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义勇(1)
“在加把劲啊！就快出来了！”
稳婆一边指挥着旁人再换进来一盆热水，一边大声呼喊着渐渐用不上力气的女人。
富冈夫人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脑子昏昏沉沉的，稳婆的话她有听进去，但是她太虚弱了，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更何况是生产。
“药呢！快端过来！”
大人们忙进忙出得脚都不沾地，富冈先生更是担心的不行，但又没有他能做的事情，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一个小小的女孩努力踮着脚尖，往窗户里面望去，但因为个子太小，怎么也看不清里面的样子，急得小嘴抿得紧紧的，一开始母亲还能喊得出来的时候让人揪心，但现在没了声音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鸢子，阿姨怎么样了？”
凛知道今天是富冈夫人生产的日子，本来想去和小伙伴一起等弟弟妹妹的出生，但是母亲怕她会添麻烦就把她关在了家里。
但是刚刚起就没有听见富冈夫人撕心裂肺的喊声，以为已经结束了就偷偷的跑了出来，但是看着人们忙碌的模样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到了小伙伴的身旁悄声询问。
鸢子皱着脸，眼眶红红的，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显然是哭过了:“还没有啊，母亲刚刚起就没有声音了，而且他们还都这么紧张，会不会出问题啊。”
“呸呸呸！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阿姨才不会有事！”凛立马捂住了鸢子的嘴。
鸢子也反应过来，跟着呸了两句，还和凛一起在地上跺了两脚。
凛踮着脚尖趴在窗口上努力探头看里面的情况，但凛和鸢子差不多的身高，鸢子都看不清凛又怎么能做到。
小姑娘拼尽全力的垫着脚，小腿都因为太过用力有些发颤，但是为了安慰鸢子，凛还是装模作样的看了两眼，下来后喘口气动了动差点抽筋的小腿就开始胡说八道。
“阿姨还醒着的，没问题的！”
鸢子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比你高的呀！”说着还挺了挺胸口，。
鸢子担心则乱，也忘了小伙伴才比自己高了两指的身高，相信了小伙伴的话，然后也踮脚往里面看。
两个小脑袋排排立在窗台上，努力看着屋内的情况，但看到的依旧只有大人们的背影，床上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鸢子坚信着凛的话，觉得她刚刚的确看到了母亲，原本紧张的心情也稍稍轻松了一些。
房间里，勉强恢复了力气的富冈夫人在休息了一下之后又开始用力，手死死的拽着身下的床单，上半身也微微抬起。
终于随着一声洪亮的婴孩的啼哭声，富冈夫人力竭的晕了过去。
鸢子也终于破涕为笑，不顾因为长时间踮脚有些酸的小腿，和小伙伴跑到了房门口。
富冈先生在看过妻子后，从稳婆手中接过自己的儿子，小小软软的触感让富冈先生眉眼间都满是柔情。
看见两个孩子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笑着蹲下身子，满足了两个小姑娘的好奇心。
“是弟弟哦。”
凛满怀期待的看了过去，结果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看长相清秀标致的鸢子还有同样相貌不错的富冈夫妇，又看了眼小小的婴孩，陷入了沉思。
富冈先生看着凛皱着一张小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好笑的询问。
“凛有什么话要说？”
凛看着富冈先生鼓励的样子，想了想，小声的嘟囔:“叔叔阿姨还有鸢子长得都不难看啊，为什么弟弟……”
一切尽在不言中，鸢子想了想，也有些为难，握着小拳头昂起头和父亲说:“没事，我不嫌弃弟弟！”
两个小姑娘的话逗笑了富冈先生，空出一只手敲了敲两个小糊涂的脑袋，笑着说:“小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都这样，过个几天张开就好看了。”
看她们一脸你在驴我的表情，还追加了一句:“你们之前一开始也是这样的。”
