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修行
于乐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圆满无缺的境界，随心所欲的力量，与天道分庭抗礼的意志……他从未想过一个生灵可以强大到这种程度。
湮灭那名大道境修行者轻松得就像碾死一只虫豸，与之相比，之后凌虐王垣的过程给他留下了更为深刻的印象。
一记记耳光中，他的力量摧枯拉朽般侵入王垣的魂魄、真灵，这位豪门贵子的人生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透过此人的记忆，于乐眼中的天意大陆终于散去迷雾，展露出清晰的面目。
触目惊心！
“还想给人当奴才吗？”
于乐沉默片刻，说道：“这里的老爷们我伺候不来。”
“否则你也没资格与我交易了。”
说着，这个从于乐来到天意大陆后就一直如幽灵般附在于乐身上的神秘人物，第一次显现出自己的形象。
少年眉眼桀骜，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你不打算再装孙子，那就不必再叫我‘爷爷’了。
“正式认识一下吧，我的名字是‘离’。”
于乐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
离的境界深不可测，但言谈间流露的性情怎么也不像老者，更谈不上什么仙风道骨。
不过，达者为先，他又有求于人，因此他依旧保持着恭谨的态度：“前辈……”
“离。”少年加重语气，说道：“不要叫我前辈，也不要叫我先生，无论怎么算，我都比你年轻。”
……
……
于乐当然不会在称呼或者年龄的问题上与离纠缠，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在此之前，于乐一直对离心存戒备，然而这次的经历让他明白，他最担心的“夺舍”，对方一念之间就能做到，而以对方的能力，根本没理由觊觎他这副躯壳。
既没有对抗的手段，又没有博弈的筹码，就连他前世的经历，乃至心底的念头，对方似乎都一清二楚……
“不用揣测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自己都清楚。”
这下，于乐彻底踏实了，他索性放下心防，坦诚地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先说修行。
“天意大陆的修行方式，追求的是领悟天道，这是一种落后而又畸形的修行方法，常见于旧时代的低级小宇宙。
“修行的本质，其实是认识自我、理解自我、掌控自我，最终实现自我的圆满。
“具体来说，你需要由外而内地掌控自己的躯壳、魂魄和真灵，这三个阶段分别对应天意大陆所谓的超凡境、元气境和大道境，至于那个什么九重天，差不多就是把这三个阶段进一步细分成前中后期。
“从王垣那里，你已经知道，你的念力和元气在质量，或者说强度上达到了六重天——不用怀疑，在你这些年的冥想中，我已经引导你一点点掌握了自己的魂魄，你的真实境界的确已经达到了魂魄境的后期，只是之前我一直在压制，让你察觉不到。”
他没有解释这样做的理由，但于乐大致能猜到。
正式进入修行界后，他将不得不频繁地运用念力和元气这两种源自魂魄的力量，在根基没有稳固的情况下，这样做恐怕会对修行本身产生负面影响。
离对他的悟性颇为满意，但还是纠正道：“源自魂魄的力量，在纯净状态下被称作精神力和生命力，天意大陆所谓的元气和念力，是这两种力量与客观物质结合后的产物。
“这就是低级修行方式的通病，把自我修行和现实应用混为一谈，而且往往侧重于应用，最终偏离本质，迷失在外物之中。
“这类修行方式，在前期或许能取得一些便利，但代价是，想要修到圆满境界，需要付出十倍的艰辛、承受百倍的风险，最终甚至需要诸如天劫之类的凶险外力介入，借助生死危机来激发潜能、祛除杂质，不仅效率低下，而且相当不可控。
“实际上，修行自始至终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天道没有半点关系，又哪里轮得到天道来给你降下劫数。
“你现在的力量，是我包装过的产物，之后我会教你提纯和重新伪装，直到你自己操纵自如为止，也算是锻炼你对魂魄的掌控，现在先说说你最关心的问题。
“你的境界已经到位，只要稍加运用，很快就能完全掌控自己的魂魄，下一步就是真灵境。
“真灵是什么？通俗点说，真灵就是你的人格，也可以说是你的本心，它承载着你的意志和意识，是你作为一个生灵最核心的部分。
