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小人得志
黄琬默然良久，叹息道：“其实我今天来不仅是为了公事，还有件私事要告诉你。”
听他这么一讲，曹平安刚放下的心又给提到了嗓子眼：“这私事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啊？”
“说不上好坏！”黄琬正色道：“朝廷秘密差下督邮，要沙汰军功之人，你可要留神！”
曹平安心里有了底，想是自己这一通廉政做法遭人告了黑状，他不慌不忙：“又是十常侍捣的鬼？”
“没错！”黄琬正色道：“先是京城发生的这大火，皇帝有气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十常侍便借此名义指责三公失德，将太尉邓盛罢免了。想这邓盛在黄巾之乱时临危受命，坐定洛阳筹措大局，如今却换了个草草下台的局面。”
“这么说，十常侍是要将有功之人悉数罢免咯？”
黄琬点了点头又道：“这皇甫嵩、朱儁的左右车骑将军的名号被撤掉。朱儁被降职为光禄勋，皇甫嵩被削去了几千户的封邑，连领冀州刺史的殊荣也被剥夺了。朝廷改用张温为车骑将军，接职位统领董卓、周慎、陶谦、孙坚等人继续讨伐西凉羌人。后来又有大消息，说是连豫州刺史王允、荆州刺史徐璆也都先后获罪被打入天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去年平黄巾的功臣们一个个不是罢官免职就是身陷牢狱，邓盛忠良之材，朱儁、皇甫嵩又是当世名将，王允、徐璆等辈也是披荆斩棘之臣，如今西凉未平、乌桓未定，这些人就罢黜不用了。真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此下去以后谁还肯为大汉效力呢？”
曹平安正纳闷着，又听黄琬说来：“你打击贪污罢了，可是破坏宗室功臣的祠堂塑像，这是干了一件多么容易让人能抓住把柄的事啊！”
“那会怎么样？”曹平安有些不安。
“虽说淫祠存在鱼肉百姓，但是十常侍非要拿这个拿办你也不是不行……”说着黄琬有些黯然神伤，“几十年前老太傅陈蕃还仅是青州刺史，他也曾捣毁过刘章的塑像。你今天所为跟他当初一模一样。”
到了现在，曹平安也想开了：“要丢官就丢吧，反正我早就不想做了！我曾随这些功臣们平乱，如今大家降职的降职、下狱的下狱，下一步也该到我了。”
“他们几个获罪都是各有隐情，你知道吗？”
曹操气鼓鼓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也不尽然……义真之所以遭谪，是因为他得罪了赵忠。他在河北平乱时路过邺城看到了赵忠的宅子，房舍林立奢华。班师回朝顺道参奏一本，皇上正愁没钱，就把赵忠的房子抄了充库。后来他与董卓讨伐北宫伯玉，两人相处不睦，那董卓就与赵忠合谋告了他的黑状，贬了他的职务。”
“这董卓也不是什么好鸟！”曹操一拍大腿，“那徐璆和王允呢？”
“徐使君的事也差不多，他得罪了董太后的外甥，那人也与赵忠联手告他讨贼不力，结果下了大牢。”黄琬惋惜不已，“至于王子师的事可有些麻烦……”
“快说来听听！”曹平安瞪大了眼睛。
“王允上了封密奏说是张让与那什么神上使暗通。”
“张曼成？”曹平安惊呼一声，“不过这人不是早就给徐璆砍了吗？”
“就是那张曼成，他是死了。这入了阳翟的王允却在整理贼众遗物时，发现了他们与宦官互通来往的密信。这还得了！不马上向皇上禀告了？他与张让在天子面前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结果十常侍纷纷进谗言，他就被下狱了。这倒是给张让提了醒，他向皇上建议差下督邮，明为考核官员，实际上要沙汰军功之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我大操大办时朝廷也未曾治我，料想现在有了机会，想要秋后算账了？”
“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毕竟你爹曹嵩还在朝。”黄琬点了点头，又笑着说：“这恶人也有恶人磨。冀州有个叫刘备的小子，因军功补了安喜县尉，上任不过才几月就被河北的督邮盯上了。那刘备也真胆大，纵马闯驿，活活把督邮绑缚，狠狠抽了几大百下鞭子，这才挂印弃官而去。”
“哈哈哈，抽得妙极了，不过不是那张飞抽的吗？”曹平安一听，颇为赏识。
那知黄琬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不是，就是那刘玄德自个儿抽的。”
见黄琬这么肯定，曹平安夜未在搭话，只是点头示意，又请他继续：“还请使君大人继续说来。”
“抽的是不错，但也触了十常侍的霉头。自从出了这件事，督邮越发痛恨军功之人。咱们青州也派下督邮，现正在来的路上，恐怕一两日间就要到了，到时候你要小心应对。”
