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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鹡鸰·一


入了夏,天渐渐热了起来,而花杏的阿娘却生了场病,在这一年尤为燥热的夏天愈发严重,请了几次郎中都不见效。花杏这几月间都留在家中陪伴娘亲,甚少出门。她望着塌上愁容满面的母亲,再看着那喝了一半就放在小木桌上的汤药,叹了口气。

        临安的城郊总有许多名不见经传的相师,他们大隐于市,却总能一语成谶。花杏家在的南郊就有个算子说今年国运面临大变,临安城会有一劫。花杏有一日路过这算子,算子老头叹了口气,很悲伤似地指着她,说了句“好标致的丫头,可惜早年却要遭那么大的罪”。花杏平日虽爱笑爱闹,却也不是没有心的,她暗自记住了算子的话,每当看到母亲,那句话就浮现心上。

        这些话并非空穴来风,临安城这一年并不太平。南郊一年间就有好几个老人相继离世,花杏平日和村里人都常来往,故也因着这些疼她的老人离开更为伤怀。

        当今皇帝自年节后便缠绵病榻,这是举国皆知的事。本朝的皇帝立太子立得格外早,立的是皇后的长子。嫡长子早夭,之后的几年内国本之争就未曾断过,有人主张立皇后的幼子,认为嫡出尊贵,出身是重中之重,也有人主张立一个出生低微的逝世嫔妃生的庶长子,因其才能出众,又是众皇子中最为年长者。当今皇上的心意讳莫如深,也很忌讳大臣结党营私,提议国本之事。几年前威望甚高的礼部尚书宋诚就因着立嗣犯了皇帝忌讳,又被小人陷害,流落得举家被抄的下场。

        眼见当今皇帝寿数将尽,立嗣之事未定,储位之争在所难免,花杏虽小,却也能隐隐察觉到临安的大劫恐难幸免。

        花杏盯着那碗药怔住了神,一阵清风吹过,将窗外的槐树落花吹进碗里,花瓣在汤药上漂浮着,就像花杏不定的心。

        花杏转过身摸了摸母亲的额头,为睡着的母亲掖好被子,便一人向临安的净慈寺走去。

        临安城仍旧是花杏熟悉的景致,白墙黑瓦,马头墙上因着岁岁年年的梅雨而褪了白,露出陈旧的砖。小贩的叫卖声不绝,花杏却没有心思细看那些小玩意儿。就连她走过常来的白岩书院前的石桥,也只是在书院前顿了一顿,便向寺庙方向走去。

        人间繁华多笑语,花杏此时只听到疾行时两鬓的风声。

        绿树荫浓中,一座禅院映现花杏的眼前。禅院后是青山松涛,风过处山岚隐隐,涛声阵阵。

        金色的匾上是庄严的三个泼墨大字“净慈寺”,长联工整,写的是:净世三千心证空明见我性,慈世八方五蕴了悟观众生。花杏不懂佛法,却对这些字句似有觉悟。她站了会儿,方进了禅寺山门。

        梵音阵阵,从水面清圆荷风上传来。花杏烦躁悲伤的心,似是被抚慰了般。她看着大雄宝殿的经幡,经幡随着风动而动。花杏不安的心绪,也在随风而动。香火繁盛,烟篆蒸腾迷住了世人的眼。

        花杏曾经常随母亲来禅寺祈福还愿,今日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来这里。午后的香客要少了很多,三三两两的行人,各怀心事。花杏也怀着自己沉重的心事,跪拜在金身神佛前。

        俯仰间,花杏感受到两重影子盖住了她的身影。

        花杏起来转过身,发现是一身干练打扮的月行,月行身边还有长衫打扮的何清池,花杏好几日未曾见这两个人了,脸上自然地露出亲切笑意。花杏见月行两手空空,不像巧遇,曾经多次聊天也没有听她说家里有上香的习惯,不由得疑惑。

        “姐姐,你怎么也来寺里了?”

        “我方到书院遇到清池,就看见你走过去,很急的样子,我们就跟过来了。”

        月行把胳膊搭在花杏肩头,花杏转头看,何清池的药果然很有效,月行手上的疤痕范围不大,但那深深的一小圈,却永远在她手背和掌心上了。她想起那天的糟心事,以及这几日家里的事情,不由得低下了头。

        “花杏……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何清池低下头,扭捏地玩着手指,清秀白净的脸上是明显的红晕,倒像是扑了胭脂水粉的小姑娘。月行嘴角又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她抱着手,别过脸去冷冷地打量宝殿中的陈设,好像处身红尘外的行客。

        “瞎想什么呢,小呆子,我很想你们的。只是最近家里阿娘病得很重……”

        说到此处花杏又低下头,眼眸中的泪花闪着晶莹的光。何清池向她走近一步,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很担心地看着她。

        “这几日不见你,我还以为是你和我怄气了,你原来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我……我真希望你只是跟我怄气。”

