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新学校怎么样？”高大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微微抬起下巴，表情严肃地问。
顾栾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心里不耐：“还行。”
“你那个成绩只会吊车尾。换所体育特长的学校更好。”
“浮高很好。”顾栾打断他。
顾安扭脸看他，如出一辙的黑沉沉的眸子里，带着审视，这不像是父亲看着亲生儿子的眼神，倒像是审讯犯人时候用的锐利眼神。
基因真是非常奇妙的东西。父子俩的眼神和表情，都相似极了。
顾栾看着顾安的眼神，心头不悦，脑海里却突然想起沈礼的话。
“基因非常奇妙，人类有23对染色体，其中一对是性染色体。它们一半来自父亲，一半来自于我们的母亲。组成我们的肉体，是他们遗传给我们基因。我们的性状，或显性，或隐性，都来自于他们提供给我们的染色体。你个子高，那……”
沈礼娓娓道来的声音就在这里顿住，然后愣生生转移话题：“张文凯的爸爸比他头还大。”
顾安挑眉，轻飘飘问：“哦？好在哪里？你这两周都留校不回家，学到了什么？别又是跟同学打架，去网吧上网。”
“学习。”顾栾诚实认真地回答，“我在学习。”
顾安有些惊讶：“你？学了什么？”
他不相信自己真的在学习。他明明拥有过一个那么完美可爱聪明的儿子，却不珍惜。现在却在嫌弃，不满自己的不上进，不学无术。
真可笑。
顾栾勾了勾嘴角，答道：“染色体。”
顾安拧眉看他。
“我学了染色体。人类有23对染色体，其中一对是性染色体……”顾栾照着沈礼说的复述下来，心里暗暗惊讶，他居然都记得。
沈礼说的话，他当时虽然不耐烦，现在却发现，已经深深记在脑海里了。
顾安更加震惊。顾栾的成绩他是知道的，初二学生的知识量估计都比他强，能从他嘴里听到“23对染色体”这个概念，就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
他没有夸奖顾栾，只是点头：“以后别不回家。”
他从来没有夸过顾栾。
那他应该也从来没有夸过沈礼。
顾栾心头涌上一阵痛恨。沈礼那么好，他却从来没有夸奖过他。就连沈卫国，不喝酒，清醒的时候，对着顾栾还会夸上一句：“你小子眼睛可真有劲啊，像我！”
可是顾安呢，一句好话都没有说过，有的只有要求，只有不满意。
太贪婪了。大人怎么可以这么贪婪，再优秀的孩子都不够满意。
顾栾没答应，也没理会他，问：“你不是说爷爷要见我吗？”
“先回家跟家里人见一见，明天再去。”顾安说着，心头不快，“你的态度就这么不耐烦吗？”
事实上，顾栾的确不耐烦跟顾安见面，一想到过会儿江灵回来，他就更加烦躁了。
“我以为爷爷急着见我，我才回来的。”
“你每周不回家很骄傲是吗？”顾安生气地吼道，“你又不喜欢读书，学校能有什么好事，让你乐不思蜀？”
顾栾没回答。
顾安和江灵都不知道沈礼就在浮高。他会来浮高，是因为沈礼，班级和寝室，都是刻意安排的，但顾安和江灵都不知道。
虽然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知道这个事。但现在，他要将沈礼藏起来，不被这些人发现。
江灵回来后，跟顾栾也没有过多交谈，顾栾聊得没趣，借口自己要做作业就上了楼。江灵还不信，跟上楼看他拿出来的课本，才确信顾栾是真的在学习，
“这是什么？”她看着桌上的基本黑色笔记本，想探手看。
顾栾一把按住：“笔记本。”
江灵也不感兴趣，只是皱眉：“什么笔记本，都不给妈妈看一下？”
顾栾闷声闷气：“课堂笔记，字太丑你看不懂。我要看书了。”
江灵不喜欢顾栾的性格，可这是自己亲生的，能说什么。她叹了声气，转身下楼。
顾栾看着关上的门，冷着脸许久没动。
大别墅的客厅通透又低调奢华。顾安难得有空闲休息，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抽着雪茄。江灵缓缓下楼，他抬眼看她。
“真学习呢？”顾安没好气地问。
“嗯。”江灵坐到他身边。
顾安有些不满：“也不知道这性格像谁，整天板着脸也不亲人。”
江灵心说，这不是跟你和你爸一模一样吗。
“现在觉得不喜欢了？当初是谁执意要换……”江灵话刚一开口，就戛然而止。
顾安瞪她：“提什么当初。人都不见了，又不是自己小孩，给别人做嫁衣啊！”
江灵拧着眉，说不出话来。
曾经她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当沈礼真的不见了之后，她才明白过来。顾安的观念，她是不赞同的。