凛和鸢子捂着被敲了的地方，听了富冈先生的话对视了一眼，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又看了看还在呼呼大睡的弟弟，孩子不仅红通通的，还皱巴巴的和个小老头一样。
但是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吧？
两个孩子这么将信将疑下来。
在看过弟弟后，目的达成的凛又去看了眼还在昏睡的富冈夫人打了个招呼后就溜回了家，但是自己溜出门的事情早已暴露，家中等待自己的是来自母亲的暴怒。
凛自那之后天天都跑去富冈家看小弟弟，果然如大人所言，一开始丑的要死的小家伙慢慢变成了白白嫩嫩的小团子。
每每凛和鸢子凑在小团子面前时，襁褓中的小婴儿似有所感似的，小小的拳头伸了出来胡乱的挥动着。
凛小心翼翼的的伸出手去碰那一只小小的拳头。刚一碰到，小拳头便张开了手掌握住她的手指。
这绵绵软软的触感让凛心底蓦地一颤，表情也忽的荡漾起来，看的鸢子羡慕极了，也想让弟弟握一握自己的手指，惹得一旁两家的大人捂嘴直笑。
“对了，小家伙取了什么名字啊。”
笑过之后，伊泽夫人转过头询问，富冈先生伸手摸了摸婴儿的脑袋，柔声道:“义勇，富冈义勇。”
小义勇感受到额头的触感，小脸微微一皱轻轻的哼哼了两下，鸢子很紧张的赶紧拉开了父亲的手:“父亲，您弄疼他啦。”
富冈先生好笑的接受了自己被女儿嫌弃了的事实，对着自己一离开就没了声音的儿子，笑骂道:“真是个娇气的。”
富冈夫人非但一点也不心疼丈夫的遭遇，还在一旁说风凉话，惹得富冈先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人那边的动静并不影响两个孩子，明明小义勇一直安静的睡着，不能和她们有什么互动，但那可爱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够。
“母亲，我也想要个弟弟！”凛回到家后眨巴着大眼睛满怀期待的提议道。
“别想，没门！”
不出意外的被无情的回绝了。
当晚凛就偷偷溜到了富冈家和鸢子诉苦。
面对好友满是怨念的碎碎念，鸢子只能笑笑安慰一下，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自己早就不以为意。不过看着凛撅着小嘴的模样，还是没忍住低下头偷笑了一下。
鸢子和凛两个年龄相仿，还是邻居，自小就是一起玩耍的。
在最开始的时候凛小小软软的一只，不哭不闹，一双蓝色的眼珠骨碌骨碌的动着，见有人对她笑，她也跟着咯咯地笑。
凛喜欢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的，而鸢子则喜欢跟在凛的屁股后面，也不是想要做些什么，单纯想跟着而已。
伊泽夫妇在取凛这个名字的时候想着要把她培养成端庄温婉的女孩。
不过凛完全没有遵循伊泽夫人的意愿，从小就顽皮得很，有高处能爬绝对不走低地，能跑能跳绝对不老老实实站着，小时候鸢子没有凛这么有本事，常常因为跟不上凛的步伐而哭泣。
伊泽夫人这个时候就会揪着凛的耳朵让她照顾一下鸢子。凛也不觉得被区别待遇了，心虚的挠了挠后脑勺跟鸢子道了歉，然后去哪都将就着鸢子，拉着鸢子到处疯跑。
伊泽夫人对此恼怒不已，常常会训斥凛鸢子这么乖的孩子都是被她带偏的，而且伤到她怎么办。
不过富冈夫妇也只是笑笑，摸着凛的小脑袋笑着说，凛如果真的能让鸢子更活泼点肯定会很感谢她的。
这让凛更加猖狂，气的伊泽夫人挥舞着她的小木棍追了她三条街。
不过说实话鸢子就很喜欢凛的性格，那种和自己截然不同又学不来的风格，说到底人类还是对自己不曾拥有的永远在蠢蠢欲动吧。
不过现在有了义勇，凛倒是少了出去玩闹的时间，天天和鸢子一起绕着义勇跑前跑后的，俨然是义勇的另一个姐姐。
义勇在姐姐们的照顾下开始蹒跚学步，开始牙牙学语，三个孩子可爱的模样总是能给两家带来不少的欢乐。
鸢子看着家人幸福的笑容，心里甜滋滋的。她觉得能拥有这样生活的自己，很幸运。如果她的父母没有离开的话……
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本就病弱的富冈夫妇更是卧床不起，最后终是没能挨过这个秋天，在临终前，他们将两姐弟托付给了伊泽夫妇。
伊泽夫妇代尚还年幼的富冈姐弟主持了两人的葬礼，并在当晚询问了鸢子的意见。
可是当时悲痛欲绝的鸢子下意识拒绝了伊泽夫妇的好意，她还不愿相信父母就这么离开了她们，然后趴在父母的墓边不吃不喝的哭了两天。
