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梦槐

栀落对这间新买的小院整体都挺满意，两进两处的厢房，装潢雅致，陈设齐全。

        蒲平镇用的还是数十年前的物价，因此尽管栀落储物戒里空空如也，卖了些丹箐种植的中阶灵草后，得到的灵币刚好能抵上房价。

        只是城中每户家中都种植着一棵槐树，栀落购买的这户也不例外。

        槐树性阴寒招凶鬼，恰好立在风水龙眼的位置，栀落命雇来的小工将其砍了去。

        工人先前听命得好好的，不知为何听到这个要求后，憨厚的面颊上抽搐了两秒，像是脸部肌肉不听使唤地在皮下蠕动。

        “确定要砍吗？你可能会后悔的。”

        栀落完全没有被他忽然变得诡异的神情吓住，轻飘飘撇他一眼，满不在乎道:“确定，砍吧。”

        巨大的斧头高高抬起，锋利的刃面在四散的光辉下闪烁着银光，精准地落在槐树盘根错节的根上，破开树根裂口。

        一下，两下，三下，木屑四溅。

        槐树巨大的树蓬像撑开的伞，嘭地一声轰然倒地。

        砍树后的连续几个晚上，栀落都在做有关槐树的梦。

        起先是梦见院子里的房屋棕红的屋檐和从下往上望去广阔的蓝天。

        随后更细致一点，她发现自己变成了槐树，站在砍掉的树墩上，几乎与这深根融为一体，手臂是往上伸展的树枝，头发化作繁茂的树叶，时不时有鸟雀在上停留，偶尔啄两口，怪痒的。

        再往后的时日里，时间一点点推移，画面随之拉进，她能感受到一种极端的恐慌，能看清工人的面容，无比真实又清晰。

        精壮大汉高高举着斧头，神情在茫然和狰狞中徘徊，像是不断挣扎的困兽，反而显得更加可怖。

        栀落的梦多次停在这里，斧头迟迟没有落下去，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

        而自从进入蒲平城后，栀落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变得僵直，这种变化并不起眼，却是结结实实存在着。

        有时早起稍微松松四肢，都能听见清脆的一声咔嚓响。

        她挑挑眉，又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放了下去

        尽管栀落身边发生着改变，她却没有显露出来半分异常。

        每日先出门逛逛集会，挑选几匹布送去成衣装，裁套夏日穿的衣裙，又将街道两旁的各种小吃铺子逛了个遍。

        回来时同晾衣的张大娘打声招呼，又将买来的瓜果分给她些。

        得了空偶尔会逗弄一下隔壁的顾家小妹，看她惴惴不安地害怕，心生疑窦还要刻意路过来偷看两眼的模样，被她发现了才紧张地问:“栀姑娘，我风筝好像飞进去了，可以进去找一下吗？”

        可等她进去，方才高谈阔论的丹箐和符溪二人早就藏起来了。

        其实储物戒中二人正在劝栀落，他们看栀落这几天过得逍遥快活，难免心中合计着，栀落不会是打算在这里过上日子了吧，可是这蒲平镇看着古古怪怪，实在不宜久留。

        栀落明白他们的担心，这生魂还没找回来呢，等顾姿走后，她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貌，将茶盏一饮而尽。

        “来这么些天，不说逛遍了蒲平城，大大小小的集会都去了个遍，可这里按说这里位于仙界，又临近倚月阁，哪怕是属于凡人百姓所居住的城镇，也不应当连个修士也瞧不见。”

        说到临近倚月阁的时候，栀落停了一下，见丹箐和符溪脸上并无异常，都耐心地等待她说下去。

        栀落眸光微顿，又继续道:“还记得我们去卖你的中阶灵草的地方吗？宝御斋在整个仙界各个地方都开有分店，专门面向修士，蒲平镇中的这家建了三层小楼，里面空无一人。”

        “往往按照仙铺的运营方式，这样不景气的分店往往会被收回，以减少损失，但蒲平城内的柜台依旧铺得琳琅满目，店家见到我们也并未觉得奇怪，所以我想未必是没有修士往来，要么是都藏了起来，要么是——”

        丹箐:“他们都死了？”

        栀落摇摇头:“或许是他们不需要了。”

        不需要使用法器，因为不会再回到仙界，陷入与妖兽邪魔的往复战斗中。

        不需要服用丹药，因为身体不会再吸收灵力，也不再思考如何精进修为。

        修士或许入了这城中，觉得此处安宁和谐，生了闲散懈怠的心思，不再想着修成大道，不再向往永生。

        就连栀落在此地居住了几日，都觉得日光都比先前在倚月阁时那种温和到发寒的阳光温暖得多，晒得人懒洋洋的。

        让她只想毫无思考地沐浴阳光，舒展枝叶。

        只想毫无顾忌地，迫切地，渴望着，进行光合作用。

        丹箐符溪觉得栀落过得有点乐不思蜀，事实也确实如此，她在倚月阁做阁主太久，端着架子整日做那高高在上的神女，属实无趣。

        栀落鲜少有机会来这民间，体会一下风土人情，好在哪怕是虚幻城镇，这方面也同现实中差不离。

        她心情悠扬到连上次去乐坊听曲，连那俊俏乐师一连错了五个音也浑不在意，临走前还打赏了些银钱——池素茜曾经给她的那一沓钱币被她从储物戒一角翻了出来，这段时间都靠花费这些钱币勉强支撑度日。

        不过随着她这样大肆花销，奢靡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头。

        栀落没钱了，一点也没有了。

        她琢磨着寻个活计，试卖了两天糖，给隔壁顾家小妹试吃了下，还送了些赠品，紧接着就有一群年龄小的小毛头前来讨糖吃。

        结果一天下来一单没卖出去，锅底倒是都空了，谁叫她来者不拒，最后剩下的方糖也都打包送给了张大娘。

        收了摊后，栀落看着半沉在云层中的夕阳，微微抿着唇，摇摇头。

        来的这些人里，唯有那顾家小妹身上的槐木气息最稀薄，或者说……

        栀落扫眼望去，这一排排屋房庭院都萦绕着浓重的墨绿腐气，只有隔壁的顾家最淡。

        而后续来到栀落摊铺的人，就算取了她所附加过镇心御体功效的清魄糖，效果也微乎其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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