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撞破

宋安澜轻轻喘息着，呼吸还没有平复。

        她头上颈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刚下台就有一大堆人涌过来称赞她的舞蹈，有的是话剧社的，有的她根本不认识。她一时难以脱身，一边客气地笑笑，一边从众人中间跻身而过，心里升起些许不易察觉的焦躁。

        她甚至没有考虑自己跳得怎么样，一下台第一时间想起来——裴少安说在西南角等她。下了台被缠了许久，不知道他有没有等急。她想了想他的麻烦脾性，索性提了裙摆跑了起来，对身后愕然的众人摔下一句“急着上厕所”。

        宋知站在人群之外，倚着墙遥遥看着这边，见宋安澜飞奔过来，衣袂翻腾间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赤蝶。他伸出手，好像要拦住她，翻飞的衣在他手中拂过，他没有抓住。

        他们都惊讶去吧，不关她的事。宋安澜奔跑起来血气上涌，隐隐有些亢奋，她莫名有点儿高兴地想，她有约要赴。

        西南角阴暗逼仄，杂物众多，竖起的屏风和堆砌的纸箱隔绝出复杂的空间，几个临时搭建的简易换衣间前边的垂帘静静垂着。宋安澜跑到附近时，一眼望去看不见有人影，也不知道裴少安是不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就走了。

        她放轻脚步，呼吸急促，定定神张开了嘴，准备喊一声问问有没有人。

        倏而身后带过一阵微风，一只干燥温热的手蒙住了宋安澜的眼睛，黑暗之中，她被人揽住肩往前一捎，接着身子一旋被抵到了墙上。

        唰地一声，垂帘被拉上了。

        宋安澜心脏狂跳，源于惊吓，还有些别的东西。

        身前的人靠得极近，充满压迫感的气息包裹着她，对方的手心握在她腰侧，炽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舞服，烙在她的皮肤上。那人低头，在她耳侧兴致颇高地笑语：“猜猜我是谁？”

        宋安澜快速跳动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冻结在原地，再沉重地摔回去。她唇线绷直，抬手用力去掰开他罩在她眼睛上的手，压低声音：“……你疯了？”

        “放心，外面放了维修的路障，不会有人，”那人从善如流地移开手，像是没感受到她用力到指尖发白的力道一般，反握住她的指尖，亲昵地捏捏，嘉许她，“你跳舞真漂亮。”

        宋安澜脊背绷直，死死抵在冰凉的白墙上，她防备而冷淡地看着眼前之人，对他的称赞并无感激，也并不搭话。

        他低头在她紧蹙的眉心印下温热的一吻，呢喃般低语：“安澜……”

        “宋知，”宋安澜不避不躲，目光如同一潭冰凉幽深的湖水，蝶翼般的长睫忽闪了几下，一张口就是薄情寡义，“你这样好没意思。”

        宋知指尖拂过他刚刚吻过的眉心：“安澜，你不喜欢我亲你吗？”

        “喜欢，我喜欢死了。”宋安澜抬眼看他，目光讽刺，“你要听这个？”

        “喜欢就好，”宋知忽略她的挑衅，只挑自己喜欢的部分听，他钳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语气冷淡而疲惫，“别再气我了，嗯？”

        宋安澜与宋知固执阴翳的目光对峙着。

        宋安澜知道自己今天再三惹到宋知了。

        在宋宇刺激了宋知后，她早晨拒绝在先，不想拍照在后，更别提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舞。

        独占欲作祟，宋知不喜欢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舞，在淇城的时候，她也是准备学校的活动，他在练功房等她练舞，看完了就逼她取消了学校的舞蹈节目。他说她跳舞太妖了，他说除了比赛不许在别人面前跳舞——也不是逼她，宋知不会“逼”她，只是宋安澜那时自然是宋知说什么都答应的。

        来了铭市，她清楚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从没有提过要接着学跳舞，宋知对此喜闻乐见。她这段时间练舞宋知一开始是不知情，后来他看到了节目名单估计就一直压着火了，然而毕竟宋安澜与他处于分手阶段，他出于某种讨好心理，妥协了，没提这件事。

        可是亲眼看到她在舞台上跳舞又是另一番刺激了，还是在一整天都不顺心的情况下。

        看她跳舞，看得他烟瘾都犯了。

        半晌还是宋安澜先妥协。

        她总是先妥协。

        她避开宋知愈发冰冷的眼睛，知道是追根到底是宋宇早上的警告让宋知过于紧绷了。她抿唇，踮起脚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安抚地轻拍着他，说：“别生气……别怕……都会好的。”

