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弯腰
沈琢慢慢地关好会议室的门。
窗外的阳光慢慢照进警局,沈琢眯了眯眼，望着几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微微出神。
他不笑的时候，嘴角会微微下垂,眉头也下意识地皱着，虽然有一张娃娃脸，却总是被尤寺调侃一脸老人相。
沈琢盯了窗外片刻，又将视线转向旁边的楼梯处，微微有些失神。
——刚刚局长叫尤寺和他一起去一趟办公室。
局长年纪已经很大了,向来不苟言笑，他平时面无表情时,额头中央也会有一个浅浅的“川”字，据说是年轻时因为总皱眉头而逐渐形成的。
刑侦支队的事情主要由沈琢和尤寺共同负责，这两年带的也算是平平稳稳,有条不絮。
局长对他们两人的管理似乎很是放心,很少插手。像今天这般将他们两人直接叫到办公室里来,可以说是两年内的第二次。
——而第一次则是将尤寺由正队长降为副队,将沈琢提为正队的时候。
沈琢深吸一口气。
他轻轻拍了一下脸,慢慢抬脚,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
局长办公室内。
尤寺将手中的档案资料往桌子上随手一放,大大咧咧地走到座椅旁边就想坐下。
啪嗒——
局长手中的白瓷茶缸在桌子上轻轻磕碰了一下。
尤寺立刻由半蹲的姿势迅速站直,哂笑着望着对面的局长。
“哎，哎,局长您坐您坐，我站会儿,我不累。”
局长盯了尤寺几秒,扶着茶缸慢慢地坐到了座椅上：“你是该站着清醒会儿了。”
尤寺抬眼,佯装惊讶道：“局长您这是什么话,我一直很清醒啊？”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哈了一口气出来：“您不会怀疑我喝酒了吧，上班不可饮酒这件事情我可是一直牢记于心......”
砰——
茶缸盖子被重重地盖在了瓷碗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别给我打马虎眼！”局长眉头紧锁，额头上的“川”字又深邃了起来，“你刚刚干了什么混账事，你自己清楚。”
尤寺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
“局长，我不是故意的，”尤寺声音低沉了些许，“我只是一时没忍住，您知道我只是想......”
“没忍住？”局长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仿佛都加深了些许，他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愤怒，“当初把你从刑侦正队长调到副队长的时候，我怎么看你就忍住了？”
尤寺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
“当初进局的时候那么心高气傲，满脸‘老子天下第一’，怎么就自己忍下了屈居人下的这口气？”局长眼神敏锐，紧紧地盯着尤寺。
“你现在告诉我，你不能忍？”
尤寺突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局长您知道的，那不一样。工作方面的事情，我一向很配合的。”尤寺抬起眼，长满胡茬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意，“而且我现在发现，当副队也没有什么不好，比正队要轻松多了，您瞧，我周末还能忙里偷闲在家里睡懒觉......”
“当副队还能方便你没事来找岁妄的茬是吧。”局长冷声打断了尤寺的话。
尤寺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又渐渐地消失了。
“尤寺，当初为什么降为副队的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局长开口沉声道，“两年了，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尤寺后退一步撑在旁边的扶手椅上，他微微仰头，吐出一口气来。
“是，都已经两年了啊。”尤寺低声喃喃道，“一个辛辛苦苦培养起来，送至一线的警察又有多少个两年呢。”
局长皱眉望着对面的人。
“我自己过不了这个坎儿，我就永远也不会放下。”尤寺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我要一点点查......是黑是白只有我自己清楚。”
局长捏着茶缸的手狠狠地攥紧，他盯着尤寺看了几秒，突然说道：“头发该剪了。”
尤寺随意抬手摸了摸。
尤寺的发质很硬，公大入学要求新生理的3毫米长度，只有他一直在坚持。
局长记得，一次自己路过刑侦办公室那里，正看到尤寺伸手呼噜了一把岁妄的头发，笑着说他的发质太软，真的和楼下那只猫咪的触感一模一样。
但似乎是自从两年前开始，尤寺便再也不去管自己的头发了。每个月月末用手随意划拉一下，觉得长过第一指节了，就去一下子全部剃短。
——短到几乎只剩发根支棱在那里，凑近看去，几乎能看到头皮。
尤寺顺着局长的话语转移了话题，他又笑了起来，“啪”的一声并了一下脚跟，开口道：“好，听局长的。这个月太忙了，等抽空了就立刻去剃。”
“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局长瞥了他一眼，将目光移到旁边的资料上，“没时间剃头还有时间替人去跑腿。”
尤寺嘴角的笑意收敛了一瞬。
他拿起资料袋背到身后，对上局长意味不明的眼神，开口笑嘻嘻地道：“这不是感恩母校，造福学弟学妹们吗，刚好有教授需要案子作为教案，不违反咱们规定的，我就尽可能给予一点帮助。”
局长眯着眼没有说话，茶缸中被重新倒入了滚烫的开水，雾气在两人间弥漫，形成了一道不清不楚的界限。
尤寺莫名地感到一阵压迫感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嘴角的笑意几乎也要维持不住。
门口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尤寺松了一口气般地回过头，只见沈琢慢慢推门进来，在尤寺身旁站定。
