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客居 > 颠倒火焰周世宗与符皇后故事 > sect. 268. 快雪时晴 2

sect. 268. 快雪时晴 2


显德三年正月初八,壬寅日。壬在十天干中居奇数位,属性阳刚,是个刚日。兵事之祭自然要选择在刚日。时已卯正,破晓前的天空仍旧是一片沉沉黑暗。

        坤宁宫寝殿,君怜洗漱已毕,端正坐在了梳妆台前。她并不是起得太早,准确地说,她是一宿未眠。宁神汤不起作用了,她努力闭着眼想要入睡,可是她做不到,她的意识并不服从于她的意志。有时她以为自己迷糊着睡了过去,却在下一个瞬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正在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睁开眼,夜明灯的光影一如当初。她闭上眼,那光影直追到她眼皮里来。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头疼欲裂,最后是睁着眼睛、数着滴漏到了此时。

        然而一坐到梳妆台前,她就打起了精神,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今天是君贵出征的日子,她要亲出南郊为他践行。一宿在卧榻上与失眠的斗争耗费了她大量的体力,她的面色很不好看,精神也很糟糕,她必须严妆来掩盖这种憔悴。

        尚宫唐氏和司宝莲叶、司饰桃根等团团围着她忙乎。她们手脚麻利,而且应君怜的要求加快了速度,但也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为她妆扮精致。在这漫长妆扮工事的末尾环节,司饰桃根排出十几种花钿来请圣人挑选。君怜只扫了一眼,说道:“就是芙蓉钿吧。”

        接下来,宫人们又花了半个时辰来为她穿上袆衣,戴上双博鬓凤冠等一应配饰。深青底绣翚翟的袆衣是皇后受册、助祭等大事之服。天子出征是国之大事,更是她的大事,只有深青色才配得上这种端凝和庄重。

        然而,在极其华丽、极其庄严的深青色礼服的包裹下,她显得愈发柔弱瘦小了,就像这场国事的一个忧郁的内核。

        辰初,盛装的皇后登上了四马驾驶的重翟车,二十四名衣甲鲜亮的驾士早已守候多时。因皇子皇女尚幼,其时仍在酣睡中,皇后斟酌之后,没有叫醒他们起来送别父皇。

        辰初一刻,皇后的车驾离开坤宁宫,迤逦向南郊校场出发,华盖,警跸,仗卫如仪。浩大的卤簿队伍经过的街市早已被提前清道,然而,还是有远远退到道边匍匐的东京好事民众偷窥到了皇后亲随宫人的一丝半缕,并且为自己所偷窥到的衣香鬓影而浮想联翩。至于皇后的真容,他们中很少有人有幸瞻仰过。但那张脸庞哪怕只存在于他们的传说和想象中,也足以让他们激动万分了。

        皇帝并不与皇后同行。卯正,皇帝在滋德殿前殿召集随行文武官员进行了出发前的最后一次高层会议。辰初,皇帝命百官立即出发。稍后,他自己也戎装骑马,在近卫营的拱跸下驰向南郊校场。

        此番跟随皇帝出征的御用战马一共有四匹,其中“入风犼”是由原来的“入风赤”改名而来,另外三匹白、黑、棕色战马,分别名为“塞上霜”、“油滴子”和“云间豹”。皇帝历来爱惜马匹,在过往二十年的军事生涯里,即便在最高强度的作战条件下也十分注重马匹休养的需要,尽量做到定期换骑,精细护理。

        辰初二刻,皇帝及随员驰抵南郊校场,登台检阅早已整齐列队等候多时的五万禁军马步军将士及随军物资。

        辰正,皇后卤簿抵达南郊校场。皇后降车,率侍从等候于台下。邓锦依皇命率麾下禁卫部从到皇后身边警跸。

        旌旗如云。鼓乐横吹。这是一个朝气蓬勃的清晨,战争的画卷即将在皇帝亲御部队眼前展开。

        今日的祃祭祭坛设立在阅兵台上正北方。祭坛上供奉着兵主轩辕黄帝的位版,以及军牙六纛的位版。兵主与军旗神位之侧陈列着甲胄、弓矢,后方树立着一支长槊。祭案上,笾、豆、簠、簋等祭祀礼器盛满了清洁的供馔;祭案中部,太牢恭呈,洗剥一新的牛羊猪三牲身上披扎了耀眼的红色锦缎。祭坛旁边矗立着两面巨大的战鼓。阅兵台侧,象征皇帝的龙旗,以及象征三军的各色帅旗、令旗在风中猎猎招展。

