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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 129 章


四爷看他一眼:“闭嘴。”

        胤禟气得背过去,  红着眼睛怒瞪四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胤禩目光阴阴地盯着手里的空汤碗,沉声道:“四哥,  这个事情,工部要拿一个主意,  总不能天天防范不干活。”

        “是的,  四哥。”七贝勒一贯沉稳的性格,  难得流露出来这般无助。“理藩院还好一点,矿场上本来就到处危险……”顿了顿,低声艰难道:“八弟妹身上的事情,  弟弟也听说了,压过了这一次,  还有下一次。在八弟没有孩子之前,  每天都是危险。”

        “我知道。”四爷一抹脸,  走到九弟跟前,  气恼道:“负气的话,  不要多说。”

        胤禟气得脑袋一扭别开脸,低声嚷嚷着:“就说。”

        四爷抬手给他一个脑崩儿:“出去这个屋子,记得表情好一点儿。”

        “!!”胤禟很生气,事情都这样了,还要顾着什么皇家体面皇子身份不成?

        “听话。”四爷一呼噜他的青瓜脑门,看一眼八弟颓败下来的面容:“就当是给自己放一个假期,  最近不要去衙门上值。矿场上,  看情况要一波矿工休息,  工钱照旧。四哥会尽快处理了。”

        “四哥,为什么单单我们要呆在家里?”十二阿哥很不明白,吸着鼻子看四哥。“正在规划中的几个矿井,  都要开挖那。挖掘机器也在调试。”

        “我们不管哪一个,一旦受伤,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听话,都回家去,好好吃一顿饭,睡一觉,什么也不要多想。”

        一干兄弟们都是沉默。

        皇子的身份,有优势。有时候,也一举一动影响大,是束缚。

        四爷安抚好兄弟们,交待了工部的官员们行事,骑车去理藩院看看容若,才是赶回去家里。

        到这个时候大雨还没起来,狂风还在吹着,街道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还因为起来大风眼看重重乌云要散了,要下不下来了。

        四爷抬头看看云层翻滚的天空,无声地笑。

        回来府里,听说上午八弟、九弟、十弟来了一趟又去工部了,十三弟和十四弟在各自的院子里午休,孩子们也都午休了,简单和邬思道交谈几句,四爷听着墙上自鸣钟铛铛铛地响了十二下,他昨天本来就没有睡好,这才发觉自己是又困又饿。

        四福晋照顾他午休用膳,到下午恢复精神,听说整个四九城都在谈论学院的事情,不少士绅们冒着大风到礼部去提建议,乐呵呵地笑。

        直郡王来了,兄弟两个在前头书房喝酒。胤祥和胤禵在府东边演武场教导胤礼、弘晖练武,四福晋领着其他孩子,和抱着孩子做马车赶来的九福晋、十福晋、十三福晋、十四福晋一起说话儿。

        孩子们在屋子中间的小帐篷里开心地爬着,尖叫着说着婴儿婴语,嬷嬷们丫鬟们看着,福晋们在里间炕上喝茶说话,因为屋里还没有烧炕,天气又冷了起来,都穿的挺多,四福晋、九福晋、十福晋做一起,对面十三福晋和有孕的十四福晋。年轻媳妇或大红或浅紫织金的绸缎衣服上都是洁白无暇的狐狸毛滚边,看着一派富贵。

        炕几上一碟子冬枣、一碟子橘子,一碟子瓜子……还有五个点心碗搭配银汤勺,十三福晋瞄着隔壁八贝勒府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问:“四嫂?”

        四福晋含笑凝视于她:“不用担心,你们八嫂好着。”看一眼十四弟妹,将身后一个厚厚的靠枕递给她。十三福晋将孕妇专用靠枕给十四福晋靠着,扶着她躺的舒服了靠稳当,一转头,还是看着四嫂。

        四嫂这话要妯娌们更担心了。

        九福晋手里小银勺子挖着小碗里的奶冻,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斯文秀气,闻言柳叶细眉一蹙:“四嫂,你上午怎么劝说八嫂的?我真怕八嫂抗不过去了。”

        “是啊四嫂,我也好奇那。”十福晋拍拍胸膛,手腕上的金钏清脆作响,眼睛瞪大富态的白皙脸上都是后怕:“你说谁能想到那,我真怕八嫂一个想不开,这一出接着一出的,真把人压垮了。”

        “人哪有那么容易被压垮?”四福晋笑笑,身体放松下来,掐着优雅的兰花指,一手打开自己面前小碗的碗盖,放到一边,言道:“要信任你们八嫂。”

        得嘞,真不能信任八嫂的那刚硬不能弯的性格。

        十四福晋一直没说话低头猛吃,发觉吃完了一碗奶冻,奇怪地看着空空的青花五彩花鸟小瓷碗,瞪大眼睛:“四嫂,我居然吃完了一碗点心。我就说要减肥来着。”摸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再摸摸自己的双下巴,不敢信自己的嘴巴,犹自看着空空的小碗喃喃自语:“四嫂,我坚持了一个月,破功了!”

        这模样看到几个妯娌都大乐,但也都觉得,十四福晋过于胖了。

        四福晋温婉一笑:“不怕,一碗奶冻,只有牛奶和鸡蛋,我特意吩咐只加了一点点砂糖,不会发胖。”

        哪知道十四福晋眼睛一亮,吃力地挪一挪笨重的身子,期盼地看着四嫂:“是不是除了奶和鸡蛋,其他的都没有?那我能再吃一碗吗?”

        “不能。”九福晋断然拒绝,骨架细巧清瘦婉约的面容都是过来人的严肃:“孩子快生了,要忌口,少吃。”

        又是少吃!十四福晋捂着胸口,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肚子,回忆怀孕以来的约束,愤愤道:“看等他生下来,我不打他。”

        吃货!

        九福晋优美地翻一个白眼。十福晋乐呵呵的豪爽大笑,头上的钗环一起颤动,笑得明眸看不见了,皓齿全露出来:“四嫂,这新做法,确实好吃。我也喜欢。”

        “我还没吃,这奶冻这样好吃?”四福晋微微惊讶。

        九福晋咽下一口,重重点头,头上的累死金凤钗上的红宝石流苏晃动中闪着荧光:“四嫂,真的好吃。十三弟妹也没吃,快吃尝尝。”

        十三福晋兴致勃勃地拿起来勺子:“我来尝尝。”

        十福晋奇怪,放下小银勺子好奇道:“四嫂,你家里的点心,你还不知道好吃不好吃?还别说,这点心,我也是第一次吃那。不是你新研究出来的?”十福晋来自科尔沁,第一次吃到牛奶在奶汤和奶酪以外的新吃法,说着话,又吃了一勺子。

        “哪里是我?”四福晋摇头笑,举着小银勺子用了一口,果然是入口即化的奶味儿,肠胃舒服,口腹之欲被满足,顿时连心情都好了几分,不由地大乐。“是你们四哥要厨房研究的。”

        “四哥!四嫂,这真的好吃!”十三福晋举着银勺子惊呼出声。耳朵上的粉色水晶五瓣桃花的三只坠子晃动着,和她白里透红的皮肤相映成辉。“四嫂,四哥居然这样上心了,不愧是四哥!”

        四福晋:“……”

        可是九福晋、十福晋、十四福晋一起羡慕嫉妒地看着四嫂。

        “四嫂,你快说说,四哥怎么浪漫的?”十四福晋迫不及待要听故事。

        四福晋笑得宁静恬淡,只道:“这是你们四哥给府里孩子们的老师研究的。”

        !!!

