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怿儿，过来。”
略显年迈的君主朝着那半边屏风招手，乍一看那处空无一物，实则蹲着一个红衣少年。
那少年穿着倒无半点皇家气度，一袭红衣却是不沾金银，唯有腰间一条精雕细琢的玉佩彰显了主人高贵的身份。
少年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善地朝他试探一笑，有些怯懦，毕竟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身父亲，在那之前，他也同师父一样唤他为君上。
君主知道他是害怕而不敢接近自己，垂下头无奈叹气，提着袖子道：“怿儿，父皇先去处理政务，明日再来看你可好。“
少年似是被吓了一跳，摆出一个极认真的礼，“君上日理万机，不必过度忧心怿儿，晚上便不用来了，儿臣与师父一同用膳即可。“
其实他心中想的是君上的厨子手艺委实比不上师父，都说皇宫里的御厨之作能叫百里之外的城门看守疑心进城之人带了什么毒玩意，今日一试，却比不上师父半分，若是明日再让他嚼上半个时辰的蜡，他怕是先被这饭菜寡淡致死。
君主看着自家儿子冷漠疏离的模样十分感慨，为了今日中午的头一回见面，他特意辞了早朝，亲自下厨为自己十六年未见的儿子做了一桌饭菜，但显然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并不知晓。
说来也情有可原，当年怿儿大病一场，宫内御医束手无策，只有莫我瑜以内力炼化周身一半精血输给怿儿，这才方能保他至二十岁前无性命之忧。若不是这个老太婆无耻地以此为由令他将怿儿送去醉仙林抚养，他是断然不会将自己锦衣玉食的亲骨肉送往醉仙林那个鬼地方受苦的。
不过毕竟莫我瑜是女儿家，也还好是女儿家，莫我瑜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叫一个女儿身来掀了他殿中的龙椅。
事实上，“天网“也不会允许莫我瑜效仿武后挟幼子逼宫，那里的家伙都是些忠义之士，倘若莫我瑜真有半分谋逆之心，那么曾经听从于莫我瑜的”天网“将成为一把刺向莫我瑜的利剑。再者，怿儿本就是要继承大统，早些年晚些年，于他这个老人家委实没多大区别。
“陈怿，你是陈家人，你首先是父君的儿，其次才是父君的臣，我们父子之间无需如此生分。“君王缓缓转过身去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却又咬在嘴里，一挥衣袖飘飘然地走了，背影被烛台摇曳的光拉得修长，离开时掀起的微风吹散了香炉上的袅袅檀香。
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尚未有称兄道弟的理，这老头子不过中午吃了顿饭便想让他认父，未免太便宜了些，在他过去的十六年人生里有且只有他的师父莫我瑜，凭空多出一个父君，实在有些吓着他。
想到这陈怿发觉此刻离入夜也不过就一两个时辰，是时候回醉仙林找他的师父了。
带路的是一个小宫娥，一边提着灯一边用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他。陈怿十六岁前从未以真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是而大部分宫人并不知道魏国皇宫内竟藏着他这样一位由国师莫我瑜抚养的皇子。陈怿跟在那小宫娥的身后亦步亦趋，看着她手中的宫灯忽明忽暗，方才意识到原来醉仙林离父君的宫殿是那样遥远。
送行的小宫娥将他送至醉仙林最显眼的那颗桃树下便离开了，远去的灯火逐渐化作黑夜的一只萤火虫，进而淹没于树林沙沙作响的浪潮中。陈怿往手心呵了一口热气，提着衣摆朝桃林深处走去。
醉仙林内被师父部下了奇门遁甲，若不是像他一样从小生活，寻常人便是走上十天半个月也无法找到出去的路。据说在当年师父风华正茂时，一位权臣贪慕师父容貌，擅闯醉仙林，等父君求着师父将其救出时，那人早已是一副野人模样。
“师父——“陈怿如往日一样在院子外喊了一声，一边自顾自地推开栅栏，莫我瑜并不在屋内，也许在烧饭，也许在洗衣，也许飞出林子和友人对弈去了，谁知道呢。师父的行踪一向莫测，虽说师父总是乱跑，却也不会少了他一顿吃食，亦不会放任他在练武之时偷懒。
冒着热气的饭菜早已摆在桌上，想来师父刚出门不久，平时放在角落的流风新月剑也消失无踪，兴许是哪位武林高手邀她共同探讨武艺。不过师父也说过，这世间无人能打败她，打不过就跑嘛，不打自然就分不出胜负——当陈怿问她如何做到天下无敌手时，这位女独孤求败很是得意的说道。
然而陈怿不知天下第一却并非是桩谎话，当年武林大会上莫我瑜一袭青衣，挽着谁也不识的剑花衣带飘飘地往擂台上一站，各路高手竟无人能从她手下撑过十招，这才成就了一代女国师的美名。
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些都是不甚重要的前尘往事，莫我瑜也就那么随口一提，陈怿也就那么随耳一听，至于流风新月剑的传说如何在江湖上掀起波澜，权是后话。
陈怿一个人默默地品尝着师父的手艺，心中想着今日父君同他说的话。什么叫先是父子，后是君臣，书中一般不都是反着来的？
