通信里反复说明他的选择,最终得到了父母的理解。

        今天的工作结束后,象往常一样,下班路上吴韵琛急急地走着。徐毓蓉受精神因素的影响,胃口不好。现在小工厂里有条件了,他赶着回去,时间充裕一点,把菜的口味做好些,指望她能多吃些。

        晚饭后,他带上她按约拜访了那位职工,打算让她散散心。说话中间,那位职工说到,按规定夫妻双方中只要一方是农村户口,就不享受分配住房的待遇;他们是因为“支内”了,才得到额外照顾,获得今天所看的住房的。吴韵琛不是“支内职工”,所以能不能分得房子还很难说。听了这一席话,他只是有些“意外”而已,然而对于徐毓蓉,那无异是“雪上加霜”了。

        徐毓蓉已经上床了。吴韵琛做了一小碗藕粉,端给她吃一点。她用手挡了一下,让他先吃,留一点给她就行了。他笑了。

        “呵,只想着体贴我,我没事的。蓉,我米饭、馒头的,不用这个,还是吃吧。”她坚持让他吃。他吃了几下。一碗粉来回递了几次,她把最后一点吃了。

        “这才好,明天我们为蓉做更好吃的。”她展现了一下笑容。他看到了,笑容明显有些惨淡,他一阵伤心。她看到了他在伤心,向他做出个手势,他凑上前去,她就抱住了他。一会儿,他感觉到她的泪水湿了他的脖子。

        “蓉,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严重。大不了就是在村上自己造房子,我们的收入应付建房什么的费用还是可以的,我们可要快快乐乐的,过好我们的日子。”

        “我明白这些道理,我真恨自己,我是控制不住自己,拖累你吃苦了。”

        “不分你我,先休息,我去料理一下。”他服持她躺下,就到前半间屋去了。前半间屋里,吴韵琛做上床前的准备。此时他还是认为,她只是缺乏城市人平衡、掌控各种利益得失的历练罢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一天,陈主任来厂进行例行拜访。随着小工业项目建立,双方的接触越来越紧密了。他坐在工厂派出的吉普车里,不过,此刻他倒是在思考有关徐毓蓉的事。郭书记向公社领导汇报了徐毓蓉的情况,引起了领导层的重视。他打算,公社与厂方的事结束后,先与吴韵琛谈一谈,再决定怎样和徐毓蓉谈话。

        工厂为公社在招待所里设立了办公室。陈主任每次与吴韵琛见面都很高兴。“吴工程师,今天我和厂方谈得非常愉快。下午,我顺便想看看你和小徐。……”说开了话,陈主任总是自内心地要感谢吴韵琛为乡亲们做的“大好事”(陈主任的说法),这次也没例外。吴韵琛自视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每次都让陈主任别这么说。他按陈主任的提示,说了徐毓蓉的近况。他述说,他认为户口越来越成为她的一个心结,她心事太沉重,以至于人被精神压抑了,影响了食欲,进而波及到身体的健康方面。他进一步把他的分析告诉陈主任。她如果一直与都是农村户口的人生活在一起,不至于这样的;现在她突然感受到了她的“失落”——她的文化素养使她容易感受到这种“失落”——她就不能自已了。另外,当年突然不能参加考大学,对她的打击也是很大的;对于辍学回乡她很可能就根本不能接受。

        陈主任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先安慰了他。陈主任说,他本有和徐毓蓉谈一谈的打算,他们想到一起去了。两人又深入地谈了一阵。陈主任认同他的分析,放心了不少,让他在这儿等着,等他与徐毓蓉谈完话回来后他们再接着谈。

        接着再谈,陈主任的神色凝重了许多。他有顾虑,既然徐毓蓉意识到应当想开些,多进食,为什么她自己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呢?他不便说出他的担心,转而要求吴韵琛多体谅她,说话小心,好好照顾她。陈主任表示,公社可以向小工厂再派一名人员,让徐毓蓉可以多休息。吴韵琛认为空闲对她的精神状态反而不好。陈主任向他敞开了心扉。陈主任和老徐是朝鲜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友。陈主任是看着她长大的,孩子多么招人喜欢,又聪明、又伶俐、读书成绩又好。说着,陈主任眼圈红了。吴韵琛急忙劝说,要陈主任放心,他于她,绝对是不离不弃、相守相爱,徐毓蓉会好起来的。听了他的一番话,陈主任的军人特质上来了。他一下站了起来,他用双手握住吴韵琛的手,吴韵琛要站起来,他按着他坐着,“拜托了!”陈主任说出了他的信任。吴韵琛也激动了,他仿佛看到了陈主任和她爸爸在战场上会有的互换生死的那一幕。临了,陈主任告诉他,有事多找他;如果需要,要考虑积极的医疗措施。

        吴韵琛经历了下午回肠荡气的一刻,心中惦记着徐毓蓉。下班路上吴韵琛急急地走着,他赶着回小工厂去。出乎他的意料,徐毓蓉做好了饭菜在房外等着他。她说,她很久没给他做吃的了,下午她聆听了陈主任的开导后心情放宽了。

        晚饭时,她提议出去走走。吴韵琛“受宠若惊”,不过,他还是不让内心的欣喜暴露给她。他小心行事,如果他的欣喜表露得太明显,岂不说明他原先很不开心吗,也许这又会让她感受到压力。

        他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傍晚和晚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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