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玉碎难全（四十八）
“她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而且，霍小玉没有做到猫妖所期望的那样，一直陪在李益的身边。”
钟离溪的这句话让我胸口一疼，像是有一根针刺上了我的心口，提醒我霍小玉生命所剩不多的事情。
猫妖所下的同生续命咒给的不是一生，只有九年，所求的是在这段时间里，霍小玉能陪在李益的身边。
谁知道霍小玉光是等待李益就用去了两年的时光。
猫妖一定是恨的。
“猫妖恨的人不是霍小玉。”钟离溪像是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可是……她之前……她刚醒的时候，就说着要去找李益……”我回忆着先前的场景。
“那只是因为，这次离开的还是李益。”
“还？”
钟离溪说的话让人越来越听不懂。
钟离溪没有回答，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我们不是要去找猫妖吗？还要在这继续聊吗？”
“对！”钟离溪一句话点醒了我，我拉住他的袖子就往外面跑，“你刚说你知道猫妖去哪了？赶紧带我过去啊。”
“何必这么麻烦。”钟离溪站着没动，只是用力往回一拽，还没等我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把我横抱在怀中飞了起来，随后才给出了一句解释，“让你跑过去怕是要来不及了。”
钟离溪停在长安郊外的树林里。这里的树木稀疏得很，地上的杂草也因为换季的关系开始发黄。
这片树林一面靠着山，另外一面靠着官道，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猫妖拖着霍小玉的身子似是还没到。
我询问钟离溪猫妖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他只指了指拍了拍身边的树干，低着头。
我蹲了下去，顺着钟离溪的目光拨开了长到小腿肚的杂草，才发现里面藏着个用碎石堆砌的鼓包，上面歪歪斜斜地插着个木棒子。
杂草都从石头缝中钻出来的，很好地把它给隐藏了起来。
我敲了敲显得有些怪异的石块：“这是什么？”
“是我的坟。”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我扭过了头，看见扶着树干站着的猫妖。
猫妖距离我们不远，她的额上布着一层细汗，嘴唇干裂发白，像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走到这里。
她气息繁乱，全身都在微颤着，像是光站着就费了全部的力气，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拖着这病重的身子来到这里的。
猫妖刚刚说这是她的坟？
我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小石包。
就是说……这里埋着的是猫妖的肉身？
“我说怎么在家里没见着你们，怎么？来和我一起挖坟？”
猫妖的眼睛扫过我和钟离溪，嘴角带着嘲弄。
她挪到了树干前，后背靠在树干上，似是这样的姿势可以让她舒服一些。
“挖坟？这不是你自己的坟吗？”我一脸的不解，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错。
“那又如何？”猫妖冷笑着，“你们不是知道了才在这里等着我的吗？何必再问我？”
我摇了摇头。
这个地方是钟离溪带我来的，所以我并不知道猫妖为什么会来这里，来这里又要做什么。
猫妖看着我的表情又看了看钟离溪，最后目光还是回到了我的身上：“我以为，应该有人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她在等你亲口说。”我还没来得及回话，钟离溪已经把猫妖的话接了过去，“因为，你承诺过。”
听到钟离溪的话，我不禁要浑身抖上一抖。这个时候直接回答猫妖并没有人告诉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绕那么大个圈子来讲，还提到了“承诺”这样的词、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我显得有些焦急，钟离溪却投来了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示意我去和猫妖说话。
猫妖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她蹲在了我刚刚的位置上，抽掉了插在碎石上的木条，一块一块扔掉了她坟墓上的碎石。
她全程没有抬头，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理会我们的时候，她轻轻地出了声。
“我连李益的恩都不打算报了，又怎么会记得两年前随口说的约定。”
猫妖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凄凉。
“对李益你算是仁至义尽了。而且……”我蹲在了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说着，“你还记得那是两年前你同我的约定。”
猫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笑了。