血缘真的这么重要吗？顾栾是他们的亲儿子，可是没有一丁点亲人的亲密感，倒像是个讨债的幽灵似的，不声不响地在家里蹲着。当初他们嫌弃沈礼胖，性格活跃，懒惰，长得喜庆可是一点都不像家里人。可等沈礼真的离开了，江灵却总觉得，家里到处都是沈礼留下的痕迹。
仿佛他还留在家里似的。
他们搬到了浮城居住，在新房子里，一切都是全新的，却更加没有家的气息。连带着本来就不像儿子的顾栾，也更加的冷漠，开学后就没回过家。
江灵无声叹气，看着电视里喧闹的节目，不发一言。
顾栾躺在床上，翘着脚。他哪里是在做作业，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分明举着手机在聊天。
“大头，电影看完了吗？”
张文凯回复很快：“看完了。正在超市买吃的呢。栗子说想吃方便面。”
顾栾拧眉，坐起了身。
“吃什么垃圾食品，给你们点外卖。”
张文凯看着手机屏幕，嘿嘿一笑，扭头问正皱眉犹豫地挑口味的沈礼：“诶，栗子，想吃什么吗？”
“方便面啊。”
“就，别的，好吃点的，现在最最最想吃的。”
沈礼拧着眉想了想：“……黄鱼面。”
九点半，沈礼洗完澡，坐在顾栾的床上盘着腿看《海贼王》。张文凯下楼十来分钟，然后哒哒哒地趿拉着拖鞋跑了回来，手上拎着一大袋东西。
沈礼抬脸看他：“什么啊？”
张文凯一脸地期待，嘿嘿两声将袋子放到桌上，搓了搓手打开，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沈礼顿时站了起来：“你哪来的黄鱼面啊！”
“顾栾叫外卖送过来的。浮城最有名的老面馆啊，平时排队都买不到，来来来。趁你还没吃方便面。”
沈礼往桌子走了两步，听见这话顿了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那家伙，人不在，存在感倒是刷得十足。
坐到椅子上，他嗤了一声：“无事献殷勤……”吃了口面。
“真是好吃！”
顾家老爷子住在浮城方山里的私人疗养院里。
他年事已高，身体越发不好，将公司完全交给顾安后，就开始颐养天年了。两年前，老爷子突然决定从水城搬到浮城住，一家人都觉得很奇怪。
顾栾来到疗养院，在活动室里见到顾爷爷，老爷子看到他只是点点头，就背着手，慢悠悠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顾奶奶去世后，顾爷爷就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了，性格也安逸了许多。
他径自坐到屋内躺椅上，指着沙发和茶几：“随便坐，桌上水果随便吃。”
顾栾只是坐下来，没动水果。
“你爸妈呢？”
“都有工作。”
“呵，整天不着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忙的。我当初创业的时候也没顾不上家。”顾爷爷嗤笑一声，摆摆手，“也好，就我们爷孙俩，还能聊些话。你爸在，就什么都谈不了了。”
顾栾点头。
“这几周，过得怎么样？”顾爷爷问。
“还不错。”顾栾看着窗外阳光明媚，花园繁花似锦，心里只想到沈礼那张倔强任性的脸。
顾爷爷点点头，眼神慈祥地看着顾栾，曾经铁骨铮铮的男人声音也放柔了：“那……小礼呢？”
顾栾抬眼看他，顿了顿，认真地回答：“比想象中好。”
“哦哦，那就好。”顾爷爷松了口气，末了又轻叹一声，“他要是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他的表情很真切，不带一点虚伪，顾栾知道自己现在能找到沈礼都是他的功劳，也相信这个家里，除了自己，若还有个人想要找到沈礼，那就只有爷爷。
可是顾栾仍旧无法对顾家人敞开心扉。
明明当时，是顾爷己亲自将顾栾找来，告诉他，他找到沈礼在哪里了，并且动用人脉让顾栾转入浮高。
这就像他们俩之间的秘密，但是顾栾仍旧带着一丝怀疑。
商业巨头顾家，连自己原来的养子都找不到吗？别说是在省内别的市，就算是在国外，也有的是人脉和办法找到人。怎么会整整四年才找到？
而顾安和江灵，顾栾更加清楚他们俩的状况了——不是找不到，而是根本不想找。
那个，代表了顾家污点的小孩，他们怕是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去寻找了。
顾栾点头：“接下来，是我和他的事。”
顾爷爷一怔，叹了声气：“好吧。如果……如果你有机会，能将他带来，看看爷爷吗？”
顾栾清楚爷爷和沈礼曾经感情深厚。沈礼还在顾家的时候，提到的次数最多的亲人，不是爸爸妈妈，而是爷爷。
至少，爷爷是唯一还念着沈礼的人。
无论是不是有别的想法，顾栾都乖乖点了头。
“好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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