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怒
强烈的不安之下，李彬当即取出金牌，向碧儿那边发起通讯。
无人回应。
惶恐如藤，顷刻间爬满他的心田，理智告诉他，最可能的情形是怎样，但他的内心却拒绝接受那样的事实，固执地向对方发起通讯，一遍又一遍。
无人回应。
无人回应。
还是无人回应。
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了那一夜碧儿的绝望。
他不甘心。
就差一点，就差这么一点点，他就要来到她的身边！
不，都怪他，怪他没有早一点作出决断！
双眼血色隐现，他重新启程，一边不停传讯，一边迎向另一块金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若尸骨无存，他便灭了仇人满门。
哪怕那是八重天的妖王。
哪怕这里是莽林。
……
……
蟒妖腹中，碧儿死死攥住金牌，俏丽的面庞因挣扎而扭曲。
就在刚才，她从于乐那里得到确认，李彬就是通过这枚金牌找到她所在的位置。
金牌仍在颤动着，她仿佛能看到那一边，那个男人焦急而执着的神情。
蓦地，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对于乐说道：“于乐，帮我毁了它！”
她不是于乐，无从判断辛真的动机和本性，她只是不能允许其他修行者通过自己找到李彬，尤其是在自己受制于人的情况下。
于乐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当然不可能像碧儿一样思考问题，更不会作出如此极端的判断，相反，在他看来，无论辛真作何打算，李彬又会如何应对，只要让这两个人见面，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哪怕李彬最终和辛真翻脸，他也是眼下于乐能期待的最可靠的援军，而在辛真将于乐视作普通元气境修行者的情况下，于乐也未必不能出其不意，为李彬提供一些帮助。
不过，以他对碧儿的了解，一旦这个女人陷入这种状态，想让她冷静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
出乎于乐的意料，这一次竟然是辛真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于乐的元气屏障根本阻挡不了辛真的道心感知，原本他想尽量表现得磊落一些，但金牌启动时散发的灵器波动令他无法忽视，当即开始仔细监控碧儿的一言一行。
他虽然不清楚碧儿与李彬的约定，但只凭碧儿的表现，他也能大致将碧儿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他此行甘冒奇险，就是为了李彬而来，绝不会允许碧儿搅乱自己的计划，当下堆起一副诚恳的模样，对碧儿说道：“嫂子，你这就有些为难于兄弟了。于兄弟虽然天赋卓绝，但毕竟还没进入大道境，他可没办法毁灭这枚灵器。
“说句实在话，嫂子，就凭你请于兄弟毁去这枚传讯灵器，我辛真就服了你，也服了李彬大哥的眼光！
“你明明爱极了李彬大哥，为了他，你愿意背井离乡，在边境村落苦等十四年，可还是为了他，你愿意在重逢前的最后一刻放弃，甚至将生死都置之度外，这世间千万女子，又有几人能做到这般地步？
“痴心如你，值得李斌大哥倾心相爱！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真心人，李彬大哥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真让我既替他高兴，又由衷羡慕他。
“可是嫂子，你别怪我说话直，我这还有句话，不吐不快，非得说说你不可！
“嫂子你固然是世间罕有的痴心女子，可我那李彬大哥，却更是古往今来第一等的英雄豪杰、情义男儿！嫂子你信不过我辛真，没得说，咱们日久见人心，可你怎能信不过李彬大哥？
“别的不说，只看这十四年来，他为你煞费苦心，前前后后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更是毅然闯入莽林这个天崩地裂的凶险漩涡，便可见一斑了。
“嫂子你一心只怕成为李彬大哥的累赘，可你哪里知道，他进莽林的那一刻便亲手断了自己的退路！
“你看那金牌，它一直在不停颤动，岂不正如李彬大哥的心一般？你难道还不明白他的情意？
“纵然有天大凶险，他只盼你一人安好无忧，不惜一切！
“你又怎能如此狠心，亲手斩断他找到你的唯一线索？”
他说到一半时，碧儿已经泪流满面，到最后更是以手掩唇，掌缘渗出点滴鲜血，显然她为了强抑哭声，已然将下唇咬出了血。
一旁的于乐一边在心里为辛真鼓掌，一边暗暗提高了对辛真的警惕。
此人的演技入不了他的眼，但似乎对女人有奇效，不可不防。
