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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章 话本小说


  小窗幽静,夏夜天空繁星闪烁,书房内只有张敬修和老爹二人。

  这会儿,张居正靠坐在套着锦缎丝棉软垫的竹榻上,张敬修垂手站在竹榻旁,张居正示意张敬修坐下。

  张敬修便拖把椅子坐到竹榻跟前,对老爹说了要成立龙门书局的事,张居正摇头道:“这些事你自己决定就好,只是你这般沉迷商事,未免还是有些不妥。至于算学,只是小道,你为翰林,又被陛下任为巡按御史,代天巡狩,当多思治国大道才是。”

  “是,孩儿明白。”张敬修虽有些不太认同老爹的话,但还是躬身受教。

  张居正抚须点了点头,对于张敬修以正当手段经商,他并不排斥,反而大力支持,只是有些担心儿子的声望会受影响。不过对于张敬修仅以自鸣钟一物,就为家中带来万贯家财,他心中既是惊讶又是得意。

  张家虽已是宰相之家,吃穿用度远称不上豪奢。张府上上下下,从眷属到仆婢,总共有四十多号人,这么多人吃喝开销,说起来也是一个无底洞。单靠张居正一个人的俸禄,肯定是不够。

  有时候,皇帝也额外会给一些赏赐,但毕竟有限。京官的大部分收入,都靠门生或各地方官员的孝敬。偏偏张居正不喜经营,平常要好的仕官朋友送点礼金杂物来,客气一番,半推半就还会收下。若是一些想说情升官的人走他的门道儿,十有八九会碰一鼻子灰。

  起初,张敬修对此是颇有些诧异的,他可知道史书中,自家老爹私德可算不上好,虽说不是个大贪官,但手脚也并不是那么干净,而且还被人编排说有一座三十二抬大轿,比皇帝还要享受。不仅如此,好色的名头也落在头上摘不掉。

  可是和老爹相处了一年半,在他眼中,此时的老爹简直就是道德楷模,不仅自己注重私德,对张敬修几兄弟也极为严格,完全不像后世传言的那样。到了现在,他也有些明白了,自家老爹游历官场,想做的是经邦济世的伟业,因此在还未秉政当国时,绝不肯在人前落下什么把柄。

  正是因为这样,原来的张府经济上并不算宽裕。为了节省开支,张母王氏还想过裁减佣人,但抬轿的轿夫、侍弄园子的花匠、做饭的厨师、照顾幼儿的奶妈、给公子们伴读的书童、伺候人丫鬟,似乎一个也裁减不得。

  毕竟,官做到了张居正这个份上,必要的排场还是要讲的,像海瑞、高仪那样的官员还是少数。因此在这么一个两难的境况下,张府常常捉襟见肘,堂堂的内阁大学士张居正都有些怕谈到‘钱’字儿,所以管家游七有时背着他收一些地方官员的礼金,他虽是免不了严厉申斥几句,但也没有往深处追究。毕竟这么大一个家,一切的用度开支还得靠他维持。而且,没有他的点头,数目稍大的礼金,游七也决不敢擅自做主的,这一点张居正心里有数。

  不过,随着张敬修开办‘便宜坊’、考中状元,府上用度一下子宽裕起来,张居正就严厉警告游七不得再收地方官员的礼金,而游七为人向来机警,做事也有分寸,自然是变得规矩起来。

  “今日你二叔和我说了自鸣钟盈利之事,果然是门一本万利的生意,只是你将此中利益分了一半给皇家,朝廷中可有不少官员对此颇有微词,就连元辅都亲来问我与皇家合作经营,是否出于我的授意。”张居正喝了口凉茶,慢悠悠说道。

  张敬修不以为然道:“孩儿既借了皇家的名头,自是要分利于皇家,又非是白手相送。”

  张居正道:“你为人做事向来有主见,其中分寸自己要把握好。否则,就算为父为大学士,也堵不了天下悠悠之口。”

  张敬修点头道:“爹爹放心,孩儿省的。”

  在这个时代,不说分利于皇家,就是为朝廷谋利,都会被人说献媚朝廷,就像天启时的太仆寺卿董应举,在天津为朝廷屯田,增田数万亩,结果就有官绅骂他向朝廷献媚。

  明朝士绅这种心态很普遍,认为只要保住自家性命和财物就好,国家兴亡、百姓死活不干他事,尤其是泰州学派提出‘明哲保身’说之后,士绅中产生了一股享乐主义思潮,使得到了晚明时,只顾自己、不顾天下的思想更是成了士绅的主流。

