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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满夕阳




        弥生月最近开始给人写信。

        弥生月没有给人写过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她被藏在族地的最深处,她存在被人瞒得死死的,知道内情的人不约而同地将她视为一个不可说的禁忌。

        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弥生月就一直深居在那座宅邸里,庭院里的樱花开了又败,凋零、坠落,沾上泥泞,腐化在湿润的泥土里,第二年的春天再度盛开,花期过后再度凋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流转。

        直到某个红头发的姑娘爬上高墙,看到了被封印符咒贴得满满当当的门窗,也许是因为好奇心作祟,女孩不顾族长的禁令,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间和室,在一墙之隔的外头听到了浅浅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来源于缩在封印阵里睡觉的红发孩子。

        姐姐知道弥生月的存在之后,被当时的族长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到最后族长却出人意料地允许姐姐来找弥生月玩儿。

        弥生月曾经远远地看过那个红发男人,彼时弥生月和姐姐还是两个小女孩,他也还是一个英俊的中年人,偶然的一次,远远地跟弥生月对上视线之后,弥生月发现他看过来的眼神都是苦涩的、怜悯的、愧疚的,还有很多她看不到的情绪。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弥生月也忘记了,弥生月只记得他站在神社朱红色的鸟居下,岁月在那张英俊的中年人脸留下来老人的沟壑,满头红发仍然鲜艳如火。

        弥生月被允许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但是她能做的事情有限,不能做的事情之中的其中一条就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她的存在,因此,写信这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

        很多人都会给想要见的人写信,弥生月见过许许多多的信件,但是她还没有自己动手给其他人写过信。

        现在的通讯技术比那个时候发达了不知道多少,只要有相见的人,和对方交换电话号码之后,打一个电话过去就能听到他或她的声音,双方可以在空闲的时间约好在某个地方见面。

        和理子分别之后,弥生月才反应过来,她忘记跟理子交换电话号码了,发信息给五条悟,问理子的电话号码的时候,五条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才把一串地址发给她,末尾备注了那是理子的地址。

        没有电话,也没有其他的信息。

        信笺只写了一个开头,弥生月想了很多个问候的方式,往往是刚写好一个开头,弥生月就把那行字划掉了。

        怎么都不能让她满意。

        反反复复地写下字迹,反反复复地划掉,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地上已经积了好几个纸团子。

        弥生月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红头发,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秋天来了,窗外的樱叶沾染上了金黄色,打着卷儿下落,窗外的自行车响着车铃,玲玲当当地掠过。

        弥生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笔在手里转了个圈儿,最终还是落下了笔尖。

        「致在远方的理子酱:

        你最近还好吗?

        我最近很好。

        我家的庭院里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妈妈说它是一棵比我的曾外祖父的年纪还大的老树,算是我们家的一个老人家。

        秋天到了,老人家樱花树的叶子开始变黄,今天早上看到落下来的黄叶子的时候,我突然想要给你写信。

        我是第一次写信,可能会写的不太好,以前我也想过给人写信的,但是我不知道该给谁写,家里人也不准我给外面的人写信。

        今天早上我跟妈妈说我想要给朋友写信的时候,妈妈说可以呀,还很高兴地鼓励我给你写信。我觉得很高兴,于是我就动笔了。

        说到家人,黑井小姐一定还在你身边吧?有家人在身边陪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从前的我是这么认为,后来的我、现在的我都是这么认为。家人不一定需要有血缘关系,这是理子酱和黑井小姐告诉我的。

        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能让原本毫不相关的人成为朋友,也能成为家人,我猜黑井小姐在和理子酱相遇之前,也没有想到会成为理子酱最在意的家人,就像我和妈妈相遇之前,我也没有想过妈妈会成为我的妈妈。

        时间很长,我们会在后来的时间里遇到更多的人,就像我遇到了妈妈,你遇到了黑井小姐一样,各种各样的相遇都是惊喜,让身处天南地北的人建立起无形的联系,让空虚的内心变得充实。

        在和理子酱逛街,逛水族馆的时候,我很高兴,也很满足。

        秋天到了,大橘猫开始掉毛了,说到大橘猫,我又想起了毛茸茸,就是五条养的猫,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虽然说他是五条养的猫,但我养过他了,所以我单方面认为,他也是我的猫了。

        你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件事情做完了吗?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能保持笑容。

        可能没过多久,冬天就要来了,秋天结束之前,我能收到你的回信吗?

