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何为钢琴
“你就是团子的学生吧？”
冼新海看着于蓝，从头到脚打量着她。 毕竟前几次的碰面都太仓促，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和于蓝面对面注视着，怎么会不仔仔细细的观察她。“是叫做于蓝对吧？”
冼新海拿起于蓝的档案放在面前，然而实际上就算不看那个也知道于蓝叫什么名字的，因为团子已对他介绍过数次，记性再不好也会记的住。
于蓝双手抓在一起放在小腹的位置，小心的注视着冼新海，说：“是的。”
“学习钢琴有几年了呢？”冼新海继续问。
这些在档案里边有记录的吧，然而冼新海仍旧不嫌麻烦的问于蓝。不过于蓝也并不会感到不耐烦——这种时刻怎么会对考官的问题烦躁呢。
外边刚才还无比刺眼的阳光迅速淡去了。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窗外的梧桐树暗红色的叶子胡乱摆动。假若此时是站在外边，想必一定能听见哗啦哗啦的声响。但因为门窗都关得紧紧的，竟然听不到一丝响动。
“十年了……从小就学习的钢琴，一直坚持到现在。”于蓝微微呼口气。
“时间也算很长了，想必基础一定非常扎实……”冼新海看着于蓝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对于蓝是否感到满意。不过团子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应当会有作用的吧。
于蓝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闭着嘴巴不说话。
“最擅长什么曲子呢？平时一般都是用什么曲子练习的？”
“都是教材上的曲子。”于蓝说。
“那都是哪些呢？”冼新海不厌其烦的追问。
于蓝想了想，回答道：“车尔尼钢琴练习曲、海顿钢琴奏鸣曲、莫扎特钢琴奏鸣曲、贝多芬钢琴奏鸣曲、舒伯特钢琴奏鸣曲，以及《玩具》、《春之歌》、《女巫》、《波尔卡》……”
于蓝还没有说完，冼新海笑着示意她停下来。
紧张的气氛一点点的没有了。于蓝看着冼新海，慢慢的竟觉得眼前这个水泡眼男人变得亲切了。刚刚进来时身体的不适感也渐渐褪去了。似乎，从心底里逐渐涌出名为勇气的东西。
没什么好怕的，于蓝想。只要像平时一样就可以了，不用为此紧张的。
“平时是你一个人练习的时候多，还是团子教导你的时候多？”冼新海笑着看于蓝，两颗水泡眼都眯到一起了。
“我一个人练习的时候多。毕竟团子老师也不可能只关照我。”
“团子有点不称职啊。”
“没这样的事。团子老师身兼三职。本来就很忙的，但是就算这样只要有空闲就会来教导我。”
于蓝还想为团子解释，冼新海摆摆手打断她。没有想到于蓝会这么激动，冼新海只是在开玩笑的。
话题扯得有点远了，毕竟还有其他评委在看着，不可能和于蓝毫无顾忌的拉家常。于是冼新海稍微思索了一下说：“也该是你表现一下自己能力的时候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嘛，这个问题与面试无关，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有关系。”
…… ……
友川靠着墙，歪着头看梁小如。见梁小如转头看过来，赶忙移开视线，如果和她对上眼就麻烦了。友川的视线往旁边一偏，自然而然的落到团子身上。
看着团子，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团子姨——”
友川话没说完，团子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友川赶忙闭上嘴。往四周看看，并没有人注意这边。虽然私下里那样称呼团子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学校还这么叫很容易引起误会。友川看着团子，想了想继续说：“那个冼新海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团子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扶扶眼镜然后才慢腾腾地说：“对学生挺负责的，就是有点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友川正准备问，梁小如抢在他前面说道。
“就是偶尔会问学生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说到这里，团子似乎会一起了什么，不经意的笑了。
“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啊？”友川这次抢在梁小如前边。
团子怔神片刻才说：“嗯……记得大学时他给我们上第一堂课，走上讲台第一句话就说‘你们谁知道，钢琴是什么？’当时，学生们都愣住了，搞不清楚他想干嘛。”
吴道也起了兴趣，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在旁边站定。友川听得入神，就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看来这段回忆对团子来说是很有意思的，这从她掩饰不住的笑容就可以看得出了。团子接着说：“之后很多人脑洞大开，有说钢琴是理想的，有说是人生的，有说是爱情的，也有说是生命的。总之各种奇葩答案都有。”
