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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再遇掌门


  夜暮时分,我与顾曲二人寻到西街泠铁铺子,依旧一无所获,然而为时已不早,我只得匆匆替二师姐买了桃子,自西街抄近路赶回客栈。

  踏入园门,只觉得气氛有些异样,四周寂寂无声,无灯无烛,连丝丝虫鸣也不知去向,唯有天风吹过竹林沙沙,入眼皆是夜色浓重如水,隐蔽之处光影混沌不分,月色之下水波荡漾如辉,明暗并存,阴阳分明。

  平日在灵渚门里,这个时辰可是最热闹的。弟子们结束了课业,总会三两成群去凝霜湖外的元喜镇上消遣,掌门觉得无碍放任他们,齐无洛又极少露面,最可怕的是地北伯打着“寻欢作乐”的名号率轮回殿一众弟子出去玩耍,等到明月当头才肯回来。

  眼下这情况,连半句人声都不曾听见,十分不正常中透露着九分诡异。

  只怕是提前三日去十二分野台议事的二长老回来了。

  想起苏木在临行之前告诉所有的弟子,掌门闭关,大长老无心鼎剑大会的事,三长老不在门中,故此次鼎剑大会诸多事宜皆有二长老负责。

  “铁面无私二长老,你若不服你就跑!”

  顾世方反应也是奇快,当即拖起我和曲祐就想往后院溜,三个蹑手蹑脚的人贴着屋子的墙根,猫着腰一寸一寸向前挪动。

  却听得身后一声清冷严厉的呵斥,如当头棒喝,霹落下来。

  “你们三个!站住!”

  见二师姐叉着手站在客栈门口,面色泠冽,怒目而视。

  “让你们去买朱砂,你们沉朱砂池子里了?这么晚回来,等着我去捞你们吗?”

  顾世方不出声,曲祐也不敢出声,我自觉是替二师姐做苦力,她该不会打我,便小心翼翼开口。

  “镇子上的朱砂都被沂竹门买走了,我与顾曲二位师兄费了许多功夫也没有找到,而且我们在路上遇到庭山门寻衅滋事,被他们纠缠,才耽搁了些时辰。”

  “找不到朱砂,你倒有时间买桃子,跟我去见二长老。”

  “咦!”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桃子不是……”

  “人赃俱获,你莫要再争辩了,剩下两个回房间老实待着,若让我看到你们偷偷溜出来,小心你们的骨头!”

  在万分惊异以及不知所措之中,顾世方意味深长地拍了我的肩膀,待那二人走远,我才从麻木中缓过神来。

  “二师姐……这你的桃子,你不记得它了吗?”

  却见刚刚还不苟言笑的二师姐忽而缓和了神色,略带踌躇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快跟我来。”

  “不要……”

  “你且过来,我也是奉命行事,不要让我为难。”

  听二师姐这么说,我愈发欲哭无泪。

  我是‘阿柘’,是正经的灵渚门弟子,不曾犯过他的忌讳,或许……只是而长老他老人家风湿腰酸背痛筋骨疼,找我去给他贴一副膏药。

  行过正厅,绕至西厢房,房门紧闭着,从隔扇门的雕花缝里透出微弱的烛光,忽明忽灭,在门扉上映出三两个扭曲模糊的身影。

  二师姐探手敲门前,忽地回过头来,给了我一个担忧的眼神。

  “咚咚。”

  “进来。”

  且听一声低沉洪亮的应答,隔扇门被从外向里拉开,不见开门者,放眼望进去,见一矮脚茶木案,上有黄铜烛台明火幽幽,两侧分置蒲团,上边肃穆地跪坐着两个人。

  苏木,七泽。

  见我出现在门口,七泽不停朝我挤眉弄眼,用口型疯狂向我暗示:“跑!快跑!”

  没等我反应过来,二师姐已然出了声:“回掌门,人已经带到。”

  掌……门?

  循声而视,自灯火幽暗出处缓缓显出一袭黑色灵渚袍来,与苏木一样的如雪鬓发,目色沧桑,眉目间似有风霜雨雪,岁寒之后,愈发神采奕奕。

  确是掌门,我在子午殿里见过,不会认错。

  可“正在闭关”的灵渚门掌门,又为何会出现在乾合镇,反而该来负责鼎剑大会的二长老,却始终不见人影。

  “来得正好。”

  掌门悠然缓了步子踱到茶案前,自顾自坐下,整顿了衣衫,和蔼地朝我和二师姐招手。

  “过来坐,不必客气。”

  我应了一声,自忖先将事情弄明白,以不变应万变,便随二师姐落了座。

  且见茶案中间正烫着一壶酒,酒盅由水浴的器皿套着,下面燃了一盏灵石烛,随风缓缓悠悠,温着皿中的清水,不多时,酒的醇香味就从酒盅里满了出来,漫过杯盏,流云似雾在案上轻柔淌过,浸透了心神。

  “我让店家备了些温酒,你们且尝尝。”