        ……」

        弥生月想了想,在结尾写下了平安喜乐的祝福之后落了款,写下收信人和收信地址,把信纸整整齐齐地叠好,小心地塞进信封里,封好。

        姐姐寄件的方式是通过蛞蝓,信笺写好之后,封好,塞给通灵出来的蛞蝓,蛞蝓再被姐夫通灵出去,最后被姐夫通灵出来的蛞蝓会把信笺转交给他。

        这里没有蛞蝓,所以弥生月带着封好的信封去了邮局,把信笺塞进了邮筒里,会有邮递员把信取出来,交给收信人的手里。

        芦苇荡在金黄色的秋风里起起伏伏,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路边的地藏菩萨脚下落了满地的落叶。

        弥生月买了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柔软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坐着电车一路到了埼玉县的县医院。

        进了医院大门之后,值班的淳子小姐抬起略微疲惫的眼皮,视线就被鲜艳的红色吸引住了。

        “小弥生月又来看妈妈啦?”淳子小姐笑得眉眼弯弯。

        “妈妈今天要出院了哦。”弥生月眨眨眼,手里的白百合在金色的阳光里素雅清秀。

        秋季已至,天气转凉,妈妈在几天前直接进了医院,原本是打算在家里躺一阵子就好的,过去的妈妈做过不少这种事情,每一次都能熬过来,可是她的红毛闺女直接抄起她阿妈坐上了电车,一路到了县医院。

        从搬来埼玉县的第一天开始,医院就是身体不好的妈妈必去的地方,何况身边还带着一个发色鲜艳的小红毛,托弥生月的头发的福,给妈妈看诊的木村医生一次就记住了她们母女俩。

        木村医生算是妈妈和弥生月的老相识了,弥生月拽着她妈妈跑到医院的时候,负责给妈妈看诊的医生也是木村医生。

        诊断报告出来的时候,木村医生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心情很糟糕,直接判了妈妈住院观察几天,几天之后,妈妈终于得到了木村医生的出院许可。

        收拾行李的时候,一份报告从行李袋里滑了出来,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洁白的纸张在金色的阳光里被晕染出淡淡的光晕。

        弥生月下意识地想要去捡,妈妈却先她一步捡起来塞到了行李袋里,塞进了叠好的衣服里,拉上了行李袋的拉链。

        “妈妈……?”弥生月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妈妈,发信啊妈妈的脸有点泛白。

        “我没事。”妈妈笑了笑,沐浴在金色光晕里的脸庞还是有点苍白。

        弥生月没有多想,而是背着行李袋,妈妈一手前者她,慢悠悠地出了医院,走向电车站,坐上了电车。

        电车沿着铁轨,晃当晃当地驶向前方,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

        弥生月和妈妈靠着窗户边坐下来。

        “……妈妈?”弥生月喊了一声。

        她的妈妈一直在发呆,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电线杆,瞬息变化的云朵。

        听到弥生月在喊自己,妈妈愣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弥生月,呆愣地发出一个“啊”的音节。

        车厢里光影斑驳地流转,她愣愣地看了弥生月一会儿,突然伸手摸摸弥生月的红头发,脸颊慢慢地朝她的发顶靠过去,最后轻轻贴着弥生月的发顶。

        “妈妈,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弥生月抬头看着她的妈妈,眼里有些迷惑。

        妈妈轻轻闭着眼睛,唇角微微弯起,摇了摇头,“没有哟,让我这样靠一下。”

        “哦。”弥生月乖乖做好,任由她阿妈靠着她的发顶坐着。

        车厢轻微地晃动,窗外的景物飞驰而过,脚下的光影流转。

        “弥生月。”妈妈轻轻开口,“能做你的妈妈真好。”

        “你鲜活得就像三月弥生盛开的花。”弥生月听到她的妈妈说,“很长一段时间,弥生月一直支撑着我哦。”

        很长一段时间,你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谢谢你,弥生月。”妈妈轻轻说,“今后也一定要这样鲜活下去。”

        ……

        ◆

        弥生月觉得妈妈最近有点奇怪,但她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饭会好好吃,觉会好好睡,奇怪的地方是妈妈最近会抱着一床大被子来跟弥生月挤她的小床,明明妈妈的卧室里的床比较大,可是她偏偏喜欢跑到弥生月的房间里跟她一起挤着她的小床睡。

        “弥生月刚出生的时候,会小小一只,乖乖地窝在妈妈怀里。”妈妈蹭蹭弥生月的头发,“病房里的其他孩子都哭得好大声,但是我的弥生月是乖乖的,一整晚都不哭不闹地挨着妈妈睡。”

