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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复仇


  所谓怀远坊,长安城里又称作“他乡居”,是与西域都护府一同筹建,谈起这一点,就不得不佩服太宗皇帝的深谋远虑。在预料到“天下太平,商贸必兴”后,先皇重建长安至阳关的商路,遣大军西进,扩都护府,又命陆取设使节团,向西直达大食、波斯等国,随团法师三藏则于太宗更始年间入天竺。开商道一事,兴商贸,通有无,往来之间,又是无数故事。

  黄叶一行马不停蹄,从安定门直入怀远坊,这一带少有中原人来此,尽是些异国商客或是远行旅人,来此处倒卖些异域奇珍,除东西二市外,此处的外国人最多,故而此间建筑也掺杂着些许奇怪味道,诸如圆顶状、尖塔状,或是些喜欢摆些塑像一类,据传塑圣杨纹就曾钻研西方刀塑之法,有些卫道士嗤之以鼻,觉得“上朝技艺精巧,何须假借西蛮”,不过黄叶知道的清楚,杨纹确确实实学过,论起来,自己的祖父还算得上杨纹的半个师傅。

  怀远坊内,黄叶率队来到一处寻常宅院前,这宅子是典型的怀远坊建筑:汉家庭院,进到其中,观其细节,却即无寻常庭院那般重南北之别、五行所分,主人大多依兴趣摆设,一般来讲,当中也少有中原常设的山水假岩、池鱼花草一类。

  不过黄叶瞥一眼门上的隐秘火纹,心中咒骂一声,却以及显露出一丝诚惶诚恐和毕恭毕敬,敲响那灰白色大门。

  大门打开来,探出一个瘦削脑袋,头发全白,面色苍老,眉眼恭顺,黄叶将柬送到门房干枯如树枝的手上,门房的脑袋便消失了片刻,片刻后,嘎吱一声,门房费力打开这门来,弓着身子,大声喊道:“客人,请进吧。其余的,老爷说请在外边候着。”

  确实是大声,这门房耳朵有些背,讲话声是刻意放大的,只是配着那有些沙哑的声音和干枯的身板,不免有些让人担心,他喊出的下一句会不会就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

  这老门房虽说又瘦又矮,走起来也慢,缓缓将黄叶引入厅堂之中。这厅堂里无甚独特装饰,瞧着朴素,但若是进了当中,便可发觉厅堂之内好似凉爽初秋,并无外面的燥热烦闷,黄叶余光瞥见大堂两侧散发着寒气的冰石,心中又不免一声冷笑。

  大厅当中,一个体态壮硕的大汉背对着黄叶而立,听着脚步声,转过身来,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只是配着那双纯白色的眼珠,不免使人觉得可怖。这人是个汉人,黑发黄肤,也戴着一条束额,不过不是黄叶的蓝色,而是朱红色,犹如烈火。他面容本不算好看,却因那双怪异眼睛和身上古怪的白色衣裳,而露出几分神秘来。

  黄叶见着他转过身来,当即跨步走至堂中,跪在地上,做个奇怪手势,又用波斯话大声喊了几句仪式似的口号,随即用汉语道:“尊使安平,黄叶从火中而来,带来神谕。”

  那叫做安平的汉子,面色之上亦露出庄严神色,沉声道:“可是教中出了事情?”

  黄叶依旧跪在地上,却将左手食指咬破,以血作墨,眉心之上画了一道火焰纹路,继而回道:“教中遭逢大变,吉兹亚叛变,长老会半数被敌人杀害,导师凭借神赐一时威慑敌人,但神赐之力,凡人不可久用,长久以往,我教危矣。”

  “什么!”安平面色大变,猛地一跺脚,竟将脚下砖石踏裂,随即恨恨道:“我就知道他心怀歹意,导师现状如何?”

  黄叶面露悲色,几欲泪目,语气之中也染上了几分恨意:“导师随时可能力竭。”说罢,还用力一锤地板。

  安平虽目盲,却也听得出来黄叶语气之中的悲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缓缓问道:“教中派你来,可有说什么?”

  黄叶俊美面容之上露出一丝不屑,随即又用那悲愤语气道:“幸存的长老,命我带三十二骑来此,寻回导师所留圣火,铲除叛逆!”说罢,从怀中掏出那青色玉环,用力一握,那玉环外壳随之而裂,青色褪去,显出出来的,是一枚纯白色的圆环,之上有诸般复杂纹路,握在黄叶手中,隐约有浓郁寒气升腾。

  安平失了眼识,其余感官却更加敏锐,那白色圆环的寒气仿佛蚀人骨髓,他瞬时明白了这是什么,一把夺过,激动道:“神启,这是神启。”说罢,细细摩挲手中圆环,面色凝重,似乎还带点欣喜,半晌,才缓缓道:“既然有神启作证,圣火也可启出。”

  黄叶听到此处,面露欣喜,只是安平随即又道:“不过,黄叶,为何教中会派你来?难道一场大乱,长老之中竟无人能来长安?”黄叶刚要回答,安平却又厉声道:“就算长老会死绝了,为何三十二骑会交到你手中?为何门房又说,只有十五人?”