        四个妯娌一起看向四嫂,目光炯炯有神。

        十福晋朝外间看一眼,思及自己的儿子弘喧也差不多要读书了,更是关心地问:“四嫂你可别骗我们,四哥不送弘晖去无逸斋读书?”

        四福晋坐得端正,眉梢有淡淡的无掩饰的一抹自嘲,然而在妯娌们面前,她发觉,自己的自嘲亦像是解释的炫耀,随即变成苦笑。

        “你们四哥的为人,你们还不知道?你们四哥的眼里,猫儿狗儿孩子们是一级的,孩子们的老师,猫儿狗儿的窝窝衣服是一级的。我是哪个牌面?”

        “吞儿”一声,四个妯娌反应过来,一起哈哈哈哈大笑。

        十四福晋捧着大肚子笑得“哎吆哎吆!”。

        九福晋笑得花枝乱颤。

        十三福晋扶着十四福晋,笑得见牙不见眼。

        十福晋玉手拍着茶几,哈哈哈哈放声大笑。

        外头呼啸的西北风透过厚重的大红猩猩毡帘子吹进来,吹在一室弥漫的暖香上,变成似冰冷迷蒙的轻雾缭绕,年轻女子开朗明媚的笑声似乎金珠落玉盘一般,落在空阔舒展的正院中,别有一种青郁欢快的气息,仿佛层层乌云之中兀自快乐自在的小太阳在散发光芒。四福晋被感染了,不禁摇头失笑。端正笑起来的目光有一种迷蒙的温柔,似任由狂风乌云太阳嬉戏玩耍的广袤天空,深沉浩瀚只凝注下方的大地心中的夫婿。

        这目光要几个妯娌看得一愣。

        九福晋撒娇地将脑袋窝在四嫂的怀里,委屈地娇声道:“四嫂,胤禟的一个侍妾格格有孕了那,她被其他侍妾欺负,闹起来,她们又找上我评理,我真的不想管。”

        一时间,妯娌们的笑声都停了。

        要说九阿哥胤禟,那真是多多益善的,除了太子殿下,各自皇子们府里的美人儿除了五贝勒,就数他的最多,四贝勒府上这么多,都没他的多。他的情况和四贝勒、五贝勒的还大不一样,四贝勒是赏罚分明从来不给哪一个特殊,五贝勒是对谁都温柔的人,可是他那,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宠一个忘记一个,后院里整天乌烟瘴气地闹着,都是九福晋在烦恼。

        几个妯娌都知道,九福晋刚大婚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侍妾们闹起来给评理,处罚了一个主动挑事的侍妾去跪着。哪知道,那个侍妾也有孕了,月份浅身体又弱她自己都不知道,跪的流产了。这至今还是九福晋的噩梦,觉得自己杀人了,万分恐惧。

        四福晋感受到她的情绪剧烈波动,一只手搂住她,一只手握住她不自觉紧张地屈起来的手指头,掏出来手帕给她擦擦额头的细汗,柔婉热情的声音如她玫瑰一般迤逦的旗袍裙幅:“九弟妹,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命也运业、时也数也’?我们做当家主母的,不是明察秋毫的判官。我呀,以前也是纠结着怎么管家,怎么断案子。现在才是想通了,任凭她们怎么闹,能一笑了之的,那就一笑了之。无伤大雅的吵闹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深深看住九福晋,目光像天空中新冒头的太阳光澈亮温润,不含一缕杂质,“九弟妹有了小侄女,越发地心软,四嫂理解,这很好。只是,切莫自伤。实在心里不安,下次我去慈幼院,你跟着我一起去?我们呀,十个手指头伸出来有长短,难免有不足之处,烧香拜佛要诚心,实打实的事情,也要做着。”

        十三福晋猛地一回神,生了孩子不足一年还有点胖乎的脸上,带着一抹善良和宽容,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和安慰:“是啊,九嫂,你要实在不安心,和我们一起去吧。”

        九福晋默默不做声,只抱紧了四嫂。

        十福晋信佛虔诚,呆呆地看着九嫂煞白的脸,目光宛若科尔沁的蓝天白云的慈悲,叹息道:“阿弥陀佛。九嫂,你要不,和九哥打一架也成,上次我家爷看上一个戏子,一心要收进门,气得我和他大打一架,他一气之下睡书房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不还是好好的,早忘记了那戏子的模样了。九哥也是,你不能太纵容他。”

        “就要打架。”十四福晋突然出声,扶着肚子怒道:“前几天,我家爷宠着一个侍妾格格,那格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看准了我大肚子不方便管教人,我当时就吩咐丫鬟们捆了那个侍妾,扔到我家爷的跟前,告诉他:‘下次再敢,我不怕伤阴德。怀着孩子我也敢。’倒是吓得他不敢了,生怕出来事情影响到孩子的福气。”

        九福晋只是沉默。

        九福晋和三福晋都是董鄂家的姑娘,出身好,打小儿养的细致,精通诗词歌赋的,情绪敏感,心善,很是容易自伤的性格。

        四福晋因为九弟妹的沉默,轻轻地叹息。

        “九弟妹,八弟妹熬住了,你也一定可以。我们呀,都可以。信四嫂,今天回家后,和九弟直接说,你很烦后院这么多人的吵闹,告诉他,她们因为他的宠爱很没有规矩,问他,该怎么办?”

        “对头!”十福晋一击掌,眼睛发亮。“他要是说不管,吵闹应该的,你就和他闹。实在不行,来和四嫂说,要四哥去管他。”

        十四福晋瞧着九嫂还没动静,知道她斯文的性格哭闹不起来,替九嫂愁得慌。

        好一会儿,九福晋开口了,声音轻轻的:“四嫂,我这都是小事。八嫂那里,我们去看看吗?”

        四福晋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你八嫂啊,能吃能喝,一夜没有睡好,我离开的时候她睡着了,现在不知道醒了没有。”

        几个妯娌一起瞪大眼睛望着四嫂:四嫂难道有魔法?就八嫂的情况和性格,今天不得哭晕过去?

        “哪有那么严重那?天都没塌下来。”四福晋谦和一笑,轻声细语,“八弟是有心的,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那。”

        这倒,也是。

        妯娌们理解了,八贝勒一众皇子中,那真是最解女子情意的一个了,性格也好,府里至今一个孩子没有,他也体贴八福晋,从来不大声说话儿。

        妯娌几个喝茶说话,聊着珠宝首饰了一番,待风停了,太阳真冒头了,天气有晴朗的架势,都步履轻快回了各自的家。

        四福晋端坐椅子上,自己思考事情,瞧着丫鬟们收拾炕桌子上碗碟,待要说话,小丫鬟来报,几个侍妾格格来了。

        “要她们都进来。”四福晋随口一句。

        “给福晋请安。”

        五六个侍妾格格一起进来,袅袅娜娜的,其中还有两个有孕的。请安一起身,刚要开口,四福晋一个制止的手势,也没起身,淡淡的道:“是不是来问,这奶冻,是爷要厨房给谁研究的?”

        “正是那。福晋。”其中一个格格娇气地一撸袖子,跟要打架的架势,玉面含怒道:“福晋,我们不是吃醋,我们就是要知道,哪个姐妹这么有本事,要我们爷铁树开花。”

        四福晋一掀眼皮:“是爷给孩子们请的一个老师,南方人,吃不惯北方的奶汤。”

        “!!!”

