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沉入戏
她很确定自己的魂魄和躯体本来的魂灵处于双生并体的微妙状态。
一方面她感觉自己的视野轻如尘烟、看人世间万物也不过流水一般划过；一方面她又始终摆脱不了任何一个妙龄少女般丰沛细腻而转折多变的情感。
自从含糊着把小花名告诉佘余梦后，每在城门街角看见摆摊算命的佘余梦，她就忍不住羞窘了脸。
一方面觉得：拜托，这不就是未来那个在鬼界闲着等人打转的承魂人佘余梦么？一方面又想：可我是入梦入局入浮生者，是未来要做一等尊贵的人，他怎么这样笑闹我？
甚至后者愈演愈烈，她几乎觉得自己要是这般大的年纪，性子估计和小花也没什么两样。
或许是她本就是剧中人，从被浮生面选中那一刻起，她哪能观戏不入戏呢？
而正如小花对自己容貌的自傲程度，她如愿以偿借着文书被教坊司选入，有了正式的籍户。虽然目前只是最下等的歌女，但天赋尚好，管事对她颇有培养之意。
她在教司坊练习歌艺，闲下来时便会想各种事，而这种思想也百转千回地朦胧起来：强大的异魂和原本的人魂似乎回到了以往浮生的状态。
毕竟入局人，怎可冷淡观戏？
管事之一的燕娘喜好风雅、平日多与文人墨客结交。她教出了教坊司中最负盛名的舞姬翠娘，带着一批极会做事的侍女，听闻那些侍女有机会入宫做娘娘的一等丫鬟。而教坊司最优异的女子，有机会参与京城的各项宴会，被哪位贵人看重乃至入宫从宫中高等的歌舞坊做起都说不准。
而燕娘选中她，那她肯定也要讨好奉承、做好表现才是。
只是——“小花？这算什么猫猫狗狗的贱名儿？我给你新取个。”燕娘拨弄了嵌着薄薄珠玉的护甲，“你不过及笄没两年，容貌便是一等一的好。等你大了，若是机缘得益，让翠娘给你垫名都行。”
这不过还是她掩盖容貌身形后的效果罢了。
她讨好地笑了笑，内心却有些排斥。
虽说为身份低等的人取名是很轻易的事，但她总不知为何，似乎觉得格外不情愿。有一种“燕娘怎有资格为我取名”的情绪在心里起伏。
不过接下来这段时日因逢着年末将至，京中多备办宴会。前脚要一批最好的舞姬，后脚又指明要燕娘管事下已经受邀的歌姬。燕娘忙得晕头转向，自然也不顾不上一个小姑娘。
她便白日里习才艺书画兼为歌姬舞姬们作侍女打杂，同时一种冥冥之中的念想让她总在忙碌中找寻着什么人影。夜晚她便翻着字典学习，村落的人少有会念字的，她幼时偷看了些杂文，都被父母打骂。如今有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她和一些同被选进的女孩子一齐生活，平时也就“花儿”这类子的喊。
直到一日空闲，燕娘路过习唱的花园时见着扫洗的她，想起名字的事。
而她行礼，恭恭敬敬道：“奴为自己想了个名字。”
燕娘倒有些惊讶，“你学字了？”她管事宽松，不像旁的，一点儿不许自己手下的姑娘们学习歌舞之外的事。
贵人呢都喜欢肚子里有点墨水的美人，燕娘很是明白。
“华芸钿。”她字字清晰，嗓音清澈温婉。
燕娘教侍女呈上纸笔，她轻吸一口气，提笔而写。
字不能算好看，却能看出这昔日农女努力写的一撇一捺尽量整齐。
燕娘微微挑眉，手指抚上眉心金箔捏花制成的花钿。
面前行礼的少女正值妙年，虽说营养不良养成个瘦骨黄肤出来，那容貌能看出未来的绝艳多姿。天赋也可以、努力也看得出来——如今倒是能看得出来三分野心。
教坊司有不少女子均是官家出身、家道中落或是被皇家贬黜才不得不来到教坊司。天天一副死了家的苦丧情态，也编排不出有意思的玩意儿来。
“昔日我也曾遇见名里带芸字的歌女，前途光明。华芸钿，你取得名儿不错，改日我便给你处理户籍入名的事儿。”燕娘轻拍她的脸颊，将她拉起。
华芸钿行礼：“谢谢您燕娘姐姐。从我入京投奔您来，芸娘百恩不足谢。”
燕娘笑了，染着螺黛的长眉舒展。“花儿你自己争气，我燕娘也愿带你走一程。从今起，你便到我房那边去，我亲自教导你。你这样貌才情不输我的翠娘姮姬，未来得了势，可不要忘了我。”
华芸钿笑了，福身行礼，“燕娘姐姐是我的福星才是。”
入户籍，改俗名。一系列事有条不紊。还未到花开的时刻、她正在一点一滴地积攒力量。
改善体态、画眉描妆、勤读诗书、苦练技艺。
平日里得空闲她就随燕娘办事，燕娘若乏了她便做些侍女该做的事：负责采买、整理庭院、替教坊司的姊妹们带胭脂衣料……
教坊司花销大，公家拨款也不多。往往西市才有价钱品质都不错的大批量布匹，路途不小，还得坐一路颠簸的马车去。这种时候华芸钿总是积极的。
她农户出身，能吃苦。容貌身姿虽美了些，性子却平实肯做事。
给众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女子间争先的妒意也小了许多。
每次到西市，总能遇见佘余梦。
他面容俊美，饶是一身宽大道袍，长发随意挽起，支了个摊子做些算命卜卦的营生，摊前依旧人满为患、络绎不绝。
“小道士，能给妾身算算姻缘么？”簪花的美娇娘摇着扇子。
“小道士，我服药多年，为何难以有孕？”路过的妇人停下脚步，自以为小声地捂嘴问道。
……
道家人多半须发皆白、一副稳重自持的半仙模样才得人信赖，见这个下山历世的少年人凭着风流倜傥招人眼光，男子多是冷哼一声走开。
而华芸钿要去的衣铺胭脂坊绕不开这里，且每一次都必定会被人群堵塞的佘余梦叫住。
“哟，芸娘！”
“这不是小花吗？”
“小花，今儿正巧啊，我也刚支摊呢。”
——他怎么只挑她要来的时候出摊呢！
天知道他那双眼睛怎么透过层层人和衣服抓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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