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琉月
越走进靠近城中的位置，道路上越是冷清，那些槐化后的居民像是对这个地方抱有敬畏，全都绕着道走。
原本最为繁华的商业经济中枢，如今空无一人，只余交叉路口茂盛巨大的槐树立在那里。
虽比不上段言煦段嫣初幻化的那般过于膨大，但也是一眼望去苍翠欲滴华冠亭亭。
栀落在槐树面前站定，有一刻仿佛感受到了集市嘈杂的喧闹，像是来自十几年前瞬间闪烁的幻境，再下一秒又荡然无存。
她开始许愿。
愿逝者来世安宁，愿生者恩怨皆解。
像是有什么自身体里慢慢剥离，常人失去的半魂会与本体完全隔开，倘若想要下沉触碰这些其余人的魂魄，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必须有人能够完全清醒地联系着栀落的意识，让她无时无刻清楚自己身在何方、所谓何事，免得同其他人共沉沦于这一虚拟幻境。
而顾清辞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角色，他不必跟着栀落一同下沉，而且是作为她与外界连接的纽带，同时互通双方的感知与情绪、彼此的所思所想，以及知晓经历的一切事情。
神识牵动的刹那，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瞬，又不自在地撇开眼。
雀荇在两人头顶转了一圈，它自然也感应到了身体的连接多了一处，没好气地瞪了顾清辞一眼。
他想扑棱下去，将两人的对视断开，却又怕栀落将它清蒸又红烧。
栀落轻轻开口。
“那我走了。”
顾清辞垂下眼，看不出眼中情绪:“嗯。”
他努力装镇定的模样着实可爱。
栀落盯着顾清辞安静的脸庞看了两秒，想了想，临下去前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不道个别吗？比如来个最后的拥抱什么的。”
“我……你……”顾清辞白皙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随即皱起眉，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会安全回来的。”
尽管如此色厉内荏，栀落还是能感受到他内心浓浓的担忧，不再犹豫，随着那等待已久几乎要掌控不住的半魂缓缓沉了下去。
耀眼的光芒乍现，再睁开眼时的场景却还在那个地方，只是整个绿枝繁茂的槐树上坠满了一串串饱满的纯白花苞，整体泛着莹润的白光，累累聚积在一起，压弯了枝头。
她的神识试探着落到一簇挨挤的花苞串上，随即便听见密密麻麻重叠的不同声音，有哭喊，有呢喃，有絮絮叨叨的话语。
下一刻它们仿佛感知到了栀落的存在，齐齐停下所有或伤痛或迷茫或悲哀的情绪，一致地发出相同的疑问。
“有人来了？”
“谁来了？”
“救救我！”
一瞬间栀落像是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毛骨悚然。
有一个人发出求救的讯息后，渐渐所有声音都在重复。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栀落的眼前绽放出许多画面，像是无声的默剧，画面和角色不断变动，一幕幕演绎着不同的人生。
乞丐得了大笔银钱，挥霍了一阵就有人找上门，说他盗窃了军粮，抓进官府受牢狱之灾。
新娘婚后夫君对他极好，可婆媳争吵不断，男人本该顶天立地却懦弱无能，两边夹击只顾逃避，新娘在婆家的折磨下逐渐郁郁寡欢。
光棍得美人相依，后行事大胆到在街边调戏一良家女，可随即便发现是某富商之妻，富商气极之下将其乱棍打死。
……
随着神识的不断游移，画面从后面的灾祸偶尔也会变动为原主忘不掉的执念，甚至有些还会试图跟她对话，或者吐露出一些悲哀的泣语。
栀落看见了很多眼熟的人，段言煦段嫣初自小的武侠梦，顾氏夫妻的相遇结缘，池素茜的安稳盛世，祁霜的称霸一方，顾清辞的家庭和睦……
栀落还看到了她自己。
看到她站在高高的飞鸟之上，眼前是天地海阔，翻滚的浪涌间巨大的蟠龙尾翼一闪而过。
她年轻稚嫩的脸庞上满是青涩，前方是成排的师兄师姐，牢牢将她护在身后。
那时栀落刚刚入学，还没有获知到自身天赋强劲，没有面对其他派系的打压，没有经受过千百般的磨炼。
也没有想过在这个场景的下一秒会被浪花卷进海里，又会遇见怎样的人。
她懵懂、天真，对未来满怀期待且充满希望，
旧时的一个平常的历练，成为了栀落心中忘不掉的念想。
只闪神了一个刹那，再往回去看时，却见那个飞鸟上的“栀落”忽然直直朝这方看过来。
明明身处与不同的时空，她却仿佛看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位于蒲平镇的自己。
“你想回来吗？”
“栀落”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不，那时候还不叫栀落，数百年前那个初次踏上修仙之路的五灵根新生、后来的仙门学校校长和倚月阁阁主，用的是跟现在完全不同的名字——
“回来吗？江琉月。”
“江琉月”的声音放的很低，熟悉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莫名带着点蛊惑的意味。
她从容不迫，像是料定栀落肯定会答应。
“回到这个时间，你最喜欢的苏师姐还没有死于五阶妖兽口下，唐师兄没有因为受罚被迫去往北寒之地，你们的基地桃源坞还在，所有师生和气融融都还在一起……”
“琉月，只要你想，那就可以。”
她说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记忆早已模糊不清，许多细节难以回忆。
其实栀落过往的经历都有存留在星际直播平台的档案里，但是她从未翻阅过，许是不想回看面目全非的过去，但不妨碍心中还留有一丝惦念。
没想到却在这里看见了。
栀落恍惚一瞬。
数百年前的倚月阁还是个小型宗门，制度混乱，资源不足，门内弟子饱受外界欺压，从那之后她就发誓定要将仙门学校创立起来，做大做强，繁盛顶阔，成为所有人不可小觑的存在……
“栀落。”
这嗓音忽然响起，清清泠泠，犹如含着冬日霜雪般冰冷，却又响彻心际，振聋发聩。
“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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