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戏
于乐有些心神不宁。
于贵一家平日在村里横行霸道，这次栽这么大的跟头，起因也确实是他们没有自知之明，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王垣的自私。
于娇被拖出去时，依旧直直地凝视着王垣，娇艳的容颜显得有些呆滞，仿佛整个人全部的灵性都凝聚在了那双眼睛里，她那交织着憧憬、困惑、委屈与不甘的目光，让于乐明明白白地理解了风波从何而起，最终又是为什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王垣在这件事情中表现出的好色和冷酷，让于乐对接下来王垣与红姑母女的见面感到无比担忧。
如果红姑愿意扮演好于乐的养母，或许王垣还会有所顾忌，可红姑执意要与于乐划清界限，不断被王垣的离谱操作刷新认知的于乐已经没有自信去判断事情的走向了。
“你怕什么呢？反正她们会跟你撇清关系，无论王垣对她们做什么，你只要老老实实缩好别出头，王垣就不会动你这个宝贝奴才。”
于乐知道“爷爷”是在嘲讽自己，但还是认真地答道：“就怕双方翻脸，王垣对她们搜魂，发现我的真面目。”
“这担心也是多余的，有木灵元胎在，凭王垣那个护卫还搜不了她们的魂，王垣发现顶级木灵元胎之后也不可能上报家族，他只会就地杀人灭口。”
“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只说过大道境有能力杀死她们，但搜魂是另一回事。”
“做不到？”
“有人可以，但王垣的护卫不行。”
“可是您昨晚还说过，就算她们被搜魂也牵扯不到我。”
“说错了么？”
于乐沉默了，他在心中把整件事情过了一遍，确认“爷爷”的确没有骗自己，但却一直在耍自己。
“爷爷”冷笑一声，说道：“这两个女人一死，你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踏踏实实地跟着你的王大公子进城当爷去吧。”
……
……
当红姑和李清在将军的带领下进入行宫时，王垣已经掌握了她们在中域的所有记录。
以他的眼光，一看就知道这家人在城里时的背景是人为编造的，而这套完全不合规矩的手续能办下来，则是因为中土殿中的某位大人物开了口。
到这里，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接下来，他进一步在自己的情报库内查到，十几年前，那位大人物正在巴结王家某位当时风头正劲的公子，而他那位堂兄又的确和李家那位身处传闻中心的人物走得很近……
这下，他可真的有些兴奋起来了，这件事情牵扯不小，如果眼前这对母女真的是李家那人的女人和孩子，那他手上无疑又抓到了两枚颇有价值的筹码。
不过，和于乐相比，就算这两个女人的身份真的像他想的那样，也不过是蝇头小利，当前的头等大事是利用这两个女人真正收服于乐，因此哪怕见到红姑那明显与年龄不符的容颜，他也只是调侃了一句：“阿乐，你不是说，你只有一个妹妹么？”
红姑浅浅一笑，说道：“公子说笑了。妾身幼时在城中，有幸蒙长辈赐下灵丹，因此容貌与年纪稍有不符。”
说罢，她敛容，正色，向王垣行了一礼：“乡野村妇，见过公子。”
于乐有些惊讶。灵丹的说辞是他教给红姑的，但今天的红姑和他印象中判若两人，他能明显感觉到，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支撑着这个柔弱的女子，让她面对王垣——这个高踞于云端之上的豪门贵子——依旧表现得不卑不亢。
蓦地，他心头剧震，红姑欠身行礼，她身后的李清一下就显得扎眼起来，只见她不低头，不行礼，正直视着王垣！
他在心中责怪自己百密一疏，明明昨晚与村民们一同叩谢王垣时还惦记过李清，事后却忘了提醒李清，见王垣时必要的礼节！
不，他突然意识到，潜意识里，他就是不想让李清向任何人低头。
在于乐的印象中，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是直的，这种直指的不是她的姿势，而是她的姿态。
他早已不是轻狂少年郎，深知过刚易折的道理，对他来说，只要能解决问题，普普通通地活着，没有什么手段是不能接受的，无论是装傻作秀、溜须拍马还是下跪磕头。
可他不想她也变成这样。
这并不是因为她让他想起了年少的自己，恰恰相反，她和他当年完全不同——不怠惰、不自负、不傲慢、不乖张。
李卫在世时，她勤勉安静；李卫去世后，她自食其力。