友川忍不住笑了。
不过还是吴道抓住了关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团子收敛了下笑容说：“我当时就站起来严肃的回答‘钢琴是由八十八个琴键和金属弦音板组成的一种键盘乐器’。”
顿时，友川和梁小如都捂着肚子笑开了，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也不知道笑得如此放肆会不会把接引老师引来。
友川对着团子伸出大拇指：“精辟！无可挑剔！”
“那个冼新海一定说不出话来了吧？”梁小如笑的脸颊通红。她边揉眼睛边看团子问。
“这个自然。当时我直接把他和全班人都震住了。”
…… ……
秋风越吹越急，似乎是准备下雨了。刚刚还在想这次天气预报真准，没想到十来分钟后就变卦了。天上飘过来一层层稍显阴暗的云，将蔚蓝的天空一点点的遮住。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然而在音乐室里却无法听见这恼人的动静。
于蓝瞟了眼放在身侧那架已经摸过弹奏过无数遍的钢琴，等待着冼新海问出他所说的最后的问题。如果现在摸摸于蓝胸口，立即就会知道于蓝心脏砰砰砰跳得厉害。
听着冼新海说还有一个问题，于蓝又开始紧张起来。
这最后一个问题，会是什么样问题呢？
冼新海看上去并不怎么在意，他仍旧用和刚才一样的眼神注视着于蓝，过了半天，感觉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说道：
“你觉得，钢琴是什么？”
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蓝看着冼新海，一脸茫然。“啊？”
“对你而言，钢琴是什么呢？”冼新海又问了一遍。“认真考虑过后再回答我。”
钢琴是什么？
太搞怪了，钢琴还能是什么啊？
原以为他会问自己一些弹钢琴时需要注意的技巧或者是教材上关于钢琴曲目的知识，万万没想到最后问出的会是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看在团子的面子上，故意放水吗？还是说，其中含有深层次的意义？或者是想让自己讲述一下钢琴的起源和历史发展？
究竟是哪个？
脑袋有点乱了。于蓝眼神凌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乎准备随便回答一个，看能不能蒙上正确答案，就张开嘴道：
“钢琴是——”
“不再好好考虑一下吗？时间还很充裕的。”
冼新海打断于蓝，将她未说出的后半段话逼回肚子里。
于蓝苦笑。这下就算想胡乱说一个答案也没有勇气随便开口了。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钢琴是什么？钢琴能是什么啊！问这种刁难人的问题，不是成心让人丢脸吗？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种场合……
“认真想一下，最初学琴的时候，你是怎样看待她的？”冼新海看着陷入了慌乱的于蓝，不慌不忙的提醒道。
最初学习钢琴的时候吗？
那是几岁时候的事情来着？
不知不觉得，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有着高鼻梁，深眼窝，瞳孔呈现出蓝灰色的卷发女人。女人拉着幼小的于蓝，带着她进了一家看上去还算高档的钢琴补习班。
这便是最初，接触钢琴的时刻。
黑白两色的琴键使于蓝着迷了，入神的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钢琴。卷发女人蹲下来，拉着于蓝肉呼呼的小手，用奇怪的口音问：“喜不喜欢？”
“喜欢——”
“那就选这个好不好？”
“好——”
视线模糊了，没想到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记忆一点点回忆起来。
卷发女人吃力的和人一起把钢琴往屋子里搬，途中不是碰到这就是碰到那，磕磕撞撞总算是安置好了。兴奋的于蓝围着新买的钢琴不停地跑。
“好哎——好哎——”
“这个是你的了。”
“太好了——最喜欢妈妈了——”
不行了，不能再回忆了。不然的话……
太阳斜斜的照射着，无比嫣红。和自己一同上补习班的同学都已经被父母接回去了。孤零零的坐在补习班的门前，等着卷发女人来接的于蓝，看着太阳于天际消失不见，又看着月亮从东边升起。夜色渐浓，暗淡的星星一颗接一颗挂在天幕上，可卷发女人还是没来。
补习班的老师看着于蓝，都已经准备关门了，然而还有一个学生没有走真的很为难。
“会来的！我妈妈会来接我的！”于蓝对着那个老师大喊。
但是到最后也没有来。
早上的分别便是最后一面，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之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钢琴坚持下来的，于蓝自己也不知道。
钢琴是什么？这个问题便显得更难回答了。
一天天不分昼夜的练习着，一停下来就会想起把自己带到那个补习班的卷发女人。明知再怎么想念也是无用的，然而却无法不去想。
那么对自己来说，钢琴是什么呢，对钢琴抱有的这份坚持又意味着什么？
不明白，而且感觉不必强求明白。
于蓝咬着嘴唇，摇摇头，说：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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