“局长，您找我们。”沈琢抬眼瞥了声旁的尤寺一眼。
尤寺将目光再次转回到前方，发现局长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视线，正慢慢吹着茶缸中飘浮的茶沫。
“岁妄是你带回来的？”局长垂着眼，低声开口。
沈琢神情严肃了几分，他点了点头：“是，发生了一起故意伤人的案件，刚好他是受害者，所以带他回来调查一下。”
尤寺垂着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局长抬起眼，语气平静：“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沈琢一张娃娃脸上露出一抹困惑的神情，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局长，我只带他去了会议室一趟，从凌晨到今天早上，然后就离开了。局长指的是什么......”
“那他怎么还碰见了你旁边这个玩意？”局长抬起手，眼睛微微瞥了一眼面前的尤寺。
被称为“这个玩意”的尤寺不可置信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沈琢平静地转头望了尤寺一眼：“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尤副队终于想起来了，周末副队其实也是要值班的吧。”
尤寺：......
“有队长坐镇，哪里还需要我这个没什么用的副队呢，”尤寺咬牙笑道，“平常带带训练我还可以，这种光坐办公室只动动手的事情......”
沈琢微微转过头，两人的目光交汇，又迅速同时移开视线。
局长轻轻敲了敲桌子：“行了，闭嘴吧。”
“做好本职工作，案子该查的查，有事情及时汇报，没事情也被别给我去惹事。”局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沈琢身上。
“我刚听沈队长似乎还叫了几声‘师父’。”局长沉声开口。
沈琢倏然抬起头。
“不可忘恩，是对的，”局长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又似乎同时游离到了两人身上，“但别陷进去得太过了。”
·
尤寺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仿佛没事人一般径直向楼下走去。
沈琢在他身后慢慢带上门，静静地走在他旁边。
“那就麻烦沈队长继续坐镇办公室了，老尤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似乎是因为刚才两人在局长面前互相嘲讽的缘故，尤寺难得跟沈琢随口打了一声招呼，大步向外走去。
身后的沈琢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尤副队。”
尤寺的脚步一顿。
“局长刚才跟您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沈琢微微上前一步，盯着尤寺问道，“两年前的事情......您知道些什么？”
尤寺懒洋洋地回过头：“沈队长，偷听人说话，可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哦。”
他低下头，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说不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沈琢的眼神不避不闪：“我只想知道两年前的真相。”
尤寺盯了沈琢几秒，终于呲笑一声直起身：“真相，哪里有什么真相。”
“真相是沈队长这样，随便逮住一个人问，就能问出来的吗？”
沈琢微微皱眉。
“自己挖掘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真相，不然怎么能被人永远惦记呢。”
尤寺转身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外走去：“走了沈队长！慢走不必送，当然我觉得你也不会送。”
沈琢突然开口：“我觉得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尤寺的脚步分毫未停。
“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来找我。”沈琢沉声开口，“我们可以尝试着......进行合作。”
尤寺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
·
岁妄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经睡着了。
东方已经破晓，天边的云层轻轻翻滚，给自己镀上了一层金边。
岁妄歪着头靠在江寓声的肩膀上，呼吸很是轻缓。
江玉徽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家弟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遮在了岁妄的眼前。
大狗闻着猫咪身上的奶香味，恨不得将鼻子完全埋进猫咪脖颈间，感受惬意的温暖。
江玉徽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江寓声旁边的遮光帘给拉了下来。
江寓声似笑非笑地抬起眼，却并没有将放在岁妄眼睛上方的手挪开。
“多谢姐姐。”
“别谢，我看你一点想把爪子挪下去的意思都没有。”江玉徽漠然回道，“收敛点，这可还是在外面。”
江寓声微微挑了挑眉，手指却分毫未动。
车身在路上微微颠簸，睡梦中的猫咪微微皱起了眉头。
江寓声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转，放到了岁妄的额角间，慢慢地帮他揉着额角。
江玉徽的眉心轻轻跳了跳，她咬牙低声道：“让你收敛不是让你更加放肆，江寓声你现在想叛逆是不是太晚了点，想气我也没必要用这么幼稚的方式......”