“我要做个了结。”
猫妖的手斜插进了土地，一曲手指捧起了一小抔的沙土，洒在了自己的右手边。
猫妖的动作太过用力，没一会指甲便断裂了，指甲缝也开了口子，让新挖出的泥土上都沾到了鲜血。
“够了！”我有些看不过去，拉过了猫妖的双手，不让她在继续折磨这副身体，“这身体是霍小玉的。”
“可是命是我的。”猫妖笑得很得意。
“之后霍小玉醒过来，看到这些伤口会觉得奇怪的。”我的双手一用力，拽紧了她的十指，“你也不想让霍小玉知道你的存在吧？”
“霍小玉可能已经知道了。”回答我的是站在一旁看着的钟离溪，他瞥了一眼猫妖淡淡地说道，“如果她是在解开封印之后，强行控制这身体的话。”
“两年前我把自己封印住，是因为霍小玉已经进入了昏死的状态，这身体没了被我依附的负担她才醒了过来，所以从我解开封印回来的时候，她依旧是昏迷的假死状态。我的确不想让她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猫妖抽出了自己的手，继续挖着沙土，挂着夸张的笑容，眼睛也睁到最大，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因为，不可能醒过来的人，不是我，是她！所以，现在的我就是霍小玉了！”
“你是你……她是她……”我蹙眉道。
“找到了……”
猫妖一下镇定了下来，像是手指触到了什么，用手慢慢地拨开了泥土，挖出了一个半弧形的玉片。
玉片上沾着泥混着霍小玉的血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从我这个角度只能勉强看出它的缺口不规整。
“我曾经也以为她和我不一样，霍小玉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了，”猫妖看起来很宝贝它，一点点地弄掉了上面的污迹，极其小心地捧在自己的手心，“不过我错了，那些话他只是说说而已，他根本就不需要有人陪着。”
猫妖捏着手中的玉片，思量了许久，像是狠下心一样，突然把玉片高举过了头顶，紧闭着眼睛，重重一挥，却没能摔下手。
猫妖的手停在了半空，随后荡了下来，捏住玉片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有些颤抖，关节处也微微发白，似是恨不能捏碎它一样。
“送给你吧。”猫妖最后看了一眼玉片，把它递到了我的眼前。
我没有接：“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不，早就一文不值了，就是……”猫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般珍惜的模样，顿了一下也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直接把玉片丢给了我，“说送你，你就拿着，要摔要扔随你，只要别让我看见就行。”
我看着手上的玉片，玉色还算上乘，打磨得功夫也不赖，摸着很滑腻。
我还以为这里原本埋着的应该是猫妖早已腐烂的肉身，原来只埋了这个玉片吗？
“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个人和你约定好会回来，可你怎么等那人都不来，现在你已经没有什么耐心等下去了，”猫妖像下了什么决心，长舒了一口气，扭头带着浅浅的笑意问，“你会怎么做？”
猫妖想问的人不是我，她的眼睛虽望向了我所在的方向，看着的却是站在我身后的钟离溪，像是确定一直沉默不语的钟离溪会回答她这个问题。
“那就继续等，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要是你没有什么时间再等下去了呢？”
“那就去找她。看看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钟离溪回答得很干脆，脱口而出的答案给人很真实的感觉，只不过，对于现在的猫妖说这种答案真的不要紧吗？
猫妖的提问更像是在找一个人坚定她的心，让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找李益。
“可你并不相信他会回来，又何必再去找他？”钟离溪勾笑，冷不丁地又冒出了一句。
猫妖刚露出的笑颜被这句话压了下去，她不服道：“谁说我不信，就是因为我相信了才会放他一次又一次的自己离开。”
这样的争辩让我有些不忍：“李益和霍小玉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立下承诺，明明什么都没有，你又何必……”
“谁说没有立誓！”猫妖抬着眼睛看着我，“那日在梅雪庄，你应该也亲耳听到他说了会娶霍小玉的。”
“他说的是‘我想我会娶她’，”这般和猫妖争论我觉得有些无力，“想，不是一定，那并不是肯定的话语。”
“那……这个呢？”
猫妖笑着从脖颈拽出了一个吊坠，那是霍小玉一直贴身带着的月牙形吊坠，藏得很好，我也就见过那么一两次，只觉得质地不错，并没有多加询问。
不过这个时候猫妖把它拽出来，让我觉得这玉有些眼熟……
我连忙拿起了猫妖刚刚丢给我的玉片走到猫妖的面前，颤巍巍地把这碎片拼到了月牙的缺口上。虽然霍小玉脖颈中的玉坠已经被重新打磨雕琢过了，可它的质地和手感同我手中这块玉片是一样的，甚至连纹路都能对上……
它们……
原本是同一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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