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唐放只是冲我一笑，就不再看我，低头抽了一口烟，把烟夹在手上，腿一下一下地晃着。
我走过去，想去后面的小路上看看有没有人，经过她的时候她突然出声：“来一根？”
我看了一眼伸到我面前的手，上面放着一包烟——黄鹤楼，是我之前常买的牌子。
“戒了。”我把烟推回去，向她道了一声谢。
她点点头，把烟揣回口袋。又抽出一张卷子，把夹着的烟叼在嘴上，拿起放在一边的笔，低头看了起来。
“你跟李一霖关系很好？”她一边写一边问我。
“应该算挺好的。”我看她有想跟我聊天的倾向，就靠在了乒乓球桌上，侧头看她做题。
唐放的笔尖一顿，将错字划去，又重写了一遍。我
大致扫了一眼，应该是物理，而且是我未来五年内都做不到的题。
“她不像是你能聊得过来的人。”唐放做到下一题，因为叼着烟，声音有点含糊，低头审题，转了转笔，“虚伪得很。”
“你这是在跟我讲别人的坏话吗。”我看了看那道题。
每个字我都认识，放在一起就这么他妈的维和。
“是啊。”唐放笑起来，“我这是在跟你讲你亲近的人的坏话。”
我没说话，抬头看了看她。
“怎么了？”她也抬起头，歪头问我。
“我在想我失忆的可能性有多大。”我说。
“我猜是零。”唐放回了一句，再在卷子上填了一个数。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
“这么冷淡。”唐放划了几道线，“要不我给你讲讲李一霖？”
我可能眼睛亮得太快，下意识站直了身子，狂点头。
“你要是对你自己有这么上心。”唐放叹了一口气，“我是几年前认识她的。”
李一霖无论什么时候身后都会跟着一个拖油瓶。
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奶奶不喜欢她，爸爸不亲近她，妈妈从来不会看她，只有这个拖油瓶跟着她。
这个拖油瓶还有个身份，是她妹妹。
在李一霖很小的时候身边就有这个小孩儿了。
她跟李依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的妈妈没能生出男孩儿，让奶奶赶走，同年奶奶又物色了一个女人，又生下一个女孩。
女人是在李一霖五岁的时候走的，悄无声息地就不回家了。
那天女人没回来，奶奶也在三轮车上跌了下来，爸爸急忙带着奶奶去医院，餐桌上只坐着李一霖跟李依。
两个小女孩坐了很久，李一霖看着窗外，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是在下雨的，却被还没来得及全部落下的太阳晃了眼。
明明浑身冷透了，眼前也模糊得不行，但耳朵边确实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雨一点一点落在墙之外。
“姐姐。”李依爬下椅子，走到李一霖面前。
李一霖回了神，低头看向这个迟来一年，或者说根本不应该出现的妹妹。
李一霖抹了抹眼睛。
等一个下雨天再哭吧。
“你先过去坐，姐姐给你盛饭，你妈妈……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李一霖跳下椅子，拿起碗走到厨房去盛饭。
那天妈妈没有回来。爸爸第二天回来说，奶奶不会再回来了。
李一霖拉着李依的手，被第二天来的各种亲戚换上衣服，领着穿梭在人群里。
那时候李一霖好像看到了爸爸，他跪在一个牌子前面抹眼泪。
那天也没有下雨。
所以李一霖笑了笑。她攥紧了握着的另一只手。
后来因为李一霖跟李依当时一起上的小学，所以她们一起升入初中。
李一霖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她不去在乎社交，不去在乎娱乐，她只知道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好成绩可以有一条出路，她就可以给爸爸跟妹妹一个更好的环境。
她逃避着一切。
直到她又一次在巷子口遇到了被人围着的李依。
她猛地转身靠在墙边。
“死胖子，脏死了。”
“今天又没有钱吗，你说你还活着干什么？”
“听说她有个姐姐，在几班来着？”
“我没有姐姐，明天会给你们钱，我要去打工了。”是李依的声音。
李一霖的手渐渐握紧，她又听到了一阵喧闹，在察觉到那群人要出来了之后跑到垃圾桶旁边蹲下。
这个视角能看到巷子里，她看到李依蹲在地上捡起包，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站起来把书包拉上之后匆匆往一个方向跑了。
李一霖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她做题的时候李依说明天不回来吃饭，又想起来李依的成绩，一直都上不去，又想起上次李依的老师跟她说李依很久不做作业了。
李一霖在垃圾桶旁边蹲了很久，久到她身上也沾满了腐臭味儿，她起身回了家。
没跟李依说起这件事。
她开始更晚地睡觉，更拼命地学习。