“他晕车，揉太阳穴可以缓解。”江寓声平静地开口。
江玉徽愤怒的神情微微收敛，她有些担忧地望了脸色苍白的岁妄一眼，开口问道：“晕车严不严重啊，怎么不早说，刚刚才路过了一个药店，早知道我下去给他买点药......”
江寓声微微摇头，轻轻“嘘”了一声：“我不太清楚，他晕车也是我猜的。”
江玉徽：......
“我开车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你怎么不猜我喜不喜欢开车。”
江玉徽笃定了江寓声在诓她，玫红色的指甲几乎要攥进方向盘内，“真以为自己神算子了你，想‘吸猫’就正大光明地说，别拿这种借口骗你姐姐我......”
“岁岁一整天除了那包小熊饼干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吃。空腹时血糖偏低，血糖低就更加容易产生眩晕。”
“行车途中车身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狭小空间，车上得不到足够的氧气，就更晕。”江寓声平静开口分析道，“他平常一向谨慎，在陌生的环境很难入睡。”
江寓声微微抬眼，望向前面沉默的姐姐：“今天他应该也是自己知道这一点，所以一上车就尽快睡了过去，不想给我们......再添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江玉徽的神情有些微微讶然。
江寓声没有立刻回答，江玉徽张了张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是如今的这一切。
坐江寓声的车，回江寓声家睡觉，甚至刚刚自己不经意间提起的“先去药店买一副晕车药”，在岁妄看来可能都是给他们添麻烦。
——前两者猫咪争不过执拗的江大狗，但最后那个却是可以免于无形的。
如果不是江寓声提出来，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
江玉徽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从副驾驶上拿了一个东西，直接向江寓声扔了过去。
江寓声抬手接住，神色间微微讶然。
——是一条小巧的擦手巾。
江寓声抬手比划了一下，神情间有些疑惑：“姐姐是怕岁岁冷，想让他盖一条毛巾吗？”
他抬手轻轻抖了抖手里的东西：“但这个......”
“毛巾被在车座右边的小方格里，你拿出来给小岁，”江玉徽行驶过一个红绿灯，将车稳稳地转了个弯，“这个是给你的。”
江寓声：？
“我都说了，你是公众人物，在外面行事太过高调对小岁不好，”江玉徽已经迅速地将自己担忧的对象，由江寓声转到了岁妄身上，“但小岁难受还是需要你的。所以你用这个把自己的脸遮一遮吧，别被人看到。”
江寓声：......
江玉徽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快点，一会儿要过市区了，能不能有点牺牲精神，为小岁考虑一下。”
江寓声面无表情地抬手，将擦手巾放到了自己头上。
猫咪的头在说话间由肩膀滑落至大狗的胸前，他紧皱的眉头在江寓声的按揉下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轻轻砸了一下嘴，似乎睡得正香。
江大狗用爪子托住猫咪的后脑，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岁小猫的手垂在脸庞，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勾住江寓声的衣摆，终于安稳了下来。
江寓声微微弯下腰。
擦手巾的下摆处刚好在他的视线最上沿，若有若无的边缘感，让江寓声有一种两人真的同处一床被子的恍惚感。
他轻轻伸出手，摸了摸猫咪在睡梦中微张的双唇。
——软软乎乎的。
江寓声没忍住慢慢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照常二更，评论找我玩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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