        几个格格都傻眼了。

        另一个有孕的格格,尴尬地红了脸,扯一扯肩上四方四合云纹上云肩的织带花边的穗子,声音轻柔悦耳:“福晋,这,老师?”

        四福晋:“性别男。”

        “!!!”

        合计着,我们爷不是要学西洋人专门和家庭老师眉来眼去的,只是看重老师?!动作一致地捂着胸口,有点承受不来。

        四福晋嫌弃地一摆手:“没事都回去,天气刚好一会儿,乌云还没完全散。”

        “哎!”

        几个格格被刺激的,木然地齐声答应,迈着元宝绣花鞋,搭着丫鬟的手,袅袅娜娜的,一起走了。

        四福晋无奈地笑。大丫鬟春华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福晋,进宫请安的帖子已经送进宫了,奶冻的做法配方也写好了。”

        “嗯。”四福晋拿起来托盘里的纸张,细细地看,点点头:“明儿我进宫的时候,带着一个食盒去,要小厨房好生准备着。”

        “哎。”

        春华出去了,小丫鬟收拾完炕桌也出去了,里间只有四福晋一个人。

        府里出来新吃食,既然妯娌们都说好,要送进宫去给长辈们尝尝。

        长辈们问起来,就实话实说,爷尊师重教,看重孩子们的老师。

        弘晖进学的事情,还是在府里吧。弘晖的小脾气大着,在无逸斋估计和弘皙天天打闹起来——弘晖一天天的大了,不能再不讲规矩,弘皙不光是哥哥,还是皇上和皇太子默认的继承人。

        可是皇孙们去无逸斋上课才是体面,四福晋又烦恼。

        耳边传来孩子们的哭闹声,她出来在门口一看,大格格和二格格头上的绢花都掉了,然后因为争一朵绢花争了起来,无声地笑。

        两个孩子争了一会儿,弘时找到另外一个绢花喊着:“二姐姐、三姐姐,花花。”

        顿时两个姐姐不闹了,咯咯笑着一起戴花儿。

        四福晋看着看着心情好了一点儿,八福晋那边她暂时放心了,六贝勒家里她还是担心。昨天六福晋因为六贝勒的情况,担心吓到弘时,要她抱着弘时回来,……。

        “三格格和四格格那?”四福晋一出来,三个孩子一起扑向她,嫩嫩的嗓子喊着:“额涅~~”

        一个嬷嬷笑着回答:“福晋,三格格和四格格吃了奶睡着了。”

        四福晋脸上不由地洋溢母爱绵绵的笑,蹲下来挨着亲亲三个孩子,领着他们去隔间看看两个小女儿,母子四个一起亲亲妹妹们一口小脸,四福晋抬手腕看看时间,吩咐道:“嬷嬷们抱着大格格和三格格去找他们的叔叔们和大哥,去听书开蒙,嬷嬷抱着弘时,我们去六贝勒家。”

        四福晋每天的时间都满满的,管理家务、安排一家老小的生活,孝顺长辈、处好兄弟们妯娌们,亲友之间的迎来送往……抱着弘时坐上马车的时候,遥遥地看一眼隔壁八贝勒府的方向,看向自己只戴着翡翠戒指的右手,轻轻一叹。

        上午的时候,四福晋去看望八福晋,八福晋经过八贝勒一夜的安慰,已经好了不少,看见她来了,虽然面容憔悴,眼神惨淡无光,但还能说话儿,言谈间很是感激八贝勒的用心。

        “我呀,万万没有想到我家爷……四嫂,说出来怕你笑话,我家爷的脾气你知道,谁知道他能有这么硬气的时候那。”八福晋薄施脂粉的苍白脸上,有一抹少女的红晕娇羞。

        情深意重的夫婿一贯懦弱的,为了自己撑住了。这要八福晋一想起来,苦涩的心里就多了一抹甜蜜,一贯尖刺般的人也有了柔情。

        可能是因为四福晋来了,匆忙梳妆,头发简单地盘着,只有一根素雅的金簪插在中间,没有了往日的满头珠翠耀眼,越发显得女子的清爽和情真。

        四福晋也为八福晋高兴,日子只要有一点点甜,那就能好好地过着。

        两个人在炕上小声地说着话儿,甚至说道:“往后可要好生的养着精神气,开开心心的,身体健健康康的,冬天里海子结冰,我们去滑冰,冰嬉……”“做几身衣裳,再定做几双冰鞋……”

        待小丫鬟一脸慌乱地来禀告说:“四福晋,府上的王之鼎来见四福晋那。”四福晋以为有什么事情,起身穿花盆底下炕,整整头发衣服出来里间,到外头见到了八贝勒府上的嬷嬷们小厮们都神色有异,也没顾得上问。见到了自家的小厮王之鼎,听到他小小声地说着四爷的嘱咐,一颗心如坠冰窖。

        她知道出来这样的事情王之鼎忙得很,待要他回去告诉四爷放心这里,一回头,就看见八福晋白着脸,鬼一样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四福晋猛地看向小丫鬟,小丫鬟捂脸哭着:“四福晋,是我说的。我,我,……”

        “四嫂你别怪她,是我逼着她说的。”八福晋居然是口齿伶俐的,只是那言语间从牙齿见露出来的凉气,跟地狱里的鬼魂似的。

        四福晋心里骇然,知道八福晋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已经撑到了尽头。尽管关心她的人都一力维护,但没有孩子是她的硬伤,她要熬不住了。

        她待要开口,却因为着急,急得额头冒汗,也吐不出来一个字,急得四福晋哭了起来。却是八福晋安慰她:“四嫂,你莫要哭。自从我嫁进来皇家,我遇到八爷,遇到婆婆和嫂子们、弟妹们,我很开心。”

        这样交代遗言一样的话,要四福晋的一颗心疼的刀尖滚着一般,喉咙里堵着千斤棉花,只能看着八福晋,一个劲地摇头。

        可是八福晋上前一步,还要伸手给她擦眼泪似的,伸到一半缩了回去,轻轻笑道:“四嫂,我手凉。”

        四福晋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可是她那哭了一夜红肿依稀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四福晋,眼里还有一抹甜甜的笑。

        四福晋惊吓到了极点,一把抱住她在怀里,紧紧地抱住,跟抱着家里的女儿们一般地抱着她,一颗一颗滚烫的泪珠子落在她的脖子上。

        八福晋被抱的难受,却还是温柔地笑着。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熟悉的八爷的脚步声,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柔情似水一般地注视八贝勒跑来的方向,看着他今天穿着,自己给打理的月白隐花棉袍。

        丫鬟们齐声吓得跪在地上齐声嘶喊地哭着,她跟没有听见似的。

        八贝勒用他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一眼看见八福晋的那样笑,吓得腿一软,栽倒在地上。

        两个年长的管家上前扶着八爷起来,外院的幕僚们侍卫们都赶来了,围着正院水泄不通。

        八爷一步一步地走向八福晋,从四嫂怀里搂过来福晋,抖着手,抖着嘴唇,问她:“听说了吗?别怕。”

        “我不怕。爷。”八福晋轻轻回答一声,眼里露出来一抹笑,跟他们大婚那天,八贝勒挑开红盖头看到的娇羞的笑。

        他的一颗心突突地跳,一个愣神,八福晋猛地推开他,撞向门口的红木雕花柱子。

        八贝勒肝胆俱裂,眼睁睁地看着八福晋要撞向那柱子,张大了嘴巴一个“不”字喊不出来,一口血先吐了出来。

        幸亏王之鼎一直关注八福晋的异常,关键时刻抢先一步,挡在柱子前。

        八福晋被救下来,人被两个嬷嬷死死地扶住了,人跟疯了似的,也不管八贝勒的伤心。

        四福晋从呆傻中反应过来情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气,冲上前用力地给了八福晋一巴掌。

        “啪”的一声,发现她还没有反应,再来一巴掌!

