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安武
押解着四名逃犯的队伍远远看到在森多寨门上高高飘扬着的青蛙旗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时分。早已有腿快的士兵禀告了森多的卫士长都蓝，所以这位须已经有些花白但是依然健壮的卫士长早早就带着卫士站在了寨门口迎接王长子凯旋归来。
前几天是深夜赶到的森多，第二天天没亮就出去追捕，所以安武还来不及仔细打量这许久没有回来过的故土。森多和卡洛虽然都建于群山之间，但森多周围的山却不像卡洛的山那么绵延千里，而是更加挺拔秀丽。山上也没有那么粗壮的树木，而是以低矮的灌木居多。森多大寨就沿着这些高耸的山的脚下而建，因此森多像一条盘踞在山脚的巨蛇一样弯弯曲曲。
在这里看不到像卡洛那样随着山势一级一级被开垦出来的梯田，而是被许多山峰分割而成的一块块不规则的平坦田地。比起卡洛来说，这里的水源更加充足，有小河在平坦的田地旁潺潺流过，有一年四季永不干涸的海子。就算遭遇今年大旱，海子的水也仅仅比往年稍稍少了一点点而已，据说这水是地下龙宫涌出，是龙王独与森多人的恩赐。
押解的队伍踩着田间的田埂，跨过了架在环绕着森多大寨的小河上的木桥，终于来到了寨门口，都蓝领着卫士队伍快步向安武走来。
王长子的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热切的目光看着走过阿里的都蓝，“有劳卫士长迎接了。”安武对这名忠实的卫士长深有好感，不单是由于他对盘果家族一贯的忠诚，更是源于都蓝从小便像亲叔叔一样对安武关怀有加，但今时不同往日，王族的礼节还是要讲的。
都蓝走到安武面前规矩地行礼，“王长子说哪里话，都蓝恭迎王长子大驾，祝贺王长子凯旋归来。”
安武急忙扶住都蓝的手臂，“都蓝大叔，那些闲礼我们就免了吧，我还真不习惯这样。”
安武的力量出奇的大，都蓝只好点头，“那就听全王长子吩咐。”
安武挥了挥手，四名逃亡的两脚马被带了过来，“先找个牢靠的地方把他们关起来。”
南古急忙凑上来，“我们有关押两脚马的地方，王长子交给我吧。”
“你？”安武怀疑的眼神在南古讨好的脸上扫来扫去。
“我准备好了单独的牢房，会派心腹的卫士看管，我一会亲自带过去。”都蓝的细心负责是盘果王任命他担任森多卫士长的理由。
“还是交给都蓝卫士长吧。”安武还是信不过属于二王子祖平那边看管奴隶的士兵，他把目光落到岗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要好好看管，不准折磨，我要他们四个都活着。”
两队人马合成一路，踩着只有一条弯曲在两旁木楼之间的泥路向大寨纵深走去。一边是紧贴着几乎垂直的山壁修筑的吊脚楼，另一边靠着河水而建的木楼，为了让可耕种的田地更多一些，森多的祖先选择了这样的居住方式。
“还是老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安武看着几乎百年不变的木楼和低头而过的寨民。
“是啊，都是老样子。”都蓝有些感慨地说道，“房子也老了，人也老了。”安武注意到都蓝爬上眼角的皱纹，“都蓝大叔还不算老。”
“老了，王长子倒是越来越有劲了。”都蓝想起刚才安武扶住自己双臂的手犹如铁箍一般，“或许比大王年轻的时候力气还大。”
“都蓝大叔说笑了，我怎么能与阿爸相比。”安武随口应答着，脑子里却浮现出了上次受重伤时梦中的奇遇，自从伤好了，自己确实在力量大增，眼神也比从前更加敏锐，要不也不可能一箭射穿果核。梦中的中年女子到底是谁，与自己又是什么关系，难道与失踪多年的生母有关？
小的时候安武曾经问过阿爸生母是谁，去了哪里？盘果王像被触及了最难言的隐私一般恼羞成怒，即便对着自己的儿子也控制不了情绪，把安武好生揍了一顿，并警告从此以后不能再提起。安武便觉得自己的母亲一定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以至于阿爸会如此的震怒，从那以后便真的一句不提，不但不在盘果王面前说起，连旁人也不敢去问，害怕得到的结果让自己羞愧难当，但心中难免存了疑惑。旁人似乎也对这个问题忌讳如深，从不谈起，仿佛安武天生就该没有母亲一样。
