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别看
“宋，宋安澜，”是理一班的学委，赵雅，“不好意思啊，你能陪我去一趟厕所么？”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宋安澜站在最后一排听学生代表致辞，都快烤化了，听了赵雅的话，诧异道：“我吗？”
“抱歉……”赵雅脸涨得通红，眼睛怯生生地转，“因为……”
“没事儿，走吧。”宋安澜打断她解释的话，转身带路。
操场这边的厕所平时还好，像这种大型活动时大多是被学校里的混混霸占着抽烟玩手机用的，华铭中学壕无人性，连厕所都装空调。
赵雅这种乖乖学习的，自然不敢一个人去。在她看来，整个理一班在这种事情上最靠得住的大概就是宋安澜了。
厕所不远，走了片刻就能看见了，入口处三三两两或靠墙或蹲着地聚集着一群精神小妹。
宋安澜停住，迎着她们不怀好意的目光，拍拍浑身发抖的赵雅：“没事。”
赵雅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被逼的……”
宋安澜平静道：“你回去吧。”
赵雅还在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安澜有点无奈：“你快回去吧，没事。”她说，“又不是第一次，我没事。”
其实还真是第一次。
刚刚粗略看了一下，有几个熟面孔。一般来说高三的人她不太熟，可惜去年那次“年度盛会”大型斗殴事件结下点梁子。
那帮人里领头的人称梁姐，在附近小有名气，去年想搞点大的一战成名，组织了那场大型斗殴活动。就想在全校面前装个逼，结果被宋安澜捡了漏。
宋安澜其实也很委屈，她只是握着带血的啤酒瓶笑着跟闻风而来的年级主任问了个好，就莫名其妙被安排全校面前代表检讨。
她哪里单枪匹马闯过敌营，就连群架她都是老老实实躲在旁边负责呐喊助威的。
邵秋娅可真是看得起她啊。
她走进去，一共五个人，围在中间的果然是梁姐。她笑着打招呼：“梁姐。”
梁姐也笑，笑着往手上套带铆钉的戒指：“宋同学是大忙人，难请得很。今天终于见到了，不容易啊。”
“哪里的话，今天要是出去了，我天天请梁姐喝酒给您赔罪。”宋安澜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退了退。
梁姐使了个眼色，门口两个人把她推回来：“喝酒钱姐姐还是有的。”
“留一个在外面放风。”
好吧，没有谈判的可能了。
好在她们都没带什么武器，大概是邵秋娅没想搞得太大。
痛。
痛痛痛痛痛痛。
浑身都痛。
宋安澜被两个人一左一右钳制住，一个人正抓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
女厕所里一片狼藉，宋安澜试图藏身的隔间门被撞坏，斜在地上，到处都是水，泼宋安澜的水，宋安澜反抗时弄倒的水。
扯她头发的女生一只手不自然地垂着，正尖着嗓子叫骂：“贱货！打你还不好好受着，我看你是他妈的真不想活了吧？”
宋安澜狼狈地抬着头，胸腔疼得她气都喘不匀：“怎么，刚刚，没把你手，废了。”
刚刚宋安澜往隔间里逃，这人伸手阻拦，宋安澜丝毫不顾忌，用力带上门，把她夹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尖叫着飙泪。
女生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声，伸手就要扇她。
“行了！”梁姐到现在都没动手，出声遏制道，“三个人给她弄成这样，丢不丢人？”
一个人捂着肚子委屈道：“梁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贱人根本就是不要命，你又不让我们废了她，难搞啊！”
梁姐冷笑：“不要命是吧？难搞是吧？正菜还没上呢，急什么，”掏出手机对着宋安澜，笑着说，“扒了她！”
宋安澜被三个人钳制住，穿的又是学校的制服，不管她挣扎地有多剧烈，还是很轻易就被扯开了衬衫。
她像一条被摁在砧板上将要被刮鳞的鱼。
梁姐一边拍一边用施恩般的语气说：“小宋啊，这事儿不是姐姐不给嘉嘉面子，一码归一码嘛，你也看过姐姐弄别人，知道姐姐也算是照顾你了吧？”
痛。
好痛。
不要碰她……
不要！
救她……
谁来救救她。
宋知……
宋知救命。
好恨……
好恨邵秋娅。
宋安澜拼命紧闭着双眼，好像选择不看就会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她恐惧得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大片大片暴露在空中的皮肤接连激起一片又一片羞愤的红斑，遏制不住的恶念在她心中翻涌，她愤怒，愤怒到想吐。
好恨……
好恨宋知。
“我好……恨你。”
梁姐饶有兴味地侧耳凑近宋安澜的唇：“什么？”
宋安澜却不开口，她太过愤怒，也太过恐惧，她无法控制自己细细颤抖，却咬紧牙关挺直宁折不弯的脊梁。梁姐看着她不知道想起了谁，脸上兴味的笑扭曲了一瞬，一抬手叫停了她们撕扯衣服的动作，对宋安澜说：“小宋，一年前那时候是你报的警，嘉嘉保了你，这事儿我们都心知肚明是不是？这样，我今天给你个机会，你对着镜头，认了报警的事儿，跪着给我诚心诚意道个歉，磕几个头，姐姐今天给你留件内衣，怎么样？”
宋安澜气若游丝地抬头，她目光锐利如俯视恶臭的蝼蚁，一字一顿话语咬得清晰无比。
“梁、瑶，你、这、个、杀、人、犯。”