        宋知眼里的冰霜裂开，无声张了张嘴，嘴唇用力抿着，小心又用力地抱紧了宋安澜，脸颊轻轻依偎在她的发项上：“我不怕。安澜……你乖一点，回来帮我，我就不怕他……”

        宋知不否认自己有装可怜的成分，他当然没有那么怕宋宇，只是他清楚，宋安澜向来是心软的。

        “我当然会一直帮你，”无论是一千遍还是一万遍，宋安澜都会是这个回答，“哥，我曾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宋知。你就当疼疼我，好不好？放过……”

        “嘘……”宋知捂住她的嘴，温和而不容置喙地打断她，“你没想好。”

        宋安澜感到无力，对宋知油盐不进的无力。

        宋知：“话剧社就等你表演结束拍集体照，你忘了？”

        宋安澜：“……”

        真忘了。

        宋知：“跟我回去？”

        宋安澜点点头。

        宋知松开手，笑着说了一句：“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厕所不在这边。跑这么着急还跑错了路。你说你笨不笨？”

        宋安澜飘开目光胡乱应一声，跟着宋知走了出去，心里想着一会儿拿到手机再给裴少安发个消息。

        离开前，她心脏没由来一悸，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长廊尽头的阴暗空间里垂帘轻荡，杂物脏乱，寂静无声。

        他真的没有来……吧？

        宋知停步，问她在看什么。

        宋安澜收回目光，答着没什么，匆匆离开。

        宋安澜跟话剧社众人拍完合照，就立马找来了手机，她做好了解释一通的准备，以为自己会迎来裴少安的谴责和疑问，然而裴少安压根没给她发消息。

        她点开对话框的手顿了顿，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裴少安其实没说让她去西南角？

        斟酌了一会儿，她一咬牙，问他：【我舞蹈表演上台前你是不是叫我去西南角等你呀？我没听清qaq】

        ……后面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卖萌，万一裴少安真的约了她，结果她不仅放了他鸽子，还连约定说什么都没听清，这会儿给他发这个看起来多少有点儿嬉皮笑脸。他会不高兴的吧？

        犹豫着她还是删了后半句话，发送了出去。

        手机嗡嗡震动两下。

        静谧的黑暗中，震动声格外清晰。裴少安拿起手机，惨白的光打在他面无表情的面庞上，高挺的眉峰和鼻梁在脸上投下幽深起伏的暗影。

        他黑沉沉的瞳孔里浮现出一点讥诮，像新雪折射的晨光，薄凉而锋利。拿着玫瑰的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玫瑰的包装在他手里捏得变了形，一根没清干净的玫瑰刺刺破玻璃纸，在他指腹扎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孔，汩汩流出一行纤细的鲜红血线，顺着他冷白的肌肤流淌，停积在他腕骨突出处那个小小的窝里。

        裴少安仿若没有知觉，瞳孔动也不动，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这条简短的讯息。他缓缓咬一口玫瑰花瓣，舌尖一卷，卷入口中研磨咀嚼。

        鲜嫩芬芳的花汁在他齿缝间迸开，玫瑰的香气馥郁缠绵。

        ——“不是玩不起，只是我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吗？”

        沉默，良久的沉默。

        “没有。”

        ——“我骗了你，我有男朋友，只是不能说。”

        ——“我不想没有他。”

        ——“我不想你对我好。”

        ——“裴少安，你别追我吧，也别对我好，我不会喜欢你。……你太像他。”

        ──“刺激的。”“她喜欢刺激的。”

        ——“我前男友，老缠着我。”

        ——“……宋知跟你说什么你都别信，先来问问我本人……”

        ——“我们关系不好……挺复杂的。”

        他摁灭了手机。

        记忆的片段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中掠过，这些零碎的线索终于被一条荒诞又合理的线串在了一起。

        注视过强光后的眼睛在面对黑暗时灵敏度会下降得更低，周围的黑暗原本其实并没有那么浓稠，微弱的光芒足以让裴少安透过没能完全衔接好的纸箱缝隙，窥见宋知落在宋安澜眉心的轻柔的吻。

        ……所谓兄妹。

        裴少安曲着一条腿，拿着手机的手搭在膝盖上，腕骨和手机背面的金属壳一样棱角分明，光泽内敛。他垂着首，额前黑发的发梢搭在突出的腕骨上，弯起一道柔软的弧。

        良久，他站起身，走出了礼堂西南处逼仄幽暗的角落。

        手机终于传来了提示音。宋安澜抿唇，慌忙点开微信。

        裴少安：【你听错了。】

        宋安澜重重松下一口气，心里的疑虑被这短短的四个字打散。

        西南角落里，玫瑰簌簌落在地面，被人漫不经心踏过的一脚碾成了猩红的花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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