        时间的车轮从来不会停歇,照样向前,工作日过去之后就是休息日,休息日过去之后又迎来崭新的工作日。

        弥生月最近很头疼。

        让小红毛头疼的东西,是一桌子的卷子,白花花的卷子铺满了整个桌面,上面的字迹少得可怜。

        小红毛:卷子好可怕qaq

        弥生月的红头发都萎了下去,笔头被咬了又咬,红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头绳也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头发从肩头散落下来。

        卷子上的公式和字母仿佛是组成催眠曲的音符,弥生月看得稀里糊涂的,连自己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过去都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就是满眼璀璨的日暮。

        地平线和大半边的天空被夕阳的烧得火红,庭院里的樱花树还在落叶,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落在地板上。

        有人恶劣地捏住了弥生月的鼻子,被堵塞的呼吸通道无法从外界摄取氧气,弥生月感觉好像被人丢进了水里一样,呼吸不上来。

        难受,好难受。

        从梦中惊醒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五条悟的大脸,对方老不要脸地凑过来,捏住了弥生月的鼻子。

        小红毛的脸颊涨得老红,薄暮的夕阳染上了把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艳丽的霞色。

        弥生月鼓着腮帮子把捏着她鼻子的屑人的手拍开了。

        “你怎么来了?”弥生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五条悟撇了撇嘴,“老子在外面按了好多下门铃。”

        他难得想要走正门。

        “你居然不给我开门。”五条悟生气地揪住弥生月脸颊上的一块儿软肉。

        “不是我的错。”弥生月耿直地说,“都是卷子的错。”

        五条悟扫过满桌子的白卷子,注意到上面的字迹少得可怜,咧嘴一笑,像极了一只使坏的猫咪。

        “很简单的题目嘛。”

        五条悟随手从厚厚的卷子底下抽出一张空白的卷子,用手拍在桌子上,指尖贴着光滑的卷面扫过,随便挑了一套题目,三下两下把题目解了出来。

        弥生月把答案翻了出来,对照五条悟解题步骤,发现对方居然还把复杂的解题步骤简化了,一针见血地把题解出来。

        弥生月:红毛震惊jpg

        完全看不出来这只鸡掰猫居然还是个学霸,学霸居然在我身边!

        “这么简单的题目不用说了吧?”五条悟话锋一转,嘴巴一咧,笑容放肆狡黠,“还要再解释的人,就是大笨蛋哦。”

        弥生月:“……”

        她听不懂,她是大笨蛋qaq

        脑袋宕机的弥生月整个红毛都萎了,鲜艳的红头发失去了高光,丧气不要命地往外涌,消沉的同时还伴随着五条悟毫无人性的哈哈哈哈的嘲笑声。

        “你帮我补习吧。”弥生月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哈?”五条悟嘴巴一撇,“不要,老子才不干这种麻烦事情。”

        “你是不是不会教啊?”弥生月怀疑怀疑再怀疑,“那我去找别人了。”

        五条悟:“……”

        红毛,你成功引起了老子的注意。

        五条悟撸起袖子,开始给小红毛补习功课。

        给小红毛补习功课的过程之中,五条悟发现了,这个红毛在打人的时候,脑瓜子无比的顺溜,撞上了考卷,脑子就宕机。

        “你好笨。”五条悟伸手戳了两下弥生月的额头,“超级笨!”

        被一元二次方程折磨得晕头转向的弥生月,恍恍惚惚间抬头,视线里撞上了一双美丽的苍蓝色眼睛,黄昏给它浸上艳丽的霞色,雪白的眼睫仿佛缀着雪花。

        五条悟一手撑在桌沿,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弥生月的视线。

        风里弥漫着树叶摩挲的窸窣声,雪白的卷子沾染上灿烂的霞金色,红色的头发落在桌面上,几缕顺着桌沿垂了下来。

        弥生月歪了歪脑袋,额角的鬓发就拂过面颊。

        琥珀色的眼睛落进了黄昏细碎的余晖,歪着脑袋看他的样子像是一只小狐狸,红色的小狐狸。

        时间仿佛不再流动,空气之中仿佛静默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你……”五条悟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无声地开始膨胀起来,热烈的、陌生的情绪让他心惊胆战。

        “你是傻蛋吗?”说出口的话莫名其妙变成了这句话。

        弥生月:“你才是傻蛋!”

        这个人果然很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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