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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尽管是很久、很久以前生的,但是人们却认为它如同昨天刚生的一样。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最末一年——我们不必去述说那个年月的“文化”方面的事情,因为对那些事还怀着真切感受或者说还在耿耿于怀的那些人都已经退出社会生活的主流,总之,这些感受和情绪已经不重要了——那一年的十一月份,大约是十九日或者二十日的早上,在都北京东郊的一个火车货站上,停着一列待的货运火车。这列货车在不明底细的人看来多少是有些异常的。它的整串的货车车厢中间挂了两节客车车厢,而且在它的站台和另一边的车道上散布着约半个班的荷枪的军人,他们保卫着这列列车。当然,站上管事的人很明白,这是一列“军列”。

        天阴沉、阴沉的,也比较冷。有一个负责车的人在站台上来来回回的走着,时不时地朝供车辆出入的大门方向望一望。人与人之间绝对没有交谈,很明显,大家都在等待乘坐那节客车车厢的人员。到了上午十点多时,有两辆美式道奇牌栏板货运汽车载着三十来个年轻人和几个领队的中年人开进了货站的大门。它沿着站里的砂石路,向那列“军列”停靠的站台驶去。车人看到了,精神一振,朝道奇货车频频招手,道奇车一声呜号,他们之间算是联络上了。道奇车驶上站台,在车人的指引下,停在了其中一节客车车厢的门前。领队下车与车人交接,车上的年轻人纷纷从每辆车的三面栏板上攀缘而下。有些人直接从栏板上一跃而下,尽显年轻人的活力。这些年轻人注定是那个年代里生的那些事里的角色。实际上,他们是北京东郊某学院(现在应该称为“大学”了)的一个班级的学生。领队中,一名是“指导员”(相当于中学里的班主任),另二名是“系”这个级别的“***思想解放军宣传工作队”队员。还有一名是系“***思想工人阶级宣传工作队”队员。当时,在某项国家最高级别的命令的指挥下,这个学院的全部学生、教职员工已经在二周前被迁往内地了。所有教职员工的生活用品和学院可搬移的资产被装上了眼前这列“军列”。这些从道奇车上下来的年轻人,则是学院派出的随车押运员。这些押运员学生的这个班级,是全院唯一没有女生的“和尚班”,而这一点正是选中这个班级担任押运工作的主要原因。

        车厢里显得空空荡荡的,行李被安放在车厢的一端。有百多个座位的车厢里只安排乘员三十多名,不要说坐着,就算躺着也绰绰有余了。按计划,这趟车的行期在二十天左右,因此每个人都奉命准备了够吃一个月的干粮。军人领导考虑事理的仔细、周密也就显露无遗了。

        列车静静地停着,在等待车的讯号。这些年轻人与他们的领导者正准备驶向他们未卜的前程。面对同样未卜的前程,这些年轻人与他们的领导者的反应是迥异的。这些年轻人在快乐地交谈,甚至可以说是热情高涨;那一边,领导者们在沉思,甚至可以说是严肃的沉默。这次远行,在这些年轻人看来是一次难得的奇遇,一次心驰神往的旅行;在领导者们心里,意味着一生中一次重大的工作地点、生活境况的改变,也许还会牵连到自己的家人。列车似乎离出还有段时间,这些年轻人在得到领导同意后,下车到站台上走动走动。“同学们,不要走远了。”在领导的叮咛声中,他们鱼贯而下,来到站台上。车厢总是会给人逼仄的感觉,站台上就不一样了。大家的心情更好了。