        “啪啪”的,一直打到八福晋疼的恢复知觉哭了出来,血迹从嘴角溢出,眼泪流到红肿的面颊。

        八福晋朝四嫂嘶吼:“四嫂,四嫂,我活了不如死了。四嫂你知道吗?刘声芳和叶桂都说,我本来可以备孕了,我可以了!可是我心情郁结,导致这两个月一直没有孩子!四嫂,他们不要我有孩子,他们就是我不得安生!四嫂,我不如死了算了!我在父母去世的那一天,我早就该死了!”

        八福晋的那个模样,宛若地狱里的怨鬼,一声声嘶吼,抠出来她的灵魂。

        八贝勒被两个幕僚死死地扶着,勉强站住了,听了她的话,眼前一黑,强行撑住了,却是感觉,他们夫妻两个,或者,本来都不应该活在世界上。一颗心死寂死寂的。

        四福晋却动了真怒:“你抱怨什么?我家爷几次打仗回来,我跟着将军福晋们去看望伤亡将士的家属们,她们的日子怎么过的?你好吃好喝的,胳膊腿齐全,你抱怨什么?啊!八弟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出事,除了他伤心,还有什么作用?亲者痛仇者快?”四福晋指着她的鼻子骂:“我今天告诉你,你今天出了事,下一次八旗选秀,八弟就重新娶妻,将来地底下见面,你的墓穴里多一个人,你的身边永远多一个人,你甘心看着八弟和别的女人夫妻情深,儿女双全?你甘心,今天我就不拦着你!”

        这可真是挖了八福晋的心窝子了。

        她父母双亡,郭络罗家不算娘家、岳亲王府不算娘家,一辈子的牵挂都在八贝勒身上。

        夫妻两个隔着不远的距离对望,都是一脸的血。

        一样的哀戚坚强。

        她若不在了,谁和他一起抱团取暖那。

        八福晋蓦然放声大哭,“啊——啊——”一声声呕心沥血、撕心裂肺。

        八福晋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死,就算要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她大口吃饭大口喝粥,吃饱了喝饱了倒头就睡。

        她要养足了精神。

        八贝勒看着她睡着的憨甜模样,一颗死掉的心有了暖气儿。和四嫂道了谢,听王之鼎说了四哥的嘱咐,洗洗脸,遣散了人群,自己来到四贝勒府上,和赶来的九阿哥、十阿哥遇到,在四哥府上和邬思道交谈几句,大体了解情况,恨得恨不得冲进宫里一口口地生吃了太子,或者抱着一个炸药包,和太子同归于尽。

        可他哪一样也不能做。

        他必须打起来精神,去到理藩院看看交代事情:太子要挑破离间四哥的兄弟情分,很可能不光是六贝勒和十一阿哥。万一他们这些办差的兄弟哪一个因为差事出来差池,四哥这个推荐人也难逃干系!

        等他顶着所有人的异样目光,忙乎一通,正因为国子监的打闹出血事情气得失去理智的时候,得知四九城里关于八福晋的谣言被压下来了,老百姓都在谈论办学的事情,同僚们也无心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了,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知道八福晋可以喘息几天了。

        不管后来这些谣言会不会死灰复燃,何时能有一个孩子,至少他们有了喘息反击的机会。

        八贝勒回家来午休用膳,身心疲倦到了极点,脑袋一片空白,也顾不得伤心了,抱着八福晋一觉好睡,等到他迷糊醒来,不见八福晋,吓了一跳,跳下来床鞋子都没穿,就去找人。

        “福晋!福晋!”

        小丫鬟们听到呼唤声,八福晋也听见了,忙慌跑进来,口中应着:“在那,在那。”一眼看见他亵衣亵裤的,鞋子也没穿,顿时着急地给拿鞋子,抱怨道:“这么冷的天,地上更冷,也不知道穿鞋子。”

        八贝勒看着福晋弯腰低头给他穿鞋的后背,梳着整齐的小两把头,也只是穿了一件里面的棉袍,问她:“福晋在做什么?”

        “在选衣服那。下午进宫请安。”

        八福晋要进宫请安了,八爷更放了心。

        “爷帮福晋选衣服。”八贝勒温柔地说道,说的八福晋脸上一红,小丫鬟捂嘴笑。

        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橱面前,内中秋冬穿的衣裙琳琅不下数百件,织金烫银,嵌玉镶珠,满室皆是流丽的华彩。

        一时八贝勒看花了眼,八福晋仰着脸问她:“爷,哪一件?”

        八贝勒只能说:“福晋穿哪一件都好看,最好看。”

        八福晋就抱着他的胳膊痴痴地笑。

        紫罗兰底色的旗袍外罩,端正典雅,宛若冬日早晨的第一抹紫光轻盈。头上带着紫貂昭君套,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缂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肩膀上披着同紫色一系的四合如意云肩,要八贝勒想起初见那一年,仿佛也是这般紫色的宫装,只是发型和服饰都是少女模样的八福晋,在宜妃的安排下,突兀地遇见,要他决定,这辈子,还是要娶她做妻子。

        这样明丽的紫色,穿在身上,真真的艳压群芳、彩绣辉煌。两个伺候的小丫鬟不由地赞叹一声,在梅花双喜盘扣上别上双衡比目玫瑰佩压襟,戴上绣着瑞草龙华,含苞的绿色小草儿垂在胸前,仿佛也感染了无数的生机勃勃。

        八福晋对着长身镜子一照,挺满意。丫鬟们伺候着套上戒指和手镯,她一转头,看着他望着自己痴傻的模样,抿唇一笑,娇滴滴道:“傻子。”

        八福晋进宫请安,还是高高地扬着脑袋。

        即使她父亲犯事,母亲自杀,她也是高贵的宗室格格,尊贵的八福晋。

        进了宫,和惠妃请安,惠妃端坐上首,上下打量她两眼,从头到脚看一遍,对她的状态很是满意。

        “就是要这样,人这一生,波折多着那。闹什么情绪?”