大约是，天下子民皆是他老人家的臣子，父君其实并不是很稀罕他这个受莫我瑜亲传的臣子，倒更希望自己平白多一个儿子？史书中多的是父子相残，仿佛仗着父子这一层关系便肆无忌惮得多，不过乱臣贼子亦不在少数，说到底，都是人心的贪欲罢了。
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陈怿警觉地抬起头，师父虽精通各式武器，却独独不善音律，那么，是谁？
来者若是不善，自然不会放着陈怿不管而在外头吹笛子，不过这笛声当真是婉转飘渺，竟叫人生出了几分知音之感。陈怿掀开门帘，一阵风将地上的桃花扬起，糊了陈怿一脸，在粉红的间隙里陈怿依稀瞧见是一个少年坐在院子里那颗大桃树上。
那少年见陈怿从房中走出，嗖地跳下来朝陈怿咧嘴一笑：“尊驾不介意杨某借这桃花树一用吧。“
待陈怿拂开面上的桃花，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俊俏的脸庞，肤如莹雪，眼带秋波，鬓发拂面，好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陈怿不知为何想到了倾国倾城这个词，的确，面前的人诚然称得上美人，还是能让君子烽火求一笑的绝色。
美人见陈怿许久未说话，上前一步道：“这林子里的机关倒是精巧，不知是否出自兄台的手笔，真是佩服，佩服啊。”
“那是我师父设下的，再精巧又如何，你不还是闯进来了。”陈怿面对这位不速之客并没有太大的耐心，他还剩些许的饭菜没有吃完，“你长得不错，笛子也吹得好听，知音难觅，借你一用也无妨，别动院子里那些锅碗瓢盆，剩下的随你便。”说罢，陈怿便欲转身进门。
美人哑然失笑，伸手撑住门不让陈怿进屋，“你就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话音刚落，剑锋已然横在美人肩头。“打得过我再说。”陈怿漠然地回头看向他，手中的剑稳稳当当地打了旋挑向美人的下巴，逼得美人抬起头来，那美人竟也不怕他，只是弯着眼角歪头看向陈怿。
陈怿第一眼见到那位美人少年便知他定是从小习武，方能从那高大的桃树上跳下而毫发无伤，此刻亮兵刃也不过是生了试探之心。
况且方才那一剑凌厉如风，寻常人若是对上便会被剑气扫退，可对方也只是抬头避其锋芒，大约是自信就算陈怿真的动手，也有十足十的把握全身而退。
“的确是美人。”陈怿抿着嘴摞下一个不知深意的笑，突然又把剑收回，“我改主意了，你来陪我吃饭吧。美人在侧，想必饭菜也能更加美味一些。”
两人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却相顾无言，不过这多半是因为陈怿忙着吃饭，他用膳时一向专心，有时连师父在身旁同他讲话他也听不见。
美人决意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拱了拱手向陈怿道：“在下姓杨名云舒，家父乃是乾礼将军杨陈宇，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陈怿。”陈怿抬头撇了他一眼，继续闷头吃饭。
“不知太子殿下在此，请恕杨某失礼。”那美人突然端正地跪在了陈怿的面前，“杨某实在不知太子殿下竟会居住在醉仙林…”
陈怿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认得我？”
“太子殿下腰间的玉佩与杨某所佩乃是一对，当年家父说若是见到腰间有此玉佩者，便是杨家未来效忠的对象。”
没想到他隐居醉仙林16年，竟然会有人识得他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太子殿下。不过这杨云舒虽是行着君臣之礼恭敬地唤他太子殿下，脸上却无半分曲意逢迎之色。
这么个美人，跪着多不好，万一伤着胳膊腿了，那岂不是成了他陈怿的罪过？
陈怿起身将他扶起，“醉仙林里没有太子殿下，只有莫我瑜的弟子陈怿。”
“国师竟是殿下的师父？”杨云舒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当年国师的流风新月剑可是连家父也甘拜下风，今日有幸得见流风新月剑的真传弟子，实乃杨某生平之幸事。”
“你爹很厉害？”陈怿将碗筷丢进一旁的水盆，漫不经心地拿帕子擦着嘴，“不用叫我殿下，我说了，醉仙林只有陈怿。”
杨云舒愣了愣，随即笑道：“那不如，容杨某斗胆称您为，阿怿？”陈怿听罢转过身盯了杨云舒半晌，看得人心里发毛，最后却也不置可否，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说起来，家中祖上得玄女后人亲授奇门遁甲，到家父这辈已是第八十二代传人，故而略懂得些皮毛，让阿怿见笑了。”杨云舒接上话头，拔出自己的佩剑望向陈怿，“不知今日能否赏脸让杨某领教流风新月剑的美名？”
陈怿微微颔首，指了指门外：“桃树后头有块空地，速战速决，一会师父来了她定是要赶你出林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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