  说罢,酒便递到了面前。

  “常言道,春捂秋冻,这都入四月了,可天气还这么冷,你们平日里可得紧着点,不然等到我这把年纪,可有你们的苦头吃。”

  苏木似是习惯了掌门的温和,道了句谢便接过酒盏,二师姐倒也不怕,正襟危坐之下,谢过掌门也接了酒盏,倒是七泽,脊背挺得笔直,伸手的时候,脸上艰难咧开的笑都紧张地有些僵硬了。

  “苏木,这几日你为灵渚门耗费了不少心神,你幸苦了。”

  “回父亲,不辛苦。”

  “怎么会不辛苦,看你的眼睛,都肿成什么样子了。”

  我顺着掌门的话,抬眼瞧了苏木,确见他肿着眼睛,苦笑着按了自己的眉心,无话反驳。

  闲聊至此,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每每瞧见七泽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太正常。

  但比起严肃的老二和不着边际的老三来讲,年纪最大的掌门温文谦逊,做事稳重,公私分明又恪尽职守,该不会故意放出什么折腾人的幺蛾子。

  如此一想,我便放下心来端了酒盏,可唇未及杯,只觉得有两道锐利的目光从头顶射过来,直穿入我的脑壳,似是要把我的魂魄都看透。

  接着我听到一句话。

  “没想到,阿鲤竟也有用药的本事。”

  二师姐端着酒盏的手剧烈抽搐了一下。

  “噗……咳咳咳……”七泽一口酒呛在喉咙里,扶着桌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甩了酒杯,猛地从地上窜起来,携狂风向我闪来,扯了我衣服的后颈,头也不回朝着门就是一阵狂奔,欲夺门而逃。

  门扉贴着他的脸轰然合拢,另有一只无形的手运八分蛮力迎面一掌,拍得他腾空而去,四肢乱舞如断线纸鸢般撞在茶案边沿,撞得案上杯倒酒撒,凌乱成曲。

  “嘶……”我撞在墙壁上眼冒金星,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踉踉跄跄地又撞上柱子,眼前一片混乱。

  “你们几个年轻人若能骗过我,我这掌门还做不做了?”

  掌门一整衣袖,面对着半个身子架在茶案上的七泽,若无其事地斟起酒。

  “你们无视门规随意挪用灵渚门的法器,又私带书司离开东阁,灵渚门如今留不得你们了。”

  话音一落,二师姐首当其冲地煞白了脸色,一声“掌门!”喊得肝肠寸断。

  “掌门,我们确实有错,可……”

  后半句未出口,当即被呻吟打断,七泽在茶案上面目扭曲地翻过身来,长吁一口气,道:“什么?灵渚门还有门规?我以为……唔唔……”

  后面半句被大惊失色的二师姐强硬地捂回了他嘴里。

  掌门听罢,缓缓摇头闭眼,眉目间皆是悲戚,似恨铁不成钢,摇了半晌,忽而“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句话要是让天南听到,你怕是要将他狴犴殿里的十轮杖刑都受上一遍。”

  掌门一笑,众人便知,他只是想找借口来调侃我们,并无意真正对我们责备。

  “二长老才听不到,他根本就没有来乾合镇……”七泽扒开二师姐的手,翻身下案,略带不满朝掌门行了一礼:“我们知错了,想怎么罚全凭掌门做主。”

  “罚,我要怎么罚你,苏木把神柘木从灵渚仓里拿出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你们又会搞些新的名堂,若是要罚,我知情不报,纵容你们胡闹,是不是连我自己都要罚进去?”

  还在行礼的七泽听罢,忽地放松了神色,朝着掌门抱怨:“你吓死我了,大伯!”

  “毛头小子,不经吓,”掌门挑了眉,笑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什么事没有做过?要是事事都追究起来,我师父老人家早就被我烦死了,再者说苏木做事稳重,我也是知道的,既然事经他手,我也不再多过问,你们要玩要耍也好,只要无伤大雅,我就当作没看见。我可不是天南那块石头,什么都要照着条条框框来。”

  我本以为自己的鼎剑大会生涯会就此终结,然并非如我所想,大伯“留我一命”,让我感动得涕泪横流,暗叹佛祖显灵,造七级浮屠。

  “所以呢?”在一旁默了许久的苏木忽地开了口,字句之间有如秋意肃杀。“父亲是故意将那账本放在子午殿里的?”

  账本?

  这对父子打哑谜,我与二师姐同七泽都一头雾水,只见得两个人你来我往,明枪暗箭好不热闹。

  “说不上故意,就是恰巧看了眼,放在那里了。”

  “父亲闭关修炼,靠看账本解忧,好雅兴。”

  “谈不上雅兴,不就是闭关许久百无聊赖,出来闲逛恰巧看了眼嘛。”

  “呵”一声冷哼自苏木而出,“恰巧闲逛,恰巧看了账目,恰巧将账本丢在子午殿里,恰巧我去查账,恰巧……账目里有神柘木,是吗?”

  须臾静默,只听得空酒盏放落在案上,石木相抵,响声清脆。

  掌门叹了气,面上多了几分无奈愁容,道:“给为父留点面子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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