        八福晋乖巧地应着:“儿媳妇知道了。以往是儿媳妇孩子气。”

        惠妃更满意了。

        “你这样想通了,我也放心了。去给你额涅请安,她最是担心你们。”

        “哎。”

        八福晋再次福身行礼,抬着下巴,无视所有宫女嬷嬷一边行礼避让,一边隐晦打量的目光,来到良妃的住处。

        良妃看见了她,从玫瑰椅上猛地起身,拉着她的手怎么也看不够,发觉她精神好着,皮肤状态也好着,眼睛上有红肿,但眼里有光彩,稍稍放了心。

        “凡事身体第一。你能这样,我就放心了。”良妃感叹道。

        八福晋眼圈一红:“要额涅操心,是儿媳妇的不是。请额涅放心,儿媳和爷都好着。”

        “好就好,好就好。”

        良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问她:“今天吃了什么饭菜?可口吗?冬天了,该准备的保暖衣服准备了吗?府里下人都听话吗?……  ”

        八福晋一样样地回答,脑袋搁在婆婆的肩膀上,强行忍住了汹涌的泪水。

        等八福晋情绪缓和,迈着骄傲的步伐来给亲姑姑宜妃请安,姑侄两个在炕上对坐,面面相对,无声的沉默。

        宜妃也不想劝说她什么,比如再给八贝勒选几个侍妾格格,早日有孩子的话。

        “今天早上,皇宫里头,也是真热闹。”宜妃淡淡的开口,八福晋才知道,原来那灵答应和妙答应,在宫里真抖起来了。

        今天一大早的,妃嫔们来给皇贵妃请安,大约皇贵妃因为昨天晚上喝醉了,还没起来,承乾宫的庭院外三三两两聚着几个嫔妃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习惯早到的敏妃领着人过来,才走近些,听见一道年轻女孩的声音张扬着兴奋地得意:“灵姐姐方才说得好,我们女人啊,就是要能生孩子。”

        横刺里一个中年的嫔带着宫女过来,根本没明白什么话题,随口笑道:“话糙理不糙。”

        几人见是嫔位上的主子来了,忙彼此见礼。其中一个贵人“咯”一声笑道:“就是。有的人啊,就是平白摆谱儿,觉得自己金贵那。”

        那个嫔意识到不对,后悔了。可话出口收不回来了,黑了脸。

        可是一个常在因为她的附和越发张扬,扬着手绢道:“姐姐您不知道,有的人啊,自己没有孩子,还看不起我们,真真是恶心!”

        敏妃不习惯外出,对这几个新入宫的年轻女子都不大认识,只见一个手里拧着一片菊花的叶子揉搓着,一手扶着肚子的答应,带着诡秘的笑容道:“八旗姑奶奶们厉害着那。尤其亲王府里的,从小娇生惯养,为人一直傲慢任性喽。”

        那个嫔领着自己人,快步离开走到另外一边,划清界限。敏妃在旁听着,登时勃然大怒。身边的嬷嬷气得脸色发青,耐不住咳嗽了一声。那些人谈得热络,一听见动静回头,顿时脸色大变。

        面对正妃到底胆子小,都讪讪地屈膝草草行了一礼。唯独灵答应略略欠身,只昂然微笑站着,神情愈见倨傲。

        敏妃微微一笑:“还未恭喜灵答应,有孕了。”目光冷冷扫过她身边的几个常在答应等,兀自笑道:“想必诸位都冷的脑袋晕了吧,搬弄口舌一心往是非堆里扎。”

        灵答应双手卷着手帕,挺了挺看不出来的肚子,也不看敏妃,施施然道:“孰是孰非娘娘心里明镜儿似的,我们是不该多说,但我们说的也没错儿。”那八福晋,不就是平时仰着脑袋,看不起我们低位妃嫔?

        敏妃只含蓄地微笑:“皇贵妃姐姐想着姐妹们今天聚一聚,开开心心地说说话儿,却不想一片苦心是枉费了。灵答应,太医没有告诉你,养胎期间,要注意修口德吗?”

        这话听得灵答应脸一白,周围几个常在答应都吓得不敢动。这时,德妃和荣妃结伴来到,看见她们的形状,目露疑惑。敏妃也没多说,拢了拢身上的宝蓝缂丝灰鼠披风笑道:“德妃姐姐、荣妃姐姐,我们进去吧。我图好看穿得少,有点冷。”

        德妃点头,眼里一抹促狭:“敏妃妹妹胖了一点,要穿这件宝蓝色的旗袍,确实不能穿多了。”

        敏妃嘿嘿笑。

        荣妃也笑。

        敏妃在宫里这么多年,她们都知道她的性子,拿她当小妹妹看,她也不生气,乐在其中。

        身后的答应常在嫔们恭敬地站着,等她们走进了承乾宫,才敢抬头。

        皇上重视规矩礼仪,没人看见的时候她们碎嘴抱怨一二可以,倒霉遇到高位分的正妃,尤其这样有儿有女的,真不敢惹。进了承乾宫,对上积威甚重的皇贵妃,更是哑巴了。

        给皇贵妃请安,给皇太后请安,因为皇上来了,都不舍得走,又因为四贝勒去找皇上,说笑一场,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滑了过去。

        皇贵妃中午午休后,处罚了几个答应常在,有空抄经,生产之前,不需要出来请安了。

        日常没有皇贵妃好心领着,这些低位分的妃嫔,是没有资格给皇太后请安的。皇贵妃发话了,她们连给皇贵妃请安的资格也没有了。

        宜妃看着侄女沉思的面孔,心疼她的成长,却也不得不叮嘱。

        “这个事情,面子上就算过去了,你要注意着,以后若是遇到,她们位分再低,也是你的庶母。”

        八福晋唇角一抿,眼里那一抹倔强无声无息,却还是存在。

        八福晋的家之前倒是十分显赫,父亲是和硕额驸明尚、外祖父是安亲王岳乐。由于生母早亡,八福晋自幼便在岳乐亲王身边长大,因长期在王府中生活,因为从小娇生惯养,为人一直傲慢任性。

        实际上,八旗姑奶奶都泼辣得很。亲王家里出来的子女,不傲慢任性的是少数,这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皇贵妃、惠妃、宜妃、宣妃……年轻的时候都是,现在还是。

        而皇上的妃嫔,位分再低,也是皇上的女人。

        八福晋是儿媳妇。只要八贝勒不是登基做皇帝,不是皇太子,她就是要稍稍做出来一点晚辈的态度。

        “侄女儿知道了,姑姑放心。”八福晋低低地答应着。

        宜妃放了一半的心。却不知道八福晋心里冷笑:尊重庶母,可以啊。就是不知道,灵答应和妙答应最终能不能做自己的庶母,能不能生一个皇太子出来!

        八福晋在宫里转了一圈,抬头挺胸地骑着车子,领着丫鬟嬷嬷们一起出来皇宫。

        承乾宫里,小宫女上前通报一声:“娘娘,八福晋回去了。”

        皇贵妃轻轻点头,问道:“明儿四福晋进宫,带着孩子们?”

        “带着那。”

        皇贵妃更高兴了。在榻上找个姿势躺好,一个大宫女偏坐一边绣墩上,给轻轻地捶腿。皇贵妃迷瞪着眼,一时陷入思考。要说礼仪规矩这方面的表面功夫,太子妃和四福晋做的最好。即使是最温婉的大福晋,面对皇上出身低的低位妃嫔,都是下意识地优越感十足。

        而皇上年纪大了,越发地喜欢宠着年轻鲜亮没有心机没有家世的。这些低位妃嫔们在皇上身边略嘀咕两句,就够做儿媳妇的喝一壶的。

        只是,……

        皇贵妃一睁眼,对身边添加的另一个大宫女道:“昨天宴会的事情有点蹊跷。去查查今天的几个常在答应的底子。灵答应,……去查,但不要管,且任由她嚣张。”

        “奴婢明白。”

        皇贵妃要去查一查,这个灵答应,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是赫舍里家,还是当年赫舍里皇后身边的旧人,要培养这么一个人,总不能不露一点痕迹吧。

        这一日傍晚,八贝勒硬拉着八福晋一起,给四哥的几个孩子送来一些外国小孩的玩具,跟着迎出来的四嫂来到正院门口一看,正屋里头,六弟妹也在,笑着看书画画儿,屋里正中弘晖在翻着书本儿,教导大点儿的弟弟妹妹认识书里的瓜果图片:“茄子!”大格格和二格格很快地跟着喊“茄子!”弘时手伸在嘴巴里,流着口水跟着嫩嫩地喊:“茄子!”

