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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 伏魔(4)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怪物仿佛被烫到一般,怪叫一声迅速缩回了手,怔住了片刻。“不,不,不啊啊啊啊啊啊!”

  梦境中的怪物剧烈抽搐起来,仿佛这人类的灵魂中存在某种极其恐怖的场景,令这个专攻意念的怪物也丧失了理智,突然发了狂。

  青池静静地看着。因为切断意识的效果,她虽然躲过一劫,却也失去了逃跑的良机。

  从前她知道这梦境危险,现在看到被袭击的银宵,她才相信这不是她一人的梦境,或许是一个接连众多灵识的中枢空间。之前陷入昏睡的学生恐怕都是这类怪物所为。它们根本没有实体,因此在现实中无迹可寻,却可以在梦境中突破人类的心防,而使灵魂万劫不复。

  这就是零曾经告诫她的,“不要与人谈论梦境,就像不要将藏宝的钥匙遗落”。那些“门”恐怕是保护灵魂的防线,但她却是一个没有“门”的游魂。

  *

  此处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依靠了。直觉告诉她这个梦境中的伤害不会被现实消除,而她手无寸铁,只有一把掉毛的扫帚。

  怪物不再试图与她沟通,更加暴烈地袭击过来。

  经过一番观察,她发现这怪物的动作完全没有逻辑,就像它倒错的左右手一样诡异。但是它醉汉一样的动作却比她更快,更敏捷。恐怕梦境中的法则也与现实不同。渐渐她放弃了主动的躲避和进攻,纯粹跟着怪物的动作。进行条件反射的躲避。

  青池也开始了一种怪异的步伐。最初她只需要刚好避开接触就算成功。四肢向各个方向拧转令她备感筋肉酸痛。渐渐地,她从这种步伐中体会到了某种熟悉的节奏。

  这就像鬼族每次祭祀仪式开始之前的“祭扫之舞”。

  ——白芷夫人曾经讲过,“起始”与“终止”是所有语句都具备的、必不可缺的环节。

  青池忍着手臂的剧痛,举起了身边唯一的扫帚。她用扫帚柄点地,当作是神鼓的鼓点。曾经暗神殿的祭扫之舞动作诡异,步伐凌乱,她练了许久才勉强掌握。

  现在她明白了,这是为了躲避和击退黑暗中怪物的真正仪式。

  她想象自己身披彩衣,上面缀着各色发光的尾羽,一面敲击手中的法杖。哦,那法杖与她敬爱的葛婆婆在一起,在那沉沉的地下安眠吧。

  此刻她头发蓬乱,穿着与怪物类似的灰袍,挥动手中的破扫帚,一同在暗中踏步起舞。那把扫帚随着狂乱的舞步,时而格挡,时而突刺,一路簌簌掉落穗子。

  但每一颗穗子落下,都会变成金色的圆粒,融入地面。渐渐这些闪着金光的颗粒也在她的舞步下,连缀成了一片闪闪发光的纹路。

  她用神舞将怪物渐渐引离了银宵的门口。小小的少年紧张地望着他们之间费解的动作,怪诞得难分敌我。随着地面上金色纹理的显现,他似乎终于看清了怪物的面目,吓得煞白了脸。

  青池脑中升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人类的方式在这里没有作用,但她还有另一个世界的支持。

  依靠灵力的术式无法生效,但这里还有鬼魅的“语句”。

  金色的纹路在她踩踏的地面散发温度。神舞临近结束,在结束时有三个挥动法杖的姿势,如今看来,就是三道破魔的出击,是那个祭扫之舞唯一激动人心的动作。

  她知道时候到了,因为“起始”与“终止”是同一道术式。

  她的扫帚已经在神舞的过程中变质了,与祭扫性质相近的仪式汇聚了魔力,而她需要一个更确切的指令,将这些力量集中打击出去。

  她平挥动起扫帚,用末端向前一刺,拉开了与怪物间的距离,以鬼语念道——

  “听我号令,此我职司!”

  说出口的话语,仿佛一道滚过喉咙的热酒。她知道“改变”正在发生。扫帚在她手中微微震颤。走廊两侧还有无数沉睡的魂灵,而她领受了夜班的职责。

  昏暗的走廊围绕着她,黑暗比夜色更浓重。她忽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夜巡】。

  她双脚依次离地,一个高高的回旋转身,带出第二击。“尊者将临,除秽务净!

  扫帚上汇集的魔力在空中划出了几道金圈。黑暗中的神祭非常凶险,见不得光的住民也都将仪式视为“盛宴”,因此仪式开始的“祭扫”非常重要。

  怪物受到了阻隔,也不在意她的行动,低吼一声作势要扑来。

  青池她隐隐察觉了这个梦境世界的潜在规律。能在此发挥效用的,恐怕与现实世界刚好相反。如果她将敌人想象得太难对付,反而对自己不利。

  她还差最后一句,将所有凝聚的力量导向一处——

  “肮脏之物,腐朽之尘,哪儿来的,给我回哪儿凉快去!”

