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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 294. 扬州拉锯 2


翌日,皇后教旨下到太常寺:新制套曲中的琵琶依旧改为独奏,由少卿冯吉亲自演出。冯吉接旨,心下既纳罕,又遗憾,却不敢发问,只得仍将琵琶曲三叠,变换曲调而演。与此同时,皇后的另一道教旨秘密下给了教坊使:即日起勾除云素儿乐籍,恢复良人身份,此后一应曹署行牒,不得再派付到她身上。

        当日午后,廷献奉命携百金至云素儿住所,说是皇后因她技艺高超而赏赐。云素儿默然拜谢,更无多言。

        下蔡皇帝行宫。

        白系白虎密谍应召而至。皇帝向他垂问,扬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韩令坤何至于会有被唐人内外夹击的担忧。皇帝清楚地记得,在早前的汇报中,韩令坤曾经说过扬州百姓对王师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忱—王师入城之初,不仅市不易肆,人情甚悦,而且还有牵牛送羊犒军的,说感谢王师替他们免除了原来唐主的各种苛税。现在唐军反攻,韩令坤完全可以婴城固守以待援兵,为何他竟不敢守,而急急弃城了呢?

        白虎密谍便向皇帝说道,本来,如果陛下不宣召,他也正打算回来报告:因王师军士在淮南多行剽掠,鱼肉百姓,目下各郡县乡间已兴起了民间反抗武装“白甲军”。他们与唐正规军配合,专门攻击王师的游骑乃至小队,并有往各处联合、蔓延之势。韩令坤不敢守城,一定是怕城内也有“白甲军”的同党,与外援里外合击,将他们做成个一口咬的夹心馅儿。

        听了白虎密谍的汇报,皇帝头疼欲裂,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吊民伐罪的天子军队又往天子脸上扇了一巴掌。他既窝囊,又痛心。他很清楚禁军中那些经过汰递留存下来的老兵油子都是些怎样凶狠的货色。此番东师仓促西撤,说不定就是这一帮人为了保命而力争的结果。看来,即便韩令坤以马帅之尊,也快降服他们不住了。

        没有办法,看来他必须启用他的后手了。一念及此,皇帝立刻叫来一名传令军校,命他火速携圣旨返回京师,召宣徽南院使、东京留守向训即率禁军马步军一万人赶赴淮南行在。

        江北,六合镇。

        赵匡胤率领的两千余步骑,在东西道路间的一个隘口重重叠叠布好了阵势,以肉身堵塞了道路。他们一律刀兵突出,面向东方而待。赵匡胤与石守信自涡口南下深入开拓淮南腹地战场时,原本只率领了五千精骑,在后来的战斗中又有所折损。占领滁州、天长等地后,皇帝从寿春大营调了若干步军给他们做补充,包括护送窦仪、马崇祚等官员来接手州务的步骑,也编入了协防军中。此时赵匡胤所率领的两千余步骑,便是从州防人马中抽调而来。

        赵匡胤甲胄鲜明,按剑立马于队伍的前排中央。张琼等部随曾经劝过他,对阵时服饰不要太突出,以免被敌军轻易识别出来,他却笑道:“我就是要让人识得我!”故此,无论何时临阵,他都是最先让别人注意到的人之一。

        他与韩令坤交情甚笃。为了完美地执行皇帝交代的任务而又不伤及兄弟感情,他熟思之后,派遣石守信带十数骑亲信东去迎住韩令坤,告诉他自己在这里等待。

        未几,数千扬州马军迤逦驰来,韩令坤及其部将居首。因已有心理准备,他们见到赵匡胤的队伍并未感到惊讶。韩令坤满面尘土之色,纵马奔到赵匡胤近前,高喊道:“元朗,你是来帮着我们阻击追兵的么?”

        赵匡胤笑了一下:“克功,我是奉陛下之命来向你传旨的。”他忽地将脸一沉:“韩令坤及众将下马听旨!”韩令坤众人一愣,见四围赵匡胤麾下部属尽皆表情严肃、刀枪待发,心中不免忐忑,忙命众人下马站立整齐,方揖道:“臣韩令坤接旨。”

        为了获得高度的优势,赵匡胤并不下马,而是取便在马上大声传谕:“命韩令坤及所部将士,全部杀回扬州城固守待援,但有过六合者,断两足!”

        韩令坤听闻旨意严峻,面色大变,忙揖道:“臣领旨谢恩!”

        赵匡胤和缓了颜色,跳下马走到韩令坤面前,推心置腹道:“克功,陛下知道扬州弃城,勃然大怒。你就算西撤成功,也难逃军法惩戒。不如杀回去拼死固守,也不枉了你禁军马帅的美名。何况,不日张殿帅所率援军就会到来,你还担心什么?”