        两个小点儿的孩子,打扮的红通通的毛茸茸的,养的白白胖胖的,都在玩迷宫帐篷,爬来爬去的忒是快速。爬出来了快乐地喊着:“额涅!额涅!大哥!大哥!”

        四福晋和弘晖一抬头,扬起来大大的笑容:“在那。”

        于是,两个孩子爬的更兴奋了。

        这要他不由地笑了出来。

        八福晋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满地爬的孩子们。

        这样的情况不适合给孩子看见。四福晋、六福晋、因为看见她跟着难得的出门了,都是惊喜。看见她妆容精致,却是因为看见孩子们强撑的那股气一卸掉,神情萎靡,整个人低着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不由地心疼。

        安静中,四福晋拉着八福晋的胳膊,温声道:“八弟,你四哥在后头书房那。你六哥也在。我和六弟妹陪着八弟妹说说话儿。”

        “谢谢四嫂和六嫂。”

        八爷拱手行礼,对四嫂只有“大恩不言谢”了。

        望着四嫂和六嫂带着福晋走进去的背影,八爷转身,抬脚,去后书房,找四哥。

        穿过两道门,走过长长的走廊,过了一个池塘和小竹林,一眼看见那隐在假山花木中的清净小四合院。冬日里大多数花木凋零,可是一路上散落的菊花、梅花、桂花盛开,冷香扑鼻,要人心旷神怡。

        院子里,守门的小厮殷勤地请进来八爷,八爷进来偏殿一看,四哥正在和邬思道在屋子中间下棋,昏黄的夕阳光从窗口落进来,落在他那完美线条的侧脸上,给他的凌厉冷峻晕染一层温和,如同白天里他的惫懒一般迷惑人。

        八爷呆呆地看着。

        邬思道等四爷落下一子,一转头见到他,愣了一下。

        一天,八贝勒整个人迅速成长了一圈,人明显地沉郁了。

        四爷一抬头,也看见了他的模样,叹息着道:“八弟这一天下来看着清减了不少,要好生保重自己,这些日子都要受苦了。”

        八爷微微低着脑袋,一撩袍子在小厮搬来的绣墩上坐下来,苦笑道:“弟弟一直以为自己心性还强健,可只一天便不济了,当真是不中用!”

        四爷的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上,温言道:“家里是休息玩乐的地方,还是要常出来走动走动。”

        这说的是八福晋了。估计是经过这件事,四哥听说自己福晋最近的颓废了。八爷双手捂着脸,低低道:“弟弟也这样想,今天下午福晋去宫里请安,刚和弟弟一起来了,在正院里,和四嫂、六嫂一起说话儿。”

        四爷点点头,八弟妹在家里呆了这些日子,能自己走出来,很好。

        “四哥,六哥那?”八爷问。

        “在隔壁屋里画画。”

        苏培盛搬来一个小桌子摆上茶杯和点心碟子,八爷用一块菊花糕嘴里也是一股苦味,放下点心以手掩口低低咳了一声,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样子:“弟弟劫后余生,也是这样想的。”他的声音更低,“弟弟出来,倒也不敢有人说三道四,只是福晋她……”八爷的每一道眼睫毛中都掩藏着担忧和恨意,哑着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四爷捡着棋盘上的棋子装盒,淡定道:“你心知肚明,八弟妹会被人说三道四也是因为她是你福晋,而你帮了四哥的缘故。四哥一直谨慎着,多少双眼睛盯着只等拿错处。没想到他们找上你福晋。”四爷的语气中颇有愤怒隐忍,“若不是四哥思虑不周,也不会牵连了你与八弟妹了。”

        八爷一抿唇,冷声道:“四哥这话重了。四哥做的事,是正经事情。正经事向来得罪人,偏汗阿玛护着。旁人怎能不嫉妒生怨?他们愈是要打击四哥,愈是显出四哥做的事情的分量。”

        四爷微带着沉着的气息,缓缓道:“四哥担心八弟和八弟妹。今天去见了汗阿玛,怕的是事情越演越烈,拼得受一顿责罚也是要去的。事情闹得这样大,连去世的人也拿出来说嘴,四哥即使有了眉目也是无计可施——好在汗阿玛顾念。”

        八爷默默听着,骤然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寂寂的冷笑,道:“是啊,灵答应风头正盛……连带着皇额涅也要避让了。”他的冷笑只在一瞬,很快又恢复为平日温润如玉的笑容,“四哥,弟弟会谨记教训。”

        四爷挑起来一边俊秀的眉毛,意味深长道:“这个教训不仅八弟要谨记,四哥也会牢牢记住的。”

        八爷望着正院的方向,怅然道:“那么福晋……”八爷信任混账雍正的实力和能力,但他担心混账雍正算计心起来,完全理智,万一也炮灰到自己和福晋头上?随即他又苦笑,他真是惊弓之鸟了,四哥不屑于这样的手段。

        四爷微笑安慰他,“你放心,这个事情还没有过去,但有亲友们帮着,你四嫂开解着,都会好起来。”八爷点点头,默默起身告辞。彼时残阳如血,在重重殿宇的间隙里投下灼艳的光影,八贝勒悠长的身影便在这血红里慢慢被拉得愈来愈长。

        后书房里头,棋盘撤去,苏培盛进来收拾茶杯,掌灯,屋里还是只有四爷和邬思道两个人,对坐品茶。

        “形势已经严峻了。”邬思道的语气结了冰一样冷酸。“四爷,这波流言被暂时打压下去,但只是一个开始。八爷没有孩子是事实,这个也不是今天就有明天就有的事情。一旦下一波流言起来,八爷被打击,大爷那边的势力将会大大受损。而八爷、大爷和您……四爷,”邬思道很是担忧:“皇上是英明之主,身为英明之主的皇子,首先一条就是友爱兄弟,处理好兄弟之间的关系。”

        “先生是说……?”

        “太子位置不稳。”邬思道叹息道,“君臣相疑,父子相疑,兄弟相疑,不是国家之福。而太子乃是国本之一,皇上年纪大了,想求稳定,轻易不会考虑废太子。皇太子的地位稳固,却一直担心其他皇子们竞争,这次打定了主意,要其他皇子们自己争斗起来。……这是遇到高人指点了。”

        四爷惊讶地望着邬思道:邬思道还真是见微知著。可惜他不知道汗阿玛对皇太子的感情之深。即使汗阿玛不惜要动摇国本废太子,也顾念父子情意,皇太子还是汗阿玛的第一选。

        良久,四爷才道:“大哥今天来说话,大哥的脾气暂时不用担心,但爷必须尽快从根本上解决这次的事情。……自从汗阿玛打压索额图,皇太子的势力大不如前,但他还是大清的储君。恐怕是有些小人从中作祟,离间皇帝太子也未可知。”邬思道一笑,说道:“四爷,太子之危,危若朝露。其根由很远了。远到康熙二十九年皇上西征,生病回来,太子流露出来的高兴。康熙三十六年皇上西征,太子留守北京处置后方军国重务,肆无忌惮。前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纠集一干大臣,要扶太子登极,置皇上于太上皇地位。东窗事发后,索额图被圈禁高墙,虽说保下了太子,这种父子惨变,难道皇上毫无芥蒂?那皇太子那?除了想要尽力拉拢儒家士绅们文官们以外,他更会有其他的动作去保证自己的地位,再次争取早日登基。那位灵答应,要培养出来需要花时间,而熟悉赫舍里皇后言行气质的人也不多,可能是索额图培养,但送进宫之前,太子一定知道。顺水推舟、借机布局……不管哪一样,都是针对他心中的竞争对手——皇上和其他皇子们。邬某只担心,这样偏于妖气阴柔的计策,高明归高明,但不是一个正统的幕僚能想出来的。”