  最后是她现编的语句,直白,但是有效。

  她把自己从对战的状态中解脱了。她要应对的还是那圣殿的尘土,走廊的积灰罢了。“重复的事物具有魔力。”婆婆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别小看我们清扫工!”她想起那位天雷赫赫的“地仙”神主,挥出最后一击,将眼前高大的怪物当作一块寻常的污垢。

  只要是处理惯了的事物,人便会有百倍的信心。

  扫帚划过怪物的面门,划过他不对称的四肢,末端的金色光点连成数道长线,就像蘸过星沙的笔刷,划破了走廊陈腐的灰暗。

  怪物的头部碎裂了。如果它能做出表情,一定会露出惊讶。随后,从头部开始,怪物的身躯也逐渐化为飞灰,像是一蓬真正的烟尘,被那扫帚彻底清扫。

  *

  青池这下明白这长廊为何常有厮杀的痕迹而不见尸体。或许在这里出现的,本身都不是实体。

  整个过程结束得很快,白衣少年在连番变故下,甚至没有来得及关上门。他看着战斗过后分外虚脱的青池,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

  青池却知道“门外”意味着极大的凶险,否则她也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暴露自己,来提示这个不对盘的银宵。现在她后悔了,但是对着小号的银宵,也发不起火。

  “看什么看。”她累得嗓音低哑,战斗使她浑身脏污蓬乱,全靠扫帚支撑着站立。“我会吃人的,小孩子回去睡觉!”

  那扇门接受了她的意志,没有了怪物的干扰,真的应声闭合了。

  *

  青池醒来时,零正在大力捏她的脸。

  她正歪倒在校舍楼后门。这后门并没有被从内部反锁的痕迹。夜风呜咽地从走廊穿过。

  “早说过了,不要乱跑。”零有些无可奈何。“你这么重,我根本扛不动的。”

  “滚。至少……活着回来了。”青池试图扯开一个微笑,但是嘴咧到一半就发现浑身如火烧一般地痛。她低头去看,却没有见到伤口。

  “有些伤口长在看不见的地方,因此更难治愈。”

  青池艰难地坐起来,发现身上沾了不少灰尘,可能是睡倒的时候蹭上的,还有一些可疑的脚印。

  零却没有丝毫羞赧,甚至等着她感恩。“为了叫醒你,我每次可费力气了。”

  青池不想理他。她醒来时手中还握着扫帚,“奇怪,为什么我会带着扫帚进入梦境……?”

  那扫帚仿佛被触发了什么指令,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腐朽,从扫帚尾到木柄,在短短一瞬中展现了十年般的变化,然后轰然粉碎。

  “‘那里’不止是你的梦,而是很多个梦的连结。”向来不愿多谈的零肯定了她的猜测。“这个扫帚不可能进入梦境,是你在无意识之间携带了‘扫帚’的概念,凭借梦境打通了现实与“那里”的界限,并且在‘那里’把这个概念使用掉了。于是现实中的这把扫帚被抽取了时间。”

  “打破了什么界限?”她想起自己使用铭牌开门的场景。“我打开的并不是……这里的门?”

  “当然啰。‘那里’是物质界与灵识界的一道裂缝。”零轻描淡写地讲,“如果你在那里被杀死,就回不到现实的世界了。”

  青池打了个寒战。“我在别人的梦里,遇到一个恶心的怪物,能读取人的思想并且加以引诱……说是什么,知晓心底最大的愿望。”

  “呵呵。”零轻轻一笑,“魔鬼所谓的愿望,不过是苦恼而已。人心因为悲伤、欲念、苦痛和悔恨就会生出缝隙,也就是灵魂的薄弱之处。魔物们最擅长利用人心的痛苦。凡是活着的人类,终生都与魔物为伴。只是人类大多不知道自己何时战胜了魔,也不知道何时着了道。反正浑浑噩噩地,一辈子就过去了。”

  青池依稀记得当初遇到零时,他也自称是人心缝隙的妖精,没想到却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

  “那么你……又为什么在我身边呢?”她想到读取她愿念失败而发疯的怪物。“你想在我身上获得什么呢?”

  零弯下腰,极有风度地掸去她面上的浮尘。“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曾见到你身上的伤口和痛苦,但那些已不属于你。或许是你的痛苦还没有苏醒,或许终有一天,我会知道。”

  青池想到左肩的旧伤,零将青池扶起来,她的腿还在发抖。

  “扫帚没了……我活还没做完。”劫后余生的青池,陷入了另一种绝望。

  “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不是么?”

  零指着长廊之后安睡的人们,对她眨眼。青池记得零说过这里并没有危险,真正危险的是这逢魔的“时间”。

  青池了悟。“真不愧是老狐狸。这个夜班简直要命,我要加薪。”

  月亮比来时更亮,照耀出一条银白的、无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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