        韩令坤垂目片刻,苦笑道:“元朗,我知道了。”他重新跳上马,传令部卒们向全军驰谕:“陛下有命,全军回扬州固守待援!有过六合者,断两足!”

        人喧,马嘶,尘土滚滚,三千余韩令坤所部精骑掉转马头,飞速驰回—他们要赶在陆孟俊之前重新入城。否则,他们就会陷入扬州城内外夹击之中,变作身死异乡的游魂。

        他们毕竟是大周精骑,他们的速度很快,他们跑过了陆孟俊的人马。

        一日半之后,张永德率部赶到扬州,与韩令坤合兵,并暂行统帅权。

        东京大内。滋德殿前殿。

        皇后例行召见枢密使魏仁浦和东京正副留守向训、王朴,了解外朝军政情况。这一点,无论是枢密使、东京留守还是皇后本人,都觉得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困扰。与当年出征高平前相似,皇帝临走时特意嘱咐过枢臣们,倘若遇有急难事无法及时向淮南行在请旨,可以直接来向皇后讨主意。皇后本人谨慎而从容地行使着这一权利,每旬召见时都采取聆听汇报、了解时情的低姿态,从来没有断然干涉过宰执们的决议和行动。偶尔,她会就某些问题发表自己的建议,这些建议总是那么妥帖周到,而且因为是皇后的意思,众人接受起来也觉得分外容易,所以最后都会按照皇后的建议更改上报,或者直接执行。

        枢臣们入殿行礼,皇后略感惊讶地发现,今日前来汇报的人只有枢密使魏仁浦和东京副留守王朴,东京正留守、宣徽南院使向训并没有应召而来。

        “怎么,向南院今日为何”赐座之后,皇后和婉地问道。皇后坐在御阶之下,这一圈议政座椅的上首。先帝和今上在召对近臣时,也经常从御座上下来,坐到这样的位置表示对他们的亲近和尊重。

        “呃”魏仁浦和王朴悄悄对视一眼。皇帝遣使回来传旨时,特意嘱咐过,不要用前线的消息惊扰皇后。何况他们亲眼所见,皇后的咳嗽持续了不少日子,至今未愈。皇后应该得到更好的休养,前朝的事有文臣武将在办,何必再操那么多心呢?

        “回圣人的话,向训略有些公事,尚未办完”魏仁浦微笑着恭谨道。

        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回答,皇后一向愿意替臣属们留余地,既然臣下给出了理由,通常皇后就不会深究了。然而这一次,皇后只是眨了眨眼睛。

        王朴忙补充道:“他特意托臣等恭问殿下圣安。”

        皇后的疑惑加深了,脸上含着一点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等待他们给出进一步的解释。皇后宣召而不至,这是严重违礼的—仅次于皇帝、皇太后宣召而不至,何况,这本是例行的定期宣召,并非事出突然。向训是国朝勋贵,郭氏藩邸旧属,为人一向忠恳,若非病得起不了身,就是碰到了极其紧要的国事,否则,难以解释得通。

        魏仁浦和王朴都感到了尴尬。他们受命不要拿前线的消息惊扰皇后,可是,皇后如果执意追问,他们却也不好打诳语。毕竟皇帝的谕旨降得比较委婉,并没有下死命令一定不能向皇后透露军情。

        魏仁浦起身揖道:“回殿下,向训在替陛下办理军务,是以暂且无法抽身前来汇报。稍后,他会亲自来向殿下谢罪。”皇后保持着微笑:“向南院在办理什么军务?”“调遣人马,补充军资”王朴也起身揖道。“嗯。”皇后颔首,“两位请坐。”

        魏仁浦和王朴松了口气,刚坐下,皇后突又发问道:“是派往淮南前线么?”“是。”“要调遣什么军种?马军?步军?马步联军?”“这应该是马步联军吧。”“要调遣多少?”“臣等不很清楚。”“谁来做统帅呢?”“这臣等也不大清楚。”

        皇后的表情严肃起来:“这是陛下传回来的圣旨,对么?陛下传回来的圣旨,你们是枢臣,你们会看到,除非那是颁给向训一个人的密旨。”

        魏仁浦和王朴忙再次站起身,揖道:“殿下,非是臣等胆敢隐瞒,确实关涉前线军机,有些事情,陛下没有明谕。”“请殿下放宽心,淮南战事正在稳步推进中,捷报频传。”“便是陛下对后方人马军资有所调度,那也是正常的,殿下无须多虑。”

        皇后默然片刻,平缓了语气:“好,既如此,有劳你们回去替我给向南院传个话,让他得空速来见我。现在,咱们说说别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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