“王长子，到了。”看到安武有些出神，都蓝出声说道，“房间已经收拾好，王长子先休息，我把奴隶押下去再来给您接风洗尘。”
安武这才回过神来，现已然来到了从前居住的头领木楼。
“都蓝大叔，”正要告退的都蓝忽然被安武叫住，“接风酒我们俩人喝就够了。”
都蓝有些犹豫地看着纳关和乌更两名卫士，谁都看得出他们是随同王长子一同出生入死的卫士，可竟然被排除在接风酒之外？
安武笑了笑，“让你的卫士好好招待我的卫士，我想单独和你喝两杯。”
两个人的接风宴席摆在盘果王还是森多头领时议事的堂屋里，堂屋正中的火塘烧起了柴火，一张中间抠了个圆洞的木桌子围着火塘摆放，上面的菜肴相当丰富。莹透亮的腊肉被切得薄如纸片被排列得整整齐齐摆放在陶碗里，红得滴血的血豆腐当中错落有致地夹杂着粒粒肥肉丁，风干的牛肉洒上了新鲜的嫩花椒颗粒，还有一整只用荷叶包裹着的烧鸡，如此丰盛的菜肴再搭配上一罐闻到都能让人飘飘欲仙的红薯酒，这样一桌美酒佳肴只有安武这样王族的人才能享受得到，寻常寨民家十天半月舍得拿出一条腊肉来全家共享就已经算是奢侈的一顿了。
“我敬王长子一碗，祝贺王长子成功抓回四名逃亡的奴隶。”都蓝双手端起陶碗举到胸前。
“这里没别人，我一直都拿你当叔叔看待，”安武轻轻把都蓝的酒压下来，“叔侄两人喝酒怎么还用碗，要喝就喝个痛快。”
安武站起身来，从堂屋墙壁上取下一只黑漆漆的牛角摆放到都蓝面前的桌面上，“来，用这个，你一角我一角。”
这样一角酒足有一斤多，都蓝为难地看着牛角黑洞洞的口子，“王长子，这个，我恐怕……。”
“都蓝大叔，我可记得当年我阿爸就是用这个牛角与你喝过酒，”安武一脸的较真，“你愿意与我阿爸喝酒而不愿意与我喝，是觉得我不配吗？”
“不敢不敢，”都蓝连忙摆手，“是我岁数大了，怕陪不了王长子喝那么多酒。”
“这样吧，”安武似乎也能理解，“我们每人先喝一角，然后你喝一碗，我喝一角，这样就不算欺负都蓝大叔了吧。”
“行，”都蓝赶紧答应，生怕安武一下子又变了规则，他拿起牛角，把酒倒满，“我先敬王长子一角。”
在濮国，喝牛角酒有中途不能停下的规矩，更不能把牛角放下，若是由于喝不下而把牛角放下便要重新把酒再喝一次。所以都蓝一手拿着牛角口对着张开的嘴，一手扶着牛角的后半部分，缓缓把酒倒进嘴里，美酒在他喉咙底部逐渐囤积到一定分量他便放开喉咙把酒吞下，接着如此循环，直到把这一角酒全都喝完。
“都蓝大叔的酒量果然不减当年。”当都蓝打着酒嗝放下牛角时，安武鼓掌大声叫好，“再来一角怎样？”
都蓝急忙连连摆手，“请王长子放过我吧。”
“好，不勉强，该我了。”安武把牛角斟满了酒，仰着头张大了嘴，一只手拿着牛角就往嘴里倒。“咕咚咕咚……”一角酒如同倒进了一空竹筒一般瞬间就全部喝干，都蓝都看傻了眼。
“好酒，还是我们森多酿的红薯酒好喝。”安武一抹嘴角，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
“王长子的酒量让我实在佩服，佩服。”都蓝举起了大拇指。
“都蓝大叔过奖了，喝酒而已。”安武自己也暗自有些心惊，自己酒量虽然不错，但一角酒喝下去多少应该有些醉意，现在却丝毫感觉不到，莫不是与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有关系。
看着安武愣神，都蓝认为王长子也喝得有些多了，便急忙给换上了陶碗，“还是用这个喝吧。”
安武笑了笑说道，“我说了我喝牛角，大叔喝碗，说话就要算话。”
“算话，算话，”都蓝掰了一直鸡腿放到安武碗中，“王长子吃点菜，压压酒气。”
安武却对鸡腿不感兴趣，把牛角酒斟满，一仰头，咕咚咕咚又喝下去一角，然后啪地一下放下牛角，“该大叔你喝了吧。”
都蓝已经有些晕，看王长子的样子却不敢不喝，只得又喝了一碗，便觉头更加重了。
安武忽然说道，“都蓝大叔，你是看着我张大的吧。”
“那当然，”酒意上头的都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出生的时候，哭声可大了，整个森多都听得到。”
“那你一定知道我的生母是谁吧？”安武沉声问道。
这一句问话，把都蓝的酒意吓走了一半，手里的酒碗当啷一下掉在了地上，摔成几块陶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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