        比起你遇到难事,我更希望你只是跟我怄气。花杏面颊也随之一红,心头莫名漾起一丝甜意。月行闻言像殿门走近两步,背过身去,眯着眼睛,仿佛欣赏禅寺的景致若有所悟。

        透明的大花行也连连点头,不由得感慨发自内心的话永远是最撩拨人心的。如果自己这么大时遇到这样的小男孩,也会被他撩拨的小鹿乱撞吧。

        “咳,午后的香客都那么少的吗,殿里这半日也只有我们在这里。”

        月行在这闷热潮湿的天气里,还被这样的氛围熏陶,终于忍不住婉转地提醒,这是佛寺,是禅院里的大雄宝殿。清池听懂了月行的言外之意,脸瞬间红透,走到月行身边,和她一起望向殿外景致。

        四方的青铜炉雕着禅寺常见的莲纹,袅袅青烟在微风中蒸腾,月行和清池都出神地望着远方,不出一言。花杏似是悟到什么,走到二人中间,出声问道。

        “你们会来庙里吗?”

        “我家里只信孔孟,不信神佛,除了族中女眷们都不会来的。”

        “我无论在峨眉还是临安,都去过很多寺庙,但只是看看罢了。”

        二人做出不一样的回答,每一个回答都和他们的家庭有密切的关系。何家是书香之家,这样的家世多认为“怪力乱神”,不信神佛很正常,冷家是习武之家,江湖人士多性情中人,喜爱游历,却不祈祷也再正常不过。

        “那姐姐,小呆子,你们又怎么看待世人求神拜佛呢?”

        一阵风过,浮屠塔后的参天大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红绸带,随风而动,檐上铃声也清泠缥缈。禅院中跪拜的人都纷纷下山,只剩下两三停留。

        “神仙掐指算,人间少圆满。得来失,聚了散,千万莫求全……”

        一个香客嘴里哼着曲子,向山下走去,三个人似乎都在咀嚼这句意味悠长的曲词,良久后,月行说道。

        “清风不渡,我自渡我。”

        “人这一生不要对外界有太大期望,无论神佛还是他人。”

        清池和花杏都转头看向月行,月行神色仍旧清清冷冷,说这句话时眸中是一种深沉,像月亮落在深海里,蕴着某种无言的心事。

        顿了顿,清池开口说。

        “我小的时候想同娘亲去庙里上香,父亲不给,他说智者问心,愚人求佛。可我想,人力总有有限的时候,这世界有的事,或许神佛和人都无能为力,拜佛,只是一种慰藉罢了。”

        暮色渐笼整个禅院,风渐渐夹杂着欲雨的凉意,吹起了清池的长衫,也吹动了月行墨蓝的发带。

        “要落雨了。”

        月行伸出有伤痕的手,一点雨水,落到她的掌心。

        三人一同在城里吃过晚饭后,月行与清池送花行回家。三人路上不断地聊着,许是数日不见的缘故,许是因着时局并不太平,三人都很珍惜这次相聚的时光。

        清池告诉花杏与月行,何家近日将举家回祖籍姑苏,可能很久都不能再见了。花杏和月行都知道清池身在大家族,只能遵从家里的意思,各自心头都是这两年内相处的美好时光,不由得心头怅然。

        花杏与月行坐在那秋千上,花杏心不在焉地,偶尔脚尖点一下地,任由秋千晃动两下,又归于平静。

        “月行姐姐,你要回峨眉吗?”

        “不,我不走的。”

        花杏听到这里,心下稍安,原来自己不完全孤单,这段时间还有月行的陪伴。可花杏还是忍不住担心月行,因为临安城已不复往日的清闲自在。

        “姐姐家里不怕临安会出乱子吗?”

        “习武的人,生死不惧。虽是江湖中人,冷家却一心想在朝堂之上。当初也是因着我爹一心想族人报效朝廷,才带着一家子来临安定居的。”

        “那姐姐希望家里有人做官吗?”

        花杏犹豫地问着,从小就有很多村里人告诉她做官多么神气,可花杏好几次路过衙门,看见那些大官坐着轿子过路,奴才仗势欺人的样子,便也不那么渴望这些。她觉得月行的性子,也不会喜欢这世间众人趋之若鹜的功名。

        “我和他们想得都不一样”,月行顿了顿,又说,“我不甘于过活我家里人认为的命”。

        花杏侧过脸端详月行的侧脸,月行的侧脸在月光下分外好看,高挺的鼻梁略有驼峰,丰满的嘴唇紧闭,白日里孤傲尽显的面容却在月色中多了一份温柔。

        大花行每次看到月行,不由得心头浮现出学生时代很喜欢的一句诗“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月行见天色晚,与花杏作别后离去。

        花杏目送月行远去,风过夹杂着槐花的香,一滴雨落在花杏的脸颊上,花杏的眼眶有些湿润。

        “看来要下一场大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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