        四爷双手端着札古札雅木质奶茶配套碗的两个小耳朵,慢慢地用着、思考着。

        用了几口奶汤,咀嚼着邬思道的话,四爷叹道:“皇太子的身边,各色人才都有。他本就喜欢不大正统的人才。”

        邬思道摇头,眼里的一抹担忧越发浓重:“四爷,这之前可能单纯是皇太子的爱好。但目前,不确定了,可能是为了迷惑世人眼睛。——当年皇上册封皇太子,不符合满洲军功集团的利益,因为皇太子的人选一直是公选的。而本来很高兴的儒家文官集团,在要求皇太子出阁读书,皇上拒绝后,也开始动了心思。皇上用心良苦,两位维持平衡,给太子找索额图跟着太子,找王剡等江南名望士绅做老师。到皇太子十二岁出阁读书,皇上不断给皇太子打造名声,两方人都接受了,却是因为皇太子长大了,皇太子本身的问题,家国天下、皇太子和皇上的矛盾,暴露出来。这次皇太子出手,一是要打压八爷,更要破坏四爷在兄弟中的友爱形象,勇于担当的形象。”

        四爷静默。

        一旦他这次被打压,被剪掉兄弟们的助力真正孤立无援,老父亲估计也会大失所望。兄弟们也不再信任自己的能力了,之前的精心布局营造的优势,都没了。

        八福晋被流言中伤,八弟若出面求老父亲,那是懦弱无能。他能去求老父亲,这是友爱兄弟,因为八福晋是八弟重视的人,且关系到皇家的体面。可是其他的,必须自己面对,也是考验吧。

        他越想,心头突突乱跳。又想到自己素日在众人眼里凶神恶煞的模样,今天的一连串事情,不一定有几波人趁机出手那,禁不住拭了一把额头冷汗。许久,方叹道:“先生言语精辟,今夜胜读十年书。不过,……国本事情毕竟没有发作,总要设法挽回。爷和皇太子是手足、君臣,这个当口万不能落井下石。”

        “这话对。”邬思道点点头道:“皇太子占据名分大义。但,凡是尽了人事,还要看天命。如果太子能洗心革面,改弦更张,或者能回天心,就这样下去,三年之内如无废太子之事,四爷摘了我眸子去。”四爷激动得站起身来,在地下快步踱着,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叹道:“没想到爷辛苦折腾出来的,整顿矿场和办学,他领着反对大臣们开始折腾!汗阿玛还冷眼看着,掐着日子,磨盘就夹着爷的手,爷还不能喊疼!”

        邬思道怔了一下,看着自己轮椅上的腿,因为这件事变的残废的腿,问道:“四爷能不能劝劝太子,请太子顾全大局。”“你不知爷这二哥!”四爷望着窗外花影重重,嘘着冷气道,“看上去孤傲,其实最是撇得清,得罪人的事情从来不沾手。他还拧巴得很,越是说多,越是和你对着干。”邬思道迟疑了一下,将茶杯轻轻放下,突兀说道:“矿场不能天天停下去,理藩院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但眼下至关紧要是,解决八贝勒和八福晋的事情,……”

        “先生是说,如果爷没有在办学的议论声中解决这件事,等谣言再起来,爷再厚脸皮也不好去求汗阿玛?”

        “正是。”

        四爷倒吸一口凉气:“爷要高斌、饽饽、王之鼎等人去查太子二哥这三个月的踪迹,希望有所得。”

        邬思道转起来轮椅,至门口望着外头的黄昏落日,良久才道:“四爷,我在给索额图府上的时候,帮皇太子出主意的时候,和他们的人有打交道,我听说,索额图和皇太子在外头都有很多庄园。”四爷惊了一下,回头郑重道:“先生,过去的事情,若不想提,便不提。我们等消息。”

        “不是。”邬思道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有些事情,说出来更舒坦。”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托在手上,说道:“四爷,请看!”

        四爷凑了一步,却见邬思道掌上托着一个杏仁大小的物事,碧幽幽亮晶晶,在夕阳下闪着五彩莹光,正是一枚宝石,因道:“这是一枚祖母绿,……”

        “这样的水头和个头,一枚价值五万两银子。”邬思道笑道:“我共有八枚。都是索额图和皇太子给的。皇太子赏赐人,赏赐珠宝,手头宽宽绰绰的……”四爷听了心下暗自骇然,问道:“哪里得如此巨款?”邬思道收好宝石,说道:“天下无主之财多得不计其数,皇太之尊,自然有无数手段。”

        四爷没有答话,只用询问的目光盯着邬思道。邬思道悠然说道:“这套富贵拉拢人的手法,对于喜欢富贵的人很有用。只是,这天底下,能要一个男人送珠宝的,除了下属,更是相好的——”

        “先生推断完全正确!”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娇笑声,四爷和邬思道都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位老僧穿着土黄布衲、皓眉白须飘然步入。见这和尚进来,四爷笑道:“坐下用茶说话。”这和尚一揖而坐,笑道:“先生莫怪,我有传音之法,从这里说话,我在月亮门也听得清楚。”

        “饽饽姑娘好。”邬思道听出来声音,略一致意,安祥地说道:“姑娘的易容之术高明。”

        饽饽笑着,很是骄傲地看一眼四爷,发现四爷躺在窗边的躺椅上,静静地看着窗外初降临的夜幕。

        苏培盛进来送茶,再去点燃一盏蜡烛,照的屋里更亮堂。饽饽坐下来用一口茶,缓一缓嗓子的饥渴,苏培盛看见了,问道:“姑娘,用了饭了吗?想要吃什么?”

        “没那。苏管事给我一面炸酱面就好。”

        苏培盛下去传膳。饽饽因为四爷平静的俊脸,勉强控制自己砰砰跳的心脏,发现邬先生那双眼睛闪着光,好似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一般,暗自庆幸自己此刻的装扮遮掩一二。

        “爷,我一直在外头打听消息,听说今天一大早,太子殿下去了西郊的一个庄子,还听说太子殿下最近经常去这个庄子,我就化个妆去庄子上打听,是这两年新建的一个园子,在外头看就老漂亮了。据说里头园中园的云锦园,住着一个绝色美人,雌雄莫辨。听人说,经常有小太监去送唱戏用的舞衫歌扇、翠羽金钿等物。再根据庄子里运出来垃圾里的胭脂等物判断,是一个年轻男子,唱戏的男子。我本来要混进去打听的,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太监何无用出来了,太子爷也紧跟着出来了,就不敢了。”饽饽的假脸上露出来一抹惊恐:“四爷,我离开的时候,路上遇到庄头的儿子驾牛车,坐着牛车说话,他说,主家是京城的贵人,这样的园子,好几个那,每一个光是修建就花了四五十万两银子,不算里头维护费用,养着的人的花费更大。这是庄子的具体地图。”说着话,她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