梁瑶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来，指尖攥得发白。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宋安澜，眼里酝酿起阴沉的暴怒。
“你是躲藏在腐烂尸体里求生的蛆，”宋安澜嘲讽地翘起唇角，火上浇油，“你真让我恶心。”
梁瑶冷冷看她，扬起手一巴掌甩得又快又狠。
宋安澜被扇得耳鸣不止，她偏着头吐出一口血沫。
一人从后面猛地踹她的膝弯，将她踹倒在地，她蜷缩着抱紧头。她们咒骂着，在她的头上、肚子上、腿上、背上落下又一轮殴打。
好痛，这辈子没这么痛过。
原来皮鞋、运动鞋和拳头打人的痛感是不同的。
口腔里像含了块铁锈，腥得发臭。
痛比羞辱好，痛比羞辱好。
……她不怕梁瑶暴怒，她怕的是她不怒。
“都让开！”
她倒在地上，模糊间看见梁姐拖着一根棍子走过来，好像是她一开始自卫时捅到她们谁身上的那个拖把。
一个人犹豫道：“梁姐，说是不能……”
“滚开！她不是说我是杀人犯吗？我今天就弄死她！”梁瑶癫狂地怒喝，几个人只好退后。
梁瑶挥起的木棒啸起凌厉的风声。
宋安澜想，如果今天死了呢？
感觉疼得要死了。
就算死了都没人知道她是宋知女朋友。她也算是信守诺言了。
还是死吧，太疼了。
心脏太疼了。
“你们在干什么！”
是邵秋娅的声音。
木棒被什么东西撞开了。梁姐也是。
得救了。
真幸运呀。
邵秋娅和胡伊嘉冲过来扶起来她，周围乱哄哄的她听不清，她只是轻声说：“嘉嘉，帮我把衣服扣起来。”
扣子都被扯掉了，哪里扣得起来。
胡伊嘉一边哭一边帮她把衣服掩上。
又走进来一个人，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
“我是学生会主席宋知，”那人先公事公办地表明了身份，又厉声说，“涉事人员我会通过监控确认，一个也别想逃！”
她听见他说：“那边那个同学没事吧？”
别看。
别看她啊。
她狼狈地埋过满是血污的脸，泪水好像永远流不完。
她想，自己为什么不能晕过去呢？
她说她不要了，他怎么回来着？
“知道了。”
她到底有多可笑。
……
踹开梁瑶的是裴少安，在一片混乱中把她抱到医务室的也是裴少安。
胡伊嘉追了过来，在她哭得断断续续的解释中宋安澜听明白了自己是怎么得救的。
赵雅被警告过，不敢回去找人，只能蹲在操场旁边哭。马候上完厕所经过旁边女厕所的时候看到有人望风，就凑过去张望，被人挡住便笑嘻嘻扯了两句走了，回去路上正好路过哭得稀里哗啦的的赵雅。
马候这人干什么不行就会记脸，回去就当个笑话讲给班里人听：“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刚刚看见梁瑶的人收拾人呢，哎胡伊嘉你那个一班的朋友还蹲在旁边哭。”
胡伊嘉心里咯噔一声，她一班的朋友就赵雅跟宋安澜，马候认识宋安澜，既然他不记得名字，说的大概就是赵雅。
可是赵雅为什么在一旁哭？还和梁瑶一帮人有关系……
她越想越不安，生怕是宋安澜出了事。
胡伊嘉坐立不安，二话不说就往厕所去。她就丢下一句“可能是安澜出事了”，没想到裴少安也跟着过来了。路上恰好碰到邵秋娅和宋知，她想着左右带上这两个人不会吃亏，就一起过去了。
宋安澜心想，邵秋娅大概是要亲眼看见她这样才会痛快，碰不碰巧还不一定。
她抬手拍拍胡伊嘉，轻声说：“做得好，谢谢你。”
又转头对坐在另一边的裴少安说：“也谢谢你。”
裴少安垂目看她。
宋安澜看起来苍白又易碎，头上还残存着未干透的冷汗，像一颗波光流转的水晶球。
裴少安是最先闯进去的。
他看见一片狼藉中狼狈不堪的宋安澜，看见她血迹斑斑，浑身是伤，衣不蔽体，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冰冷的地上。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恐惧漆黑如子夜，愤怒的火焰却顽固而炽热地燃烧又跳跃，那是多么清晰、多么漂亮的仇恨。
而他最熟悉不过。
然而他根本没空追溯过往。他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对这个场景出离愤怒和恶心，另一半被丢进了温水里浸泡，泡出些皱皱巴巴的钝痛。
现在好像是后面那一半占了上风。
他低低叹说：“疼吧。”
一句类似“疼吗”“疼不疼”的关怀，总能褒贴地裹住一颗疼痛委屈的心。
可裴少安这人连对方逞强倔强的机会都要剥夺，非把关切换成陈述，温柔得非常强硬。
小孩儿受了委屈是禁不住问的，多大的小孩儿都忍不住。
宋安澜强忍住猝不及防的鼻酸，点点头。
裴少安想了想：“要烟吗？”
她憋着泪花笑：“不用了。全身都好疼，我想睡觉，你让医生给我开片止痛药吧。”
裴少安拨了拨她沾在眼角的碎发，说：“等着。”
然后把哭个不停的胡伊嘉赶了出去，一会儿自己拿着药和水进来了。
她接过来：“胡伊嘉呢？”
“回去上课了。”
她就着水喝下药：“你不上课？”
裴少安拉椅子的动作稍顿：“赶我走？”
“我怕说梦话。”宋安澜点着头滑进被子里去，梦话是会泄露秘密的，她有不能说的秘密。
“行，”裴少安帮她把被子掖严实了，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低声说，“别怕，睡吧。会做个好梦，我保证。”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声说：“裴少安，再见。”
他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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