还有就是每天跟着李依放学，然后看着她的妹妹被威胁勒索。
也只是看着。
李一霖不敢做出什么举动，她也没有觉得自己有那样的能力去阻止些什么。
她是个胆小鬼，只会用麻木的学习来安慰自己，不停地告诉自己，挺过这一阵，家人会好的。
那天下着雨，李一霖做题做到不早，再抬头时周围的人都走光了。
李一霖看到手边的伞，猛地想起李依把家里唯一的伞塞到她的书包里，李一霖拿起伞往学校外面跑。
李一霖没顾上打伞，一路上跑着到处张望，李依并没有在之前的巷子里。
李一霖没什么方向，她只能四处跑，直到在正前方看到一群人跑了出来，有几个脸上还带血，她立马停住，等人都走光之后挪到墙边往里看。
“你没事吧？”一个男孩递给李依一张纸，男孩旁边还站着一个打伞的男孩。
递纸的男孩回头看了一眼给他俩打伞的男孩，那个男孩没说话，从包里拿出另一把伞给他。男孩接过伞递给李依。
“……谢谢。”李依说。
“没事，你怎么了啊，我看好多人聚一块，那群人真有够闲的，自己没本事还来欺负女孩，还好我们经过。”男孩说着还笑着撞了一下打伞的男孩。
“你向来喜欢多管闲事。”打伞的男孩扶了他一下，“别淋到了。”
李依自己打着伞走，没再说话。
“他们以后可能还会欺负你，要不你以后跟我们一块走吧，你这样也太危险了。”男孩说。
李依一愣，摇摇头，笑了一下：“太麻烦了，我没事。”
“我有姐姐。”
“嗯？”男孩侧头看她。
“我姐姐会保护我的，她这几天有点忙没顾上，没事的，放心吧。”李依对他们说。
“谢谢你们，我还要去打工，再见啊。”李依冲他们鞠了一躬，就跑走了。
“你才初中打什么工啊！”剩男孩的声音在身后。
李一霖隐在后面的拐角处，低头笑了笑：“你姐姐才保护不了你。”
嘴角还没扬起来就失了力气，李一霖咬紧了牙，她想冲出去告诉李依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冲出去告诉李依，你姐姐就是个胆小鬼，她不敢拦住妈妈出走，不敢光明正大地跟爸爸说一声自己会照顾你的。
就连自己的妹妹，她都不敢冲出去保护。
就像她之前无数次想冲出去把那些人甩开，拉住李依一样。
之前她没敢出去，这次也一样没有。
“…你姐姐……”李一霖嗤笑一声，砸了一下身后的墙。
她模糊地透过雨看到之前妈妈的身影。
那个女人向来是更喜欢李依的，但那天临走前天还没亮，李一霖感觉到有人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了一句再见，她跌撞着下床，看着女人在门口的背影，她想开口说别走。
但女人看了她一眼，只一眼，李一霖没能说出任何话。
她就那么看着女人拖着行李箱消失在雾里。
“你姐姐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李一霖闭上眼，笑出了声，“…就像之前一样承认自己没有姐姐多好啊……”
雨下得太大，天色将晚，灯火在她眼里模糊得不行，她想看清什么，用手抹了几把眼睛，但始终不能看清那几点亮色。
李一霖抬头看向天，惊觉雨已经这么大了。
“下雨了啊……”
“那天我是在路口看见她的，之前跟她一块参加过竞赛，有点印象，自己买的酒喝醉了什么都往外说，我乐得听了挺久的故事。”唐放把最后一道题写完，放下笔。
“后来她发现那个男孩是她们班里的，叫徐子安，然后就什么都学着人家。”唐放笑了笑，“不觉得她俩挺像吗。”
“还通过我认识了不少人，好像之后就跟她妹妹聊明白了，带人又收拾了一遍。”
“后来就天天跟她妹妹一块走，兼职也不让人干了，她自己倒是偷摸着干。”
“不过李依落下太多功课，成绩一直不行，她现在还没功夫给李依讲，好像是要到暑假一块弄。”唐放撑着头转了下笔。
“她自己又明白一套歪理。而且现在看谁都想交个朋友多条人脉，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学习还是照拼不误，当然还是没我好。”唐放说。
我莫名听出一丝骄傲：“她就因为这个变得现在这么神经的？”
“我知道你不理解。”唐放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理解，不过挺好玩儿的。”
“我还是头一回听不是当事人讲的事。”我说。
“我也是头一回给别人讲事。”唐放拿下烟，抽了一口。
“你喜欢我？”我说。
“没有。”唐放又叼上烟，“单纯欣赏。”
我嗯了一声，侧头看她，伸手把她的烟拿下来，用手按灭，“换一支吧，抽挺久了。”
然后甩了甩手指，揣回兜里，重新靠回乒乓球桌上，说了一句“刚刚你脸红了。”
唐放没出声，我好整以暇地歪头看着她耳朵尖也红起来，觉得挺好的人，年纪轻轻就瞎了。
然后唐放猛地一转头，骂了一句，又抽出一张试卷做。
我看向那个做题的背影，好像有什么重合了。
“是初三那年？”我说。
唐放一顿，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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