她一贯平视任何人，而在于乐看来，这样的她也有资格平视任何人。
问题是，在这件事情上，王垣想必不会与他持相同意见。
……
……
王垣的确有些意外于李清的姿态。
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当他的视线与李清相交时，高踞于宝座之上的他却莫名地感觉对方正平视自己。
此时护卫传来讯息：“两个都是凡人，只是体内生机颇为旺盛，想来那女子怀胎时的确服用了某种灵丹；那女娃娃虽然不甚恭谨，却并无恶意，恕老夫僭越，公子此时务必以收服于乐小子为要，莫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王垣本来也没想跟李清较真，只是觉得这姑娘气度不凡，很可能真的是李家血脉，而细细看来，她的相貌中也的确有几分那人的影子。
他微微一笑，试探着说道：“姑娘，我见你有些面善，好像一位故人。”
话是对李清说的，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红姑身上。
果然，此言一出，红姑面色微变，虽然立刻恢复如常，但还是没有逃过他的观察。
或许是觉得这种话不需要回应，李清没有接腔。
王垣有些不悦，他的确不想跟这两个女人计较礼节问题，但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红姑心神被王垣言语牵动，反应慢了一拍，此时接过话头，说道：“能被公子道一声故人，必定也是世间一流的人物，妾身夫妇二人在城中不过普通百姓，想来与那人并无交集。”
王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阿乐天纵奇才，只要随我进入修行界，立刻便会成为中域炙手可热的新贵，无论是何等人物，都会愿意与他结交，到时我为你们引见一番，说不定便成就一桩缘分。”
于乐面上现出犹豫之色。
他与那位“高人”有约在先，王垣突然提出要亲自带他进入修行界，他有所动摇才是合理的，事实上，王垣这番话的目的，正是要诱惑红姑动心，让她帮自己劝说于乐。
不料，这一次，红姑竟然不为所动：“公子有所不知，当初我那当家的在村里任护村队长，于乐的父亲在他手下遇难，母亲又难产而死，我那当家的心软，把他接到家中，本意不过是给这孩子一条活路罢了。
“不瞒您说，我们从来不是什么亲人，这孩子生性木讷，我素来不喜，当家的过世后，我与他更是难有只言片语，如今他飞黄腾达，我也无意捡这现成便宜，随他进城去享那荣华富贵。
“人各有命，能得公子垂青，是于乐自己的机缘，公子带他一人离去便是。虽然我那当家的走得太早，可我的清儿如今也已拎得动锄头，孤儿寡母总算有口饭吃，就不劳公子操心了。”
王垣眉头紧皱，他完全没想到红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旁的于乐早有准备，他“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脸上堆起疑惑、悲伤的神情，对红姑说道：“阿妈，你……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生气了？”
红姑淡淡地说道：“我的话句句真心，过去没对你说，只是不想伤你罢了。你自己想想，这三年里，你我合共说过几句话？”
于乐低下头，沉默片刻，走到红姑面前，规规矩矩地给红姑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对王垣说道：“公子，那位高人教我使用元气和念力，对我有恩，可公子救我全村，更是天大恩德。
“公子抬举我，愿意带我进城，我只有感激的份，至于那位高人的恩情，只能等我修行有成后再报答了。
“我阿妈……红婶养育我长大成人，她也是我的大恩人。她既然不愿意进城，我大胆多嘴一句，求公子不要勉强。”
说罢，他对着王垣，一拜不起。
这番表演与他之前的“人设”多少有些出入，但红姑执意不肯配合，他也只能作出相应的调整，在王垣反应过来之前，先将对方谋求的核心利益拱手奉上，按理说，王垣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应该就不会执着于带走红姑和李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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