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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箭东来


蹲在渔船船头,李月白看着两岸青山随之远去,月色沉沉,勉强能辨别方向,但随着水势愈急,视野愈差,一眼看去都是河中苇草。

        船头划船的老翁也很古怪,李月白还想问一问这是要去往哪里,结果被这魔头一双桃花眸子一瞪,立刻就没骨气的住了嘴,躺在渔船内简陋床板上,李月白轻轻抚摸着左手掌心,掌心处一朵莲花印记,在将开未开之间,栩栩如生。方才这魔头一掌拍在胸口,李月白原本以为大事休矣,却没想到半点不疼不痒,倒是左手掌心通红,缓缓浮现了一朵莲花花苞纹路。

        经过这妖人解释,李月白才晓得这是这妖人控制人的独门手段,在经脉之中种下一颗莲种,等到九九八十一日没有这妖人亲自出手化解自然经脉寸断七窍流血而死,李月白暗自试了试,体内气机运转并无迟滞,除了那一朵莲花实在碍眼,但如此手段,着实歹毒,比他给人喂十全大补丸说是毒药更能唬人。

        半睡半醒之间,李月白察觉到对面床板上有人躺下,似乎辗转反侧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又走出船外,接着就悄无声息。

        第二天一早,李月白一觉醒来,下意识想喊人来服侍更衣,话未出口,自嘲一笑,如今小命是拿捏在旁人手中,哪里还是当初在剑宫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走出船舱外,一眼看到昨夜这位白衣妖人坐在船头,此时捏了一支长笛,目光苍凉。

        笛声响起,芦苇荡中万千飞鸟惊飞而起。

        李月白伸了个懒腰。

        白衣人眉头微皱,心中难免有几分古怪滋味,原本以为这位西湖剑宫的纨绔公子哥免不了战战兢兢,结果这家伙在渔船上睡的反倒十分香甜,似乎并不介意生死捏在旁人自己手中?至于自己,实在不习惯与人同船而眠,干脆了看了一晚月色,心中要说对李月白如何怨恼说不上,毕竟李月白并无半夜打呼磨牙说梦话之类的陋习,实在无法将搅人清梦的脏水泼在他身上。

        只是原本的下马威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处处不得劲儿。

        李月白走向船尾,哼着小调,正要解开裤腰带,眼前轰然一声响,船下水浪拍了李月白一身。

        李月白呆呆站在原地。

        好一个落汤鸡。

        从没遭受过如此待遇的李大少爷翻白眼骂了一声要死啊?

        白衣人眉头皱起,只留给了李月白一个背影道,“下船解决。”

        船头老翁得了吩咐,将船靠岸,李月白麻溜钻进野草丛中,一边解手,一边将腰里的玉佩扔在树枝上,这些当初买来用来充门面的货色李大少爷有的是,值不了多少银子,他李月白可就是盼着这玩意儿能将孟双刀带来,李月白低头瞅了一眼手上那一朵莲花,心道就是这所谓莲种有些麻烦,需得仔细谋划,尤其要注意西湖剑宫有没有相关记载。

        半柱香之后李月白屁颠屁颠上船,和船头的老翁讨了半张面饼填饱肚子,剩下一点儿碎末干脆扔进河中喂鱼,坐在船头的白衣人看出李月白的百无聊赖,将长笛放下,踱步走到李月白身旁,背负双手看着面前远去的青山,听了李月白的几声叹息,问道,“我搅黄了你的一夜春宵,很遗憾?”

        李月白吊儿郎当道,“遗憾是遗憾,却是遗憾你是个男人。”

        白衣人愣神了片刻,神色变幻,不知心中所想,接着一抬手。

        李月白有些牙酸,敢情这魔教也是能动手就不讲道理的好汉?昨夜他可是看到这白衣魔头出手,昨夜那片刻就搅碎渔船的软剑大概就在这魔头袖中,若是这家伙真不管不顾出手,他李月白不会比一艘破烂渔船更结实。

        李月白腆着脸捏住白衣人袖子缓缓放下,意思是有话好说。

        白衣人一声冷笑,显然需要李月白的解释。

        李月白望着船下河水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同船渡是板上钉钉,就是共枕眠,你说咱俩昨夜也说的过去吧?曾经有这么一段缘分的是一位书生和一条化成美貌女子的白蛇,然而人妖相恋总归不为世所容,后来就有一个多管闲事的老和尚,将白蛇压在了一座塔下,而那书生就在塔前孤独终老。”

        或许是被李月白口中的故事吸引,对于李月白这种拙劣的套近乎手段,白衣人并没有生气,反倒开玩笑道,“你就说实话希望自己是个女人就好,你要是投怀送抱,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李月白脸庞抽搐。

        白衣人走远,继续在船头找地方坐下,低下头去,目光看向手中长笛音孔,想起曾经有人教自己第一次吹笛子的时候,笛声逐渐激昂,这是一位长辈谱的曲,与扬州风流场上的婉转曲调大有不同,这一曲流传不广,要是再过了十几年二十年,大概会成为绝响吧?