        四爷接过来看一眼,递给邬思道。

        邬思道拿着纸张揣摩。

        苏培盛端着托盘进来,一碗面,一份荤素俱全的拼盘,后头紧跟着响起一阵脚步声,咚咚咚,还大声地喊着“阿玛。”

        四爷不禁一笑。

        弘晖带着三个弟弟妹妹进来,笑着喊:“邬先生。”一眼看到这个面生的老和尚,奇怪地多看一眼,弘时喊着:“大哥,和尚。”大格格歪头看着,嫩嗓子喊:“不一样的和尚。”

        确实不一样。弘晖学画画,知道看人要看人的眼睛,这双眼睛,不是家里性音大师的眼睛,更像是额涅婶婶们姨姨们姑姑们的眼睛。

        饽饽给他们浑身僵硬,无端的紧张。

        “阿弥陀佛。几位小主子好。”

        弘晖看一眼弟弟妹妹们,一回头一起大声喊着:“不一样的和尚好。”

        饽饽:“……”

        邬思道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苏培盛早躲出去喷笑了。

        四爷保持微笑。

        但见弘晖在奇异地看一眼这和尚,一转身,领着弟弟妹妹到阿玛的跟前,抱着阿玛的胳膊撒娇:“阿玛,去沐浴啊。”

        “好~~”

        一个小阿哥两个格格一个扑到阿玛的身上,奶声喊着:“阿玛~~沐浴~~玩水~~”

        “好~~”

        四爷亲亲四个孩子的小脑门,一只手抱着身上的一个闺女一起身,眉眼一起笑了开来:“我们去沐浴了哦~~”

        “沐浴了哦。”

        四个孩子一起喊着。四爷交代一声:“邬先生和大师稍等。”领着他们慢吞吞地走着,出去了后书房。夜色下的身影修长,温柔且强大。

        饽饽目光幽幽地看着四爷的身影,四个小胖墩的小身影,竟是有点痴了。

        “阿弥陀佛。”蓦然一声佛音响起,性音和尚从门口进来,面容慈悲,目光了然。

        饽饽赌气,一转头,坐到茶几边,捧着面碗大口用饭。

        邬思道轻轻摇头。

        性音和尚又是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四爷带着两个儿子沐浴玩水,每次都开心的忘记时间。四福晋领着四个闺女沐浴玩水,每次都是折腾到筋疲力尽,因为她自己也要练习游水,刚学会狗刨和蛙泳。

        等一家人玩水出来,四福晋先收拾好自己和闺女,再去喊那父子三个,等到一家人都收拾好,送六贝勒和六福晋抱着弘时离开,四爷和四福晋给儿女们讲故事,候着每一个睡着,过去大半个时辰。

        四爷送福晋回来寝室,简单地交代:“汗阿玛答应要弘晖在家里上课,只是一个月有半个月要去无逸斋。”

        四福晋眼睛一亮:“这个情况好。”既不耽误和家里人保持感情,还有无逸斋学习的名头。

        却是四爷摇摇头:“去哪里上课,他都是他自己。福晋着相了。”

        “……”

        四福晋憋气,知道自己若是表现对无逸斋的向往,难免误导儿子的认知,红着脸轻声道:“知道了~~”

        “乖。福晋先睡。”四爷抬脚要走。四福晋一把拉住他的披风,眼含担忧:“王之鼎和爷说了吗?八弟妹?”

        “王之鼎简单说了说。福晋放心。”四爷安抚地拍拍福晋的肩膀:“乖,早点休息。”

        四福晋忙又喊着:“看天气,可能夜里要下雨了,爷穿上防雨的斗篷。”

        四爷伸胳膊,四福晋在衣柜上抱出来一个新作的斗篷,细致地给他在脖子下系上带子。

        “谢谢福晋。”四爷捏捏福晋的脸颊,抬脚离开了。

        四福晋知道他事情多,送他到门口,男人修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四福晋看着,一直到看不见了,那身自己亲手做的大红羽纱面白貂皮鹤氅,也看不见了,还是痴痴的。

        等到四爷再回来后书房,果然刮起来阴风阵阵,看着真要下雨了。四爷看见众人散坐着,高斌和王之鼎都回来了,两个人起身给他行礼,含笑点头。发现众人都看着他刚换上的衣服,摸摸鼻子:“新衣服。”

        “噗嗤。”一屋子的人都笑出来。府里的格格们都喜欢给四爷做衣服,四爷又是体贴人劳动的,收了衣服就要穿。

        大红底子绣金五彩团花纹样出风毛无袖圆领袍、大红绣金腰带、白底大红绣金马蹄袖圆领夹袍、白色亲领,腰上的柳黄五彩刺绣荷包,绣钩藤缉四合如意暗云纹鹿皮靴,罩了一件大红鹤氅,不显得红的热烈倒是多了几分孩子气的顽皮活泼。头上罩了绒布暖帽,帽子上抹额的红宝石和一身大红相映成辉。再加上轻盈行走间隐约从袍子开衩处露出来的雪青裤腿,眼若秋水,清澈含情,唇若仰月,温柔带笑。好一副风流倜傥、多情天生的年轻公子,通身一派天家贵胄的尊贵精致。

        “高斌、王之鼎说说。”四爷躺在躺椅上,懒懒地开口。

        众人纷纷回神,都在心里喊:四爷您一开口,气氛就没了。忍不住再看一眼,面若明月,辉似朝日,色若莲葩,肌如凝蜜,……的宝相美男子,齿白唇红双眼俊,两眉入鬓常清。细腰宽膀似猿形。能骑乖劣马,爱放海东青,……的高大奇男子,他就是一根木头,还是懒得出奇的。

        怪不得人都叹惋说,四爷皮相是极好的,其聪俊灵秀干净之气,在万万人之上,可惜啊可惜。

        四爷听着外头的风声:“是不是有点冷?苏培盛,关上窗户。”他自己起身,将躺椅换一个方向,对着众人。

        苏培盛关上窗户,屋里多了一份温暖静谧,也多了一份严肃和凝重。

        高斌面容一肃:“四爷、诸位,我这里查到的,是京畿地区,太子殿下名下的庄子园子,包括能查到的,挂在其他人名下的庄子园子。其中有三点特别醒目,就是这两年,太子爷的开销明显大了很多,有理由怀疑,太子殿下从索额图身上继承了财产,或者有了金矿一类的收入。其二,在小汤山近春园中的女子,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听庄子里仆人说,那女子扔着金银珠宝玩儿。其三,西郊还有一个园子,云锦园,也是太子最频繁去的地方之一。太子爷住在宫里,出门不方便,大约六七天出宫一次。这两个园子是他最经常去的。”

        其他人记起来邬思道手里的宝石,都看向邬思道,邬思道轻轻一叹。再一起看向四爷,四爷眼睛半合,神情安然,右手慢慢地转动菩提佛珠串儿,颇有宝相庄严之感。

        王之鼎沉声道:“四爷,诸位,我去查了灵答应的身世。她家本是不在旗。她儿时,父母去关外投奔亲友,其父在索额图岳父府上做文书。索额图福晋有一次回去关外探亲,一眼看到了这小女孩,带着回京,想办法给进去镶黄旗包衣。据说索额图一开始不答应,但是索额图出了名的怕福晋、耙耳朵,最后答应了,还给了她父母在府里安排了好差事。到索额图被圈禁抄家,”王之鼎声音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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