……
……
碧儿最终还是没有接通李彬的通讯，但也没有再试图作出任何极端的举动，无论是毁灭金牌还是自己。
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都交给那个男人了。
无论他怎样选择，她都接受。
对此辛真倒是无所谓，只要碧儿别寻死觅活，打乱他的计划就行。
不，细想之下，他意识到，以他的目的来说，这样反而更好。
熊虎二帝不在，妖王们大多都在迎敌，过去在中心区域排不上号的蟒妖此刻全无顾忌，一路全速前进，没过多久便抵达了莽林最核心的位置。
一株古木，参天而立。
古木树干细长笔直，树皮漆黑，密布白色斑点，枝叶不算繁茂，大多集中在顶端，远远望去，令人不禁生出冷峻之感。
凡人或许无法理解，一棵树竟会拥有如此清晰的气质，但修行界的大人物们对此却习以为常。
虽说灵木的灵智远不如人类，甚至相比妖兽都要逊色不少，但一旦达到大道境，这方面的差距便会急剧缩减。
大道境的灵木，与妖兽和人类的差别，更多体现在思维方式上，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拥有道心的他们，已经足以在意识层面与其他生灵平起平坐。
而这株气质冷峻的古木，正是天意大陆最著名的灵木之一，境界堪比圣人、妖帝的莽林铁桦。
不同于莽林中的其他灵木，铁桦不依附于任何一方势力，即便是熊虎二帝，也要对他客客气气，甚至还要隐隐低上一头，只看它能在莽林最中心的位置稳稳占下一大片属于自己的领地，它在莽林中的超然地位便可见一斑，而莽林中心区域那些大道境的灵木，偶尔因为包括争夺资源在内的种种原因而发生冲突时，最终的仲裁权也始终掌握在铁桦的手中。
它才是莽林中真正的无冕之王。
灵木最大的优势，就是寿命绵长，它们道心稳定，轻易不会生出波澜，自然也就不容易勾动天劫。
单论年龄，天意大陆如今任何一位圣人或者妖帝，都无法与铁桦相提并论，在它漫长的生涯中，一位位妖帝如过客般来了又走，而它始终屹立于莽林正中，岿然不动，冷峻如初。
或许是为了点缀自身略显单调的外形，如此冷峻的铁桦，偶尔也会允许藤蔓攀上自己的树干，但他从不会以自身浩瀚精纯的生命力干预藤蔓的长势，任它们在自己身畔荣枯生灭，一如那一位位曾经有资格与他并驾齐驱，最终却悄然消逝于岁月之中的妖帝。
不过，在同一段时间里，它最多只会允许一株藤蔓与自己依偎，而每当藤蔓死去，它总要孤立许久，才会接纳下一株藤蔓，这其中的时间往往要远远长于藤蔓的寿命，而据某些常年在莽林中心区域占据一席之地的妖兽族群记载，铁桦树还从未接纳过两株种族相同的藤蔓。
莽林中曾经有无数妖兽尝试过解读铁桦与藤蔓的关系，众说纷纭，却都无从求证，这也算是莽林中不大不小的一个悬案。
辛真显然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此刻他正站在蟒妖头顶，凝视着那株盘旋在铁桦上的藤蔓，有些怪异的是，他对这株藤蔓的关注似乎超过了铁桦本身。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树木一般，在蟒妖身前拔地而起。
辛真从藤蔓上挪开视线，转向李彬，纯真无垢的眉眼间浮现出真诚的歉意：“李彬公子，想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李彬双眼泛红，死死盯着面前巨蟒的腹部。
凭借金牌之间的感应，他明明白白地感知到，另一枚金牌就在巨蟒的肚子里。
他微微低头，轻轻摩挲着手中金牌，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轻声问道：“金牌的主人如何了？”
辛真脸上的歉意愈发浓重，他从蟒妖头顶一跃而下，在李彬面前站定，说道：“实在抱歉，小弟本意是想助李彬公子一家团圆，可那女子实在太过刚烈，小弟一时不备，她竟……唉！”
刹那间，李彬不久前刚刚凝结的道心仿佛空了一块。
旋即，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碧儿……”
他与碧儿订下约定，让她隐瞒与自己的关系，不要与修行者接触，本意是为了保护碧儿，但如今看来，碧儿定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他的负累，她竟然选择了自戕。
他豁然抬头，眼中尽是决绝！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李家家主的次子，而是——只是——一个一心要为自己的女人复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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