        正所谓各人有各人的“小圈子”,他们三三两两扎堆交谈着。“吴韵琛,我前几天到高中同学的大学图书馆查了好几本书,”其中的一个学生在对着另外一个高挑清秀、典型学生模样的同学说着,“我们去的汉中,正是一个古迹非常多的地方。刘邦,韩信,张良,后来还有诸葛亮,曹操,赵云都和汉中有关。”“是的,”吴韵琛接过话,“汉中号称小江南,物产丰富,沃野千里;我们的火车要由电气机车牵引才能翻上秦岭。秦岭铁路是苏联专家设计的。据说是山洞连着桥,过了桥又进山洞。火车盘山而上,在车里可以看到下面刚才上来的路基。”他们就这样在站台上想象着他们的此行和此行的目的地——陕西省的汉中。吴韵琛和他的同学们迫切地希望立刻开始行程,火车却丝毫没有开动的迹象。交谈渐渐归于沉寂。站外仅仅远远地散布着依稀的村落,也没有什么可供远望的。同学们终于感觉到要离开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学院和都北京了,而且在以后的人生中,大部分人再回北京的机会是很难得的了。按常理,人生的这类际遇离合是令人倍觉伤感的,但是奈何他们是青春如火的年轻人呢。只要有一个同学开了个头,交谈又会像火堆重燃一样,热烈地重启。

        列车还是在等待。中午的时候,他们和押运的军人(军人乘坐另一节客车厢,隔着他们很多节车厢)用了站上提供的餐食,因而没有动用自己备的干粮。他们已经可以随便上车下车了。领导对同学们已进行过旅途注意事项的教育。大家越来越显得无所事事。有个情况生了变化,就是领导者与被领导者的关系慢慢地演变为类似普通旅客之间的关系。

        下午三时许,列车接到了车的命令。在一片欢呼声中,列车徐徐开动了。列车沿着整个北京的南部,向西出了。列车经过著名的卢沟桥、长辛店后,就进入了它真正的旅途。随着旅途的展开,列车的本色——它是一列“军列”,就处处展现出来了。它停靠的车站都不是客站,它总是停在站的边缘,而一旦停下来,站上总是有人担着茶水直送这二节车厢,在用餐的时刻还会送上主、付食品。很明显,沿途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精心地安排着这一切“小事”。所以“军列”乘客们自备的干粮很少能派上用处。列车上随车的军人有时也会下车警戒。列车有时也会停下几个小时,或大半天,开停车是没有规律的。列车的这些不正常的特点,对乘客而言,不失为很好的调节剂,毕竟,列车的行程总时间是很漫长的。华北平原,黄河大铁桥,豫陕交界处的黄土沟叉和沟叉里的“窑洞”,都是这些学生押运员平生第一次见识到的。列车在电气机车的牵引下,进入秦岭山区,正好是深夜,大家只是感觉到隧道、桥梁确实很多。列车飞驰在秦岭深处,在寂静的山林里,在这样的夜半更深的时刻,电气机车与众不同的清亮的呜号,使人产生刻骨铭心的感觉。列车又一次停靠车站了,只是这一次是最后一次停靠。列车八天八夜的旅途结束了。列车停在秦岭深处的“阳平关”车站,停在了传说里当年赵子龙镇守过的关隘下。

        夜色里,周围黑黝黝的,星光暗淡、群山矗立。阳平关火车站是秦岭深处一个极普通的小站,在那些年月,它突然担当了重要的角色,因为要进入当时作为军事战略后方的汉中地区,它是主要的中转点。吴韵琛他们透过车窗看到这样的场景,便印证了这一点。在他们的“军列”到达时,站上已经停了一列“军列”,大批大批的军人在下车、整队、离站。站外的盘山公路上,亮着车灯的军用卡车长蛇阵望不到头。

        第二天下午,吴韵琛他们到达了目的地——汉中,与系里的同学们会合了。几年前开始,为了满足某项国家需求,国家在汉中的许多合适的地区开始大量建设各种类型的重型工厂。这些同学的这个学院被安置于散布在方圆十几里范围内的几个在建的工厂里。吴韵琛他们同一个系的二百多名学生集体住宿在一间已经建成的仓库里。同学们恢复了学院生活,暂时充任建设工厂的土建杂务工。他们一边慷慨地贡献年轻人的体力,努力劳动,一边等待着国家对他们进行“毕业生工作派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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