        祃祭是男人出兵前对兵主的求告和祈祷,历来,女人不参与此祭。当然,极个别时期中参与作战的女性主将除外。

        油灯闪烁,香烟升腾,兵神降临。兵部尚书致祃辞。以皇帝为首献、殿前军都指挥使张永德为亚献、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李继勋为终献,奠币,酹酒,三献三拜。台下的众将士跟随致礼膜拜。

        辰正二刻,拜献已毕。

        两个牧兵牵上一头来自御苑的雄健公鹿,这是皇帝特意挑选的衅鼓之物。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抽出自己的惊风宝剑麻利地割开了公鹿的喉咙。鹿血滴进地上预先放置的一只酒缸里。公鹿狂野挣扎,六名军士拼命按住。皇帝以净绢拭剑,厚重的鹿血挂在绢帕的纹理上,触目惊心。皇帝还剑入鞘,亲自将绢帕上的鹿血涂抹到战鼓的鼓面上。尚未完全死透的公鹿全身抽搐着,被七手八脚地抬离。

        鼓乐大起,全军呐喊。司礼官奏请皇帝望燎。于是焚币,烟火升腾。在鼓乐声中,军歌四起,送兵神归天。

        皇帝向身旁示意。刘奉武急匆匆跑下阅兵台施礼,恭请皇后登台向皇帝献壮行之酒。

        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君怜来到了君贵的面前。两人相视。自从在思存殿不欢而散后,君贵与君怜二人再也没有与对方的视线正面接触过。因出行前君贵军政事务繁忙,他们甚至也没再一起用过膳。

        过了元日,风该算春风了。凌厉的春风将他们的脸吹得生疼,他们的面容都露出了休息不足的痕迹。他们之间的生分,令眼前的相视带上了一些尴尬。

        君怜面颊上绯红的芙蓉钿映在君贵晶亮的头盔上。

        君怜发现君贵的头盔非常干净,显然被近卫们仔细擦拭过—昨日,她本来是打算由自己来做这件事的,可是最终却难以向他开这个口。头盔反射着晨间的日光,在君贵的脸映出一层淡淡的微芒,这让他虽然短于休息,却仍旧显得容光焕发,神气十足。然而,这样的昂扬与信心并非出于他们的共识。君怜感到异常难过,却又勉力露出一丝笑容。

        君贵静静地看着君怜,她的芙蓉钿增添了她的妩媚,但她的眼神是忧郁的。空气中还残留着被祃祭与鼓乐激发出来的豪情。他浑身发热,他很想对她说一些话,他希望她能理解他此刻的激动。

        王景通呈上一只檀木托盘,托盘中一只瓷酒杯,酒杯里,是刚刚滴入了鹿血的烈酒。

        君怜捧起酒杯,努力展开了一个柔和的微笑,说出自己在此刻应该说而不是最想说的话:“有劳陛下再次为国出征。臣妾恭祝陛下旗开得胜,诚愿陛下早日凯旋!”

        君贵接过鹿血酒一饮而尽,然后掷杯于地。瓷杯粉碎,似乎正象征着他征服强敌的决心。

        君怜保持着微笑,笑意有些僵硬。酒让君贵的心也变得火热,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种祈愿,一种坚持,甚至一种热望。沉默片刻,他忽然将脸凑近她,几乎是附耳向她低声道:“君怜,这是一支新的军队,我必须亲自带着他们去打仗,而且必须打胜仗,他们才会真正属于我。请你体谅。”

        君怜回视着他,心中波浪翻滚,如同大海汪洋。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还有太多想说,却不知怎么才能出口。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他说得没错,这仍是一个乱世,他不是太平天子。历朝禁军骄兵悍将所酿成的苦果他们都已知道太多,高平巴公原的教训仍在眼前,成就一支真正的天子之师,仍然需要天子自己以命相搏。掌握了军队才能掌握一切,除此之外,所有关于权力的说法都是虚言。他们的理想,正是要结束一个打仗必须皇帝亲征的乱世,开创一个天子垂拱而治的盛世。君贵是在践行自己的理想,践行他们俩共同的理想。

        努力去践行理想,有什么错呢?这一刻,他们是彼此明白的。

        可是为什么她会那样地不安?