        白衣人摇头叹息,每当吹起这一曲,总是会叫人在眼前浮想联翩,没有美人如玉,风景如画,只有黄沙漫漫,大旗飘扬。

        李月白不是不通音律之人,最初还未在意,后来听出了这曲中精妙,忍不住问道,“这曲子叫什么?”

        白衣人在这一点上没有隐瞒的必要,甚至这曲调能有人欣赏才好,自然如实相告道,“将军行。”

        李月白望着眼前水岸,岸边是一望无际的枯草,要不是这曲中点开了脑海中那一点灵光,李月白险些忽略岸上勉强还能看出痕迹的断壁残垣,如今才终于恍然大悟眼前岸上这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是哪里。

        在这片大名鼎鼎的浮渚滩上,魔教曾有十万人在这里折戟沉沙,据说浮渚滩上一度哀鸿遍野,血流漂橹。民间传言这里百年间都有冤魂厉鬼不肯归去阴曹地府,就盼着楚雄山阴魂归来,带着他们重整旗鼓,杀入上京城,与大兴王朝不死不休。

        李月白神游物外,二人无话,直到顺着狭窄河道转入一方溪水,再看向远处,山村老树,炊烟袅袅,分外祥和。

        远处一张竹筏顺水而行,上面老者两鬓微白,披着一身蓑衣,与普通老者无异。老者拿起削尖的竹节向着水中刺去,手法看不出如何玄妙,但神奇的是每一出手则必是一尾大鱼,如此下来片刻间渔获有了六七尾,老者见好就收,用草绳将几尾大鱼扎成两堆,拿着一杆长竹撑着水,靠岸,提着一堆渔获走上石头小路,向村子深处走去。

        有白衣人带路,李月白二人向着一间院落走去。

        方才的老者正拎着鱼回来,看到李月白二人并无意外,倒是这魔教妖人笑着喊了一声爹,李月白一惊之下险些被门槛绊倒,原本只是要对付这个小魔头,如今却又来一个老魔头,以一敌二,似乎形势险峻呐。

        老者朝着李月白眯眼一笑,仿佛是看自己某个后生晚辈,说了一声先坐下,熟练拍鱼去鳞。李月白此时看着尚且在张着嘴呼吸的活鱼啪啪几下就被老人拍死,胆战心惊,早就听说过魔教中人与正道人士背道而驰的歹毒手段,什么好挖人心肝,断人四肢,很怕自己才是今日的主菜。

        老人亲自做了饭菜,直到酒过半巡,老者脸庞微红,之前拎了一坛女儿红,就着酒李月白胡诌了一段典故,无非是老父亲树下埋酒等女儿出嫁,结局皆大欢喜。

        对面的白衣人却冷笑道,“这世间的女子,嫁了人有几个是过的幸福的?”

        老者听着被酒呛了嗓子,咳嗽了两声,眼角些微溢出泪水,如何也不像是会多愁善感的老人端详着酒碗里的女儿红,信誓旦旦道,“我要有闺女啊,她要是不愿,不嫁人又如何?嫁了人过的日子不顺心,休了那丈夫又如何?”

        老人这话实在有些惊世骇俗,要说哪家姑娘说不嫁人,就少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等着说出休夫,在旁人眼中那就是大逆不道了,如今哪怕江湖上有任性的豪杰女侠,高门大户也有颐指气使的公主小姐,三从四德嫁夫从夫的思想也依然根深蒂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当然若是真有人这么做,李月白倒是打心眼里佩服,李月白最看不起的就是自己做错了事推给女人的男人,实在不算个爷们,没看那么多的亡国之君,一个个到了生死关头都说身边的红颜是祸水?

        老者看着一副的确应当如此神情的李月白,心道这小子很对自己胃口嘛,拍了一拍李月白肩膀,似乎掏心掏肺道,“我要真有个闺女,就嫁给你了!”

        李月白尚在没心没肺与老人碰碗,骤然觉得后背冷飕飕的,扭头看向一旁带着笑意的白衣魔头,只觉得这魔头莫名的满身杀气啊!

        老人夹了鱼肉,还想和李月白吹嘘自个儿的手艺,下一刻突然筷子悬在空中,转而望向门外。

        门帘被风卷起,湖水平静无波,只有几只飞鸟划过水面。

        李月白只觉得对面坐着的老者这片刻间气质陡然不同,心中刚升起警觉,老人忽然又放下心神,向着椅背上一靠。

        屋内气氛骤然凝滞,李月白坐立不安,心中骂了一声娘,心中默数一二三声之后,桌对面老者骤然抬手,一支竹筷被抛出去,刺破窗纸,接着扑哧一声响,窗纸骤然被鲜血染红,屋内顿时弥漫起一股血腥气。

        李月白站起身打开木窗,窗下人已死,一筷封喉,身上衣服并无特殊,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布料,腰间有匕首短刀,亦无明显记号,只是有粗布在脸上遮挡容貌,虽然看不见面容,但李月白凭着这么多年的熟悉,也看出这并非是剑宫中人,心神大定。