  说着说着,安平紧紧握着那白色圆环挥舞几下,旋即把它紧紧贴在胸口,喃喃几句,又大声喊道:“你体内流淌着异端的血脉,还胆敢手握神启,大逆不道;还有,三十二骑中那十七骑去哪了,是否被你残害,剩下的这十五人也一定叛变了。对,没错。”

  他面容狂热,杀意勃发,黄叶只觉仿佛利刃在侧,不由得汗毛倒立,后背更是一瞬被冷汗打湿,而安平白色眼珠之中,忽的染上一丝血红色,激动之色褪去,转而变成一种冷酷笑容,缓缓道:“黄叶,你叛教投敌,杀害伙伴,玷污神物,该当何罪?”

  黄叶进屋之后,安平情绪变化之快,简直好似川蜀变脸,而屋子里寒气越发重,安平头上却冒出热气,一种诡异而莫名的狂热充斥在安平身周,黄叶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了然,面色却露出被一股侮辱之后的愤慨,大声反驳道:“尊使,导师岂会将神启交给不信任的教徒,你这样胡乱讲话,诬陷同伴,不怕遭受神罚吗!”

  安平听到神罚二字,想起往事,浑身不住颤抖起来,但他随即把那圆环贴近心口,恐惧变为疯狂,冷冷道:“叛逆也敢妄谈神罚,我有神启,神启和我说,说我是神选之人,神罚不加我身。我已经失去一双眼睛,你们再也夺不走我的东西。不能!”

  话音落地,安平如离弦之箭般,一掌拍向黄叶天灵盖,掌心内力炽热,破空声大作。黄叶早有预备,急急起身后撤,左袖间滑出一根细长银刺,对准安平掌心,眼看就要刺入,安平却仿佛看得见一般,手腕一翻,一把握住银刺,顺手折断刺向黄叶心口。

  黄叶未曾料到安平失去双目,竟也能避开这几乎毫无声响的银刺,面上露出一丝震惊,旋即化为决绝,身子一转,竟冲向那银刺,噗嗤一声,银刺直直刺入黄叶胸膛之中,而黄叶右袖间的另一根银刺亦刺入安平小腹之中。

  小腹本不是要害之处,但安平却露出极痛苦神色,一掌拍在黄叶肩头,急急后撤几步,捂住那寸余大小的伤口,另一只手却仍旧握着那圆环,厉声道:“黄叶,你还敢说你没有叛教,以下犯上,死罪!”说罢,又要上前,却感觉上半身仿佛被撕裂一般,而腰腹以下却经脉抽搐,一时间连站都站不稳,踉踉跄跄靠着身后的墙,纯白双眼之中,血色越发浓郁,仿若一枚裹着枫叶的琥珀。

  “这是,这是毒!不可能,我有神启,怎么可能!”

  黄叶不理会安平,扶着门框,掏出一粒丹药服下,褪去面色潮红,闭目运气封住胸膛伤势,喘了几口气后,才看着安平扭曲的面容,放生大笑道:“神启,神启,教派里哪个不信这狗屁倒灶的神启,安平,你觊觎神启,死在我手,你说,这算不算是神罚?但我谋划数年,就为了今日这一天,你说说,是神赐下的罚,还是我给你的报应啊,哈哈哈哈。”话语之中,满是喜悦和无边的仇恨。

  安平仿佛听不到黄叶在说什么,他瘫坐在地上,身子抽搐,嘴角流血,生机却仍旧未绝,仍然紧紧握着那圆环,嘴里喃喃道:“我有神启,我有神启,导师,神启是我的,你不能再打骂我,你不能再挖我双眼,你不能杀了星儿,不能杀了星儿。”

  黄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俊美面容之上露出悲恸神色,他转过身去,向西方跪倒,大声用波斯语讲了几句,又用汉语道:“皇天后土,波斯萨珊王朝遗族黄叶,今日,报仇了。爹、娘、族中长辈,外公,今日,孩儿为你们报仇。”

  说罢,黄叶起身,踉踉跄跄走到安平身前,听着他讲的胡话,想起安平的往事,却没有丝毫同情,只有对那害人教义的倍加痛恨,他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一刀斩断安平右手,拿着那染血的圆环,举到动弹不得的安平面前,冷冷道:“你瞧清楚,神启在此,这害了你,害了星儿,害了我家人,害了波斯百姓的罪魁祸首。你看的见吗?”

  安平似乎感受不到右手疼痛,依旧喃喃地讲着过去,讲着那个叫星儿的姑娘,听到神启二字,又痴痴地笑着道:“星儿,我拿神启来救你,你等等我。”

  黄叶伸出左手,轻声道:“安平,导师已经死了,神启也毁了,这个是假的,你救不了别人,你只会害人,明白吗?”

  安平眼珠已经全然被血红色掩盖,他痴痴地道:“毁了好,毁了好。”又露出一丝绝望而痛苦的神色,喃喃道:“救不了,救不了,救不了。”

  黄叶食指划过安平喉头,安平话音夏然而止,血染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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