“多谢大人惦记，为了我这点儿破事，还劳您亲自跑了一趟。”曹平安赶忙作揖施礼。
“我不敢差派手下人，怕走漏风声所以还是亲自来警醒警醒你。你可千万别其他人讲是我说的啊……”
“我当然不会去讲了！”曹平安见他小心翼翼，深怕说话声音大一点儿都会让他战战兢兢。自己也是无法体会他遭禁几十年的遭遇。
“我这便走啦，孟德！你可是要自个儿注意呀，莫要让那帮奸佞找人钻了空子！哪怕最后要辞了官，也学那刘备一样，打一顿再走！”
曹平安欠身一礼，跟随而行道：“我送使君大人！”
……
第二天一大早，曹平安立马找来夏侯渊吩咐他速往京师。
“纹石的事情暂时搁置一旁，那勾盾令不收就不收了，你回洛阳把张京叫回来，台县的民事还等他办呢。也分些钱财米粮让那些民夫都散了吧，然后去找我爹，让他每天派几个家仆看管材料就行。”
“诺。我这就去准备。”
“等等！”见夏侯渊回过身来，这才把怀中的《新编三国志》掏了出来，“你会写字吧？”他埋着头翻阅着。
“哪儿能不会？你忘了我那族兄是咱们谯县唯一念过私塾的了？”
“那就好，你速去取笔墨来，我念着你写一份奏章，记住这东西事关重大，我要你送往省中去，莫要落入十常侍手中，不然咱们可就性命不保了！”
夏侯渊见他神色慌张，额头又有汗水，便道：“军国大事？”
“性命大事儿！”曹平安正颜厉色。
看着他亦步亦趋取来笔墨，这方看着书里所写，仔细斟酌念道：“陛下蒙难，受十常侍玩弄于股掌之间，以致陛下称其张常侍为父，赵常侍为母。十常侍他们自己横征暴敛，卖官鬻爵，他们的父兄子弟遍布天下，横行乡里，祸害百姓，无官敢管。人民不堪剥削、压迫，纷纷起来反抗。导致黄巾之乱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形势……”
“张角之所以能够兴兵作乱，成千上万的人愿意跟着他，其根源都在十常侍，这帮人把他们的父兄、子弟、亲戚、宾客放到各州郡，独占财利，侵夺百姓，百姓的冤屈无处申诉，所以图谋不轨，聚积成为盗贼。应该杀了十常侍，把他们的脑袋悬挂南郊，以此向老百姓请罪。再派使者布告天下，这样可以一来十年、百年大汉可延！”
曹平安这份奏章自己字字斟酌，从朝廷论到自个儿平乱，又提及自己罢免污吏禁断淫祀，最后预言道：“十常侍乱政祸害朝堂，奸邪盈朝，善人壅塞，陛下子嗣不得安宁”，以此为由公然要求恢复朱儁、皇甫嵩的名誉。
这一份奏章递上省中去，必然要引起一番惊涛骇浪。曹平安这样做已经是不计后果的放手一搏了。
这一旦成功自己便可以大长正气享誉天下，但若是失败就会跟王允、徐璆一样下场，甚至还有性命之虞。
不过现在不这样干，这督邮一来什么都晚了，倒不如临死前再博一博，没准单车变摩托了呢？
就在这种前途未卜的期待中熬过了七天，京师却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仿佛这份激烈的奏章投到了死水里。平安焦急期盼着洛阳的消息，等啊等，夏侯渊、张京没等来，等来的却是督邮！
一进来，这督邮便开门见山：“前两日，大人有一份奏章递入省中吧？”
曹平安头上汗涔涔的，突然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督邮讪笑道：“可惜您的一手大笔未能打动圣听。奏章所言之事皇上不准，根本没有廷议，仅交与三公看了看。可怜呀，只因为您这份奏章，又牵连死三位老臣呀！”
“你说什么？”
“当朝司徒陈耽力挺您的奏议，忤逆天子获罪。谏议大夫刘陶保奏陈耽不成，上殿谤君。结果两人一同下狱，张让当天晚上就派人把他们毒死了。”
曹平安脸色苍白。自己也听说过这刘陶、陈耽都是曾经位列公台的老臣，这样无声无息就被十常侍害死了，而这件事竟是因为自己的一番奏章所造成的，真是偷鸡不成还倒蚀了把米。
“哎哟，曹府君您日夜操劳，这是生病了？”这下督邮笑得更加猖狂，“还有呢还有呢！老杨赐久染重病，闻知刘、陈二公毙命，当即暴毙，哎呀，死的可难看啦！没想到吧，你那一份弹劾十常侍的奏章却把那些个忠臣害死啦！”
曹平安如鲠在喉，他彻底被这个以前对他唯命是从的奴才击败了。杨赐是朝廷正直之臣的脊梁，他这一倒朝廷的正气也就彻底没了。
“您猜猜谁当了太尉？是许相！跟张让最最交好的人。唉……三位公台老臣接连身亡，您也该明白自己那点儿斤两了吧？若不是令尊苦苦哀求，他跟许相的那点儿老交情又救了您一命。他们两人费尽口舌，总算说动万岁不降罪于你。”督邮笑了笑。
曹操真恨不得把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踢死，咬着牙道：“家父自不必说，许叔父我也自会感激，可你这嬉皮笑脸的是个什么意思，专程来看我出洋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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