        只要不是剑宫刺客向着老人出手,李月白并无兴趣管谁死谁活,只是在心中感慨了一句,果然不愧是江湖人人人喊打的魔教中人,就是不知这眨眼间死去的是哪家准备除魔卫道的江湖好汉了。

        正要转身回来,李月白耳朵一动,忽地听到一阵啸声,下意识向着远处看去。

        当头一箭东来。

        李月白下意识一个翻滚,下一刻箭头撕破肩头布料,方向被带偏了几分,向着身后那白衣魔头射去,结果这白衣人只是拿脚尖点地,青灰色圆头布鞋在地面上一踩,连同椅子已经向后退了一步,正好与这支箭擦身而过,扭头看去,箭头插入墙壁之中,颤动不止。

        再抬头,窗外箭矢如云。

        老者一声冷哼,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脚揣上门板,接着砰砰砰一连数声,数只箭矢扎上门板,半寸厚的木门被扎透,穿成刺猬一般。老者侧身避过一支从窗纸上穿透进来的箭矢,阴沉着脸走向墙壁,伸手将箭矢拔下来,大拇指轻轻摩挲锋锐箭头,望向门外脸色阴沉不定。

        而这样一近看,李月白神情有异,惊呼了一声,“弩?”

        若是普通百姓,大概还分不出其中差别,因为材质和制作工艺的不同,李月一眼看出这些箭矢并不是弓箭,而是速度更快杀伤更大的弩箭。弩箭问世也就三五百年间,如今早就作为军中利器,能够被江湖中人拿到的少之又少,就连西湖剑宫中也不过是收藏了各个样式的各一柄,若是江湖仇杀,被人偷去一把两把不成问题,至少李月白可以,但若是十几把二十把,李月白可就想不出哪个江湖势力有这种能耐了。

        老者显然也非泛泛之辈,方才钻了牛角尖,心神全在这箭矢力道之足上,还在思索什么势力有不少这样臂力的弓手,被李月白这一字提醒,顿时恍然,不过显得面色更差,既然是全天下的江湖势力都拿不出的大手笔,那只剩下唯一的一家了。

        这说话的片刻,门板已经被纷纷而至的无数弩箭击碎,木屑飞扬,眼前一片模糊,更不要说还是不少弩箭连遮挡都没,径直从窗口飞进来。

        老人眯眼怒喝道,“不自量力。”

        体内气机翻涌。

        在躲在老人身后的李月白看来,就是老人伸出胳膊,袖子一挡,就有无数劲弩劈里啪啦散落一地,瞅瞅,这才应该是魔教老前辈该有的水准嘛。

        湖水对面,一眼看去足有二十人,一人手中一把劲弩,全都指向这一间不起眼的茅屋。

        领头一人面色阴沉,不用看他也知道这些人每个人背负的整袋的箭矢已经射空,而这不过才过了短短两息的时间!早在这才出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这次要出手的人不好对付,更因为一些隐秘缘故,只能在暗地里出手,先前已经潜入一人,要说暗杀实在是太小瞧了这魔头的能耐,那人怀中放着迷药毒药,随机应变,可惜了出师不利,领头这人立刻下令放箭,二十把军中才有的劲弩,要说想要杀死乃至只是重伤那个老魔头都是异想天开,但别的不说,清场足够了,除了那老魔头之外,旁人怕是早就被射成了刺猬。

        然而此时紧盯着插满箭矢却毫无动静的茅草屋,头领神色古怪,要说屋中那老魔头被这些弩箭射死,他第一个不信,但要说屋中本就无人,就更不能相信了,莫非他和弟兄们搞出了这么一场大乌龙吗?

        老者一声冷哼,抖落身上扯碎了衣服的零星箭矢,周身气机如海,这区区箭矢自然奈何不了他,只是可惜了这间住了两年已经住习惯了的茅屋,就这么被毁在箭下,老者抬头,看着插满了箭矢的屋顶上时不时有茅草飘落下来,整间茅草屋也不堪重负,正在摇摇欲坠。

        李月白脸庞抽搐道,“这是要塌了吧?”

        白衣魔头冷哼一声,仰头看向屋顶,正好看见屋顶正中眨眼间就要坍塌,骂了一声乌鸦嘴,倒是没给李月白扔在这里等死,拽住李月白领子。

        老者紧随其后,一同跃出屋顶。

        茅草屋下一刻彻底垮塌,尘土飞扬。

        骤然隔水面对面,两边人皆有一瞬间愕然。

        老者看着对面人,目光带笑,李月白却看出老人眼神似曾相识,似乎就是在竹筏上捕鱼时的神情?

        白衣魔头趾高气扬一笑,留给李月白一个不屑侧脸道,“今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袖里剑?”

        溪水边水草被风拂动。

        冷风瑟瑟。

        领头的人莫名打了个寒战。

        仍是咬牙道,“弃弩,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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