        他们深深地凝视对方。他们的对视中有一种忘我的况味,对于对方的不舍和体谅在一瞬间回到了他们的关系中,让他们暂时达成了一种和解—这种和解即便并不彻底,却能给彼此的心灵带来一丝慰藉。

        台上台下的将士对于帝后之间超出常规时间的祝酒仪式和私语环节感到了疑惑。鸦雀无声的行伍间有小小的晃动,那是他们在交换询问的眼神。然而天地间仍旧是安静的,这毕竟是一个庄严的时刻。

        片刻,帝后两人从彼此眼中移开了视线。君怜结束了自己的仪式,整顿衣衫,让到台侧。

        未几,枢密使魏仁浦上前,代表百官向皇帝祝酒践行。皇帝接过饮罢,百官跪拜颂词。

        号砲如雷,鼓乐震天,旌旗狂舞,甲兵如怒。所有人都在期待即将到来的国朝外部军政格局的变化。

        全部仪程完毕之后,君贵看了君怜一眼,面向三军再次拔出了宝剑。

        全军出发!

        时隔近两年之后,大周帝国的钢铁机器再次开动了,这一次,他们是一支经过了残酷汰练的、全新的虎狼之师,他们必将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君怜站在阅兵台上,目送君贵在众人簇拥中下了高台,飞身骑上入风犼。她看到君贵最后向台上望了一眼,然后一踹马镫,绝尘而去。

        各色旌旗在她眼前退去,五万马步军将士追随着君贵的身影急速向南,在她眼前渐渐变小,变小,直至消失。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大内,空旷的御道上,众多内侍和宫人们簇拥着皇后的重翟车急急行进。进入大内之后,近卫解严,现在剩下的是可以在禁中行走的仪仗。重翟车一直行驶到思存殿门口,四匹黄金装辔笼的高头大白马鼻子里喷着热气,被驾士们精准地勒停了。身着翚衣大礼服的皇后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降车,缓缓步入殿门。

        因为此殿素日无人,宫中厉行俭约,殿中的火盆并不常生起,只有铜狻猊中保存着微弱的炭火以备添香之用。此时的思存殿是寒冷的。按照皇后的示意,大多数侍从在殿门口止住了脚步。

        君怜走至《皇属游乐图》前。莲叶捧过香盒来,君怜亲自拣了两块龙涎香,轻轻放入左右铜狻猊的腹中。香烟如丝如缕袅起,渐次充盈了壁画前的空间,像是从冷寂中孕育出的难得的热力。

        廷献扶正壁画前的锦祔蒲团。君怜跪在了锦祔蒲团上,双手合十,仰头看着画中先帝的绘影。画中的先帝慈眉善目,脸上挂着洞察一切的微笑,就像她在河中府死里逃生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温暖而亲切。先帝虽然没有开口,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她的泪水长流下来。

        父亲,对不起,我没能拦住他

        她素来有着超强的政治敏感,在许多问题的处置上,她仅仅凭借直觉就可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可是,这一次,她的直觉变得迟疑不定。她惶恐而茫然,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也不知道他做得对不对。她只知道,这件事在某些方面已经大大超过了应有的边界。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忧虑。两年前他以热孝在身的嗣君身份去跟河东刘崇以命搏江山时,她也不曾如此不安。她不敢纵容自己去想那些不吉的念头。

        她希望是自己彻头彻尾地错了。她愿意他用事实来纠正她,她愿意在看到结果之后向他认错。在国朝大计前,她的颜面打什么紧。

        画中的父亲怜悯地俯视着她,似乎在安慰她,又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也感受到了与她一样的焦虑。

        皇后长久地跪在壁画前不起,也不动,重重围在殿门内外的坤宁宫侍从们有些犯嘀咕了。尚宫唐氏走到皇后的身后,轻声道:“圣人,咱们拜够了,还是回宫吧,好么?”

        皇后没有回答,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翚娘,今日太过劳累了,这里又不暖和,回宫吧,听话”唐氏换了更亲切的方式,再次劝着,伸手去搀她,又向廷献使个眼色。廷献会意,走过来从另一侧搀住皇后。皇后的双眼是闭上的,似乎深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睫毛在微微颤动。但皇后的脸上出现了反常的红晕。

        唐氏和廷献几乎同时低声轻呼起来。唐氏以手探向皇后的额头和脸颊,面色立时大变。“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圣人!翚娘!”

        皇后像一片燃烧的羽毛,轻飘飘地软了下去,倒在了乳母唐氏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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