“先前的疼痛，就来自于你的真灵。
“为什么会痛？因为在那一刻，你的选择严重违背了自己的本心。
“身为一个已经站到真灵境门槛前的修行者，你必须明白，修行，修的不是克己复礼，更不是人情世故，修行修的是随心所欲，是唯我独尊！
“真灵的修行艰险重重，任何一个不通达、不顺遂的念头都有可能种下心魔，在你意想不到的时机毁掉你的一切。
“忍一时前功尽弃，退一步终生有缺，这句话你给我牢牢记好了！
“先前你要是就那样踏出了那座行宫，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圆满了。
“刚刚那点痛算什么，真到了走火入魔的那一刻，你才知道什么叫求死不得。”
……
……
在修行的问题上，于乐自问没资格质疑离，先前突如其来的剧痛也确实让他心有余悸，但对于离的这番言论，他却难免有些疑惑。
难道修行者就应该为所欲为？
“单纯从修行本身来说，是这样的，前提是，你得先弄清楚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人是复杂的，种种欲念时而交织，时而对立，综合各方面的需求，最终确认你想做，并且认为应该做的事情，然后付出相应的努力去完成它，这才叫遵从本心。
“以你和王垣的冲突为例。当你主动与他接触时，你有两个核心诉求，首先，你想阻止他与妖兽的冲突波及那两个女人，其次，你希望卖他一个人情，最好是能通过他这条渠道进入修行界，至少也能开辟一条人脉，为你未来的修行之路增添一些便利。
“你会有这样乐观的预期，是因为你一直把红姑当作李家小姐，你以她为样本，以为天意大陆的顶级权贵虽然不好相处但也不算太离谱。
“结果，王垣脱险之后，第一时间命令护卫制住你，先是觊觎你的神通，之后干脆打定主意要彻底征服你这个人，毫不顾念你的救命之恩。
“那个时候你其实就已经有不满的念头了，但当时的情况下，你自问能够应付王垣，并且有很大把握利用他达成自己的目的，相反，与他翻脸不仅要消耗一次请我出手的机会，还会让那两个女人彻底丧失安稳度日的可能，综合种种考量，最终你选择对王垣虚与委蛇，虽然过程难免有些不快，但仍在你能接受的范围内。
“可是，当王垣决意占有红姑时，他不加收敛的欲望完全突破了你的底线，而你在有能力阻止这件事情的情况下放弃，这就违背了你的本心，严重到几乎撕裂了你的真灵。
“诚然，求生欲是生灵最基本也最核心的欲望之一，但是，‘请我出手就等于用掉一条命’这种判断，是基于未来的、不确定的危险，这种危险你无法切身感知，因此它无法真正激发你的求生欲。
“说到这，我必须警告你，不要轻视，更不要刻意否认自己的情感，因为情感本质上是自我的投射和延伸。
“你之前死活不肯对我承认自己对那两个女人的关心，其中一个原因是害怕我会利用这两个女人威胁你、控制你，现在这个顾虑可以解除了。
“问题在于，即便是对自己，你也不够坦诚。
“前世那次惨痛的经历之后，你害怕对他人倾注感情，除了‘自我保护’以外，你不敢再设置任何明确的目标，即便内心在意某人，也只敢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偷偷摸摸地照顾对方，还要找借口说根本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失败带来的痛苦。
“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不仅荒唐，而且还很危险，后果你已经体会过一次，好自为之。”
……
……
意识不需要呼吸，于乐却感到一阵窒息。
他知道自己在离面前没有秘密，却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起那件事情。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腥红的夜。
倾盆暴雨中，少女支离破碎的瞳孔，倒映着他坍塌崩溃的世界。
高坠，自杀，情感纠纷，证据不足……
即便相隔一世，即便两界殊途，他的内心依旧一阵抽搐。
恍惚间，女孩扭曲破碎的脸庞悄然变幻了模样，周遭的世界随之化作破碎的拼图，每一片都来自于那位公子爷骄狂恣肆的人生。
她死了，但李清还活着，这个世界也有值得他珍惜的人。
王垣死了，但天意大陆还有很多公子爷。
他情不自禁地攥紧双拳。
“很好，你终于开始有一点修行者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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