最后凛实在看不下去，哭着跑到了鸢子身边一巴掌糊了过去，虽然因为哭的有点厉害没有什么力气，但还是让鸢子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叔叔阿姨就能回来吗？！如果连你也垮掉了让义勇怎么办！！”
明明是暴跳如雷的气势，却被软糯的哭腔消磨的一干二净，鸢子哭哭啼啼的说不出话来，可鸢子一哭，凛也嗷得一嗓子抱着鸢子哭了起来，一边哭着还一边骂骂咧咧的。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抱着哭了很久，嗓子都哭哑了，才相互扶持着回了家，在凛的威胁下鸢子终于吃了饭，然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因为凛的话还是因为痛快的哭了一场，转天醒来后，在房间里自闭了一会儿，又去看了看这几天被照顾的很好的义勇，就找到了伊泽夫妇，为自己当时的糟糕语气道歉，并表示自己并不是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生活。
伊泽夫妇表示理解，在商量过后，只将两姐弟记在了名下，保留了富冈的姓氏，并怕鸢子有寄人篱下的拘束感，连同凛一起打包送去了隔壁，让三个孩子有了自己单独的小空间。
年龄还小的义勇在这几天里也慢慢知道了父母不会回来的现实，连连哭闹了几天，可怜的小模样让伊泽夫人心疼的把义勇抱到了自己的房里。
不过好在兵荒马乱后，生活慢慢步入了正轨，因为新年很快就要到来，伊泽夫人立马拍案决定，要去最好的寺院好好祈福一番。
初诣当天天还没亮就来到隔壁把起床困难户凛从床里拔了出来，凛哼哼唧唧的赖在鸢子身上接受着来自新晋姐妹的照顾。
“啊啊啊——小义勇好可爱！”
终于醒过盹来的凛跑到隔壁一下子就抱住了被梳妆打扮好的义勇，连连蹭了好几下，又揉又捏的把义勇的小脸都捏红了。
小义勇害羞的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姐姐求助，但是鸢子看到这姊友弟恭的一幕，很有感触的也抱了上去。
两个大人收拾好东西就拉着一串小家伙去了附近最大的寺院，凛和鸢子在其他三人祈福之后也跪了上去，双手轻轻拍了两下，鸢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能感觉到身后伊泽夫妇温柔的目光，也能感觉好友在身旁难得安静下来正在虔诚地祈福。
她是何其的幸运，总能遇到这么善良的人。
【尊敬的神明大人啊，如果，如果你可以听到的话，请保佑这家人，请保佑这善良的一家能诸事皆顺吧，还有义勇，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鸢子比以往许愿时都更加虔诚，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的凛早就已经结束偏着头看她。
“走吧。”
“嗯。”
凛先一步起身跑到了伊泽夫妇的身边，被伊泽夫人戳着脑门教育她就不能和鸢子一样淑女点。
凛吐了吐舌头正了身形，连忙说了声是，然后就偷偷对着鸢子眨巴了一下眼睛，鸢子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鸢子，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去抽签！”
“来了。”
“我跟你说，我有种预感，这次我肯定会抽到大吉！”
往年因为富冈夫妇的身体原因，两家已经很久没有一起来初诣了，每次都能听到凛抱怨说一次大吉都没有抽到过，不过还是每年都会信誓旦旦的保证明年一定会抽到，今年亦是如此。
鸢子很是习以为常的调侃道:“没抽到也没关系，我会把我的大吉送给你的。”
“哼哼，才不需要，我肯定可以！”
“是是是。”
凛露出了在伊泽夫人看来非常不淑女的露齿笑:“毕竟今年有你嘛。”
鸢子也粲然一笑。
冬天的阳光并不热烈，照在身上还是会有一丝暖意，但人们还是尽量肩挨着肩人挤着人来抵御寒风。
两个小姑娘也不例外，手拉着手，身体凑的很近，头歪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时不时还会有阵阵笑声传出。
“你们两个小丫头快点吧，一会儿别再被冲散了。”
“是！”2
两人相视一笑，跑上前跟在了伊泽夫人身后。
长大后的义勇回忆时，记得自己趴在伊泽夫人肩头往后看，姐姐露出了那段时间里第一次，这么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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