  所以到了崇祯末年,李自成攻破大同、威胁京畿,崇祯下令放弃宁远,调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入卫京师,调兵就需要筹饷,但皇宫内库和户部太仓银都已拿不出钱,无奈之下崇祯帝下旨按官爵高低捐助饷银,但只有几个太监捐了一些银子,绝大多数官员都如铁公鸡一毛不拔,阁臣魏德藻只捐了五百两,陈演更是哭穷表白自己清廉,无银可捐,可后来农民军攻下北京,魏德藻抢先投诚,陈演更是献银四万两,很多原先一毛不拔的官员在农民军的拷打下,被逼拿出的银子动辄就是几万两。

  更可笑的是,崇祯皇帝的老丈人周奎,不但声泪俱下哭穷,还将女儿周皇后变卖首饰的五千两白银吞了两千两后,再‘捐’出另外三千两。而等到李自成拷问之后,周奎‘献’出了他的家产,共计七十万两白银,这简直称得上是‘留取无耻照汗青’。

  简单说了几句自家的生意,张居正忽笑着道:“大郎,你爷爷写信来,说是为你在江陵老家说了一门亲事,你娘觉着好,我觉着也不错,待你自蓟州回来后,便请假回乡完婚如何,好了你娘的心事,也正好代为父回乡去看看你祖父祖母。”

  张敬修闻言无语,事实上,从他中举之后,母亲王氏就开始抓紧张罗他的婚事。原先张居正和王氏都觉得张敬修不会很快就中进士入仕为官,没想到的是,张敬修居然会科场连捷,一举在会试中夺魁,这下子就更为张敬修的婚事操心起来。

  王氏原本说要去看看徐家女郎,但张居正却无意与徐阶结亲,制止了王氏去徐府看‘媳妇’的念头。京中不少官员倒是想与张家结亲,可张居正也都一一拒绝,反而去信老家江陵,让张敬修的祖父的张秀才为张敬修寻一门好亲事,于是就有了张秀才回信之事。

  而王氏也在前几日对张敬修说过此事,至于张秀才给张敬修说的婚事对象,乃是江陵书香名门高氏,想来这高氏女正是张敬修在原时空中的发妻,是以张敬修倒也没有多少排斥心理,只是他总觉得虚岁十七就结婚成家有些怪怪的,殊不知他这种想法,在此时世人眼中,才是真的不正常。

  张敬修稍微考虑了一番,觉得还是要遵从父母之命,便模棱两可道:“是爹爹,孩儿也正想回乡看看祖父祖母。”

  张居正欣慰地抚须点头,有些感慨道:“自嘉靖三十三年回乡养病之后,为父还从未回过江陵,至今已十三载矣,你们兄弟几人长年随我在京,怕是都忘了你祖父祖母的容貌了吧,说起来,你祖父祖母至今都还未见过懋修哩。”

  感受到老爹难得露出的思乡之情,张敬修也不禁动容,安慰了老爹几句。

  张居正的情绪只露了片刻,就正色道:“此番陛下命你为御史,出京巡察边镇练兵之事,可见陛下对你期望颇高,否则也无必要让你去做巡按。”

  张敬修的任命,此时已经确定下来,只不过还没正式发文件而已。此次隆庆可以说是乾纲独断,感受了一把他老子嘉靖皇帝以中旨任官的瘾,这还是隆庆首次以中旨任命官员,虽说只是个临时差事。

  张敬修道:“爹爹可有什么什么教儿子的吗?”

  “多听多看多学少说,不可胡乱插手军政之事。”张居正言简意赅。

  张敬修笑着道:“孩儿正是此意。”

  巡按御史位卑权重,可以说张敬修去了蓟辽,就拥有插手蓟辽边镇和保定府的权利,除了总督谭纶和巡抚刘应节之外,其他文武官员,都必须认真听取张敬修的建议。正是因为权重,张敬修就更打定主意要小心行事。

  “那就去吧。”张居正很满意儿子的态度:“你有事功之心,去地方边镇了解军政事务,于你确实大有益处。”

  ……

  翌日,趁着休沐,张敬修邀着陈于陛、王家屏、于慎行,去徽商会馆找上程大位,直接到了外城的一家印书作坊。这作坊就在崇文门外,与顺天府学和贡院不远,一溜十间大瓦房,作坊的老板已经侯在店中,另还有一个牙人在场。

  这牙人是张敬修几人到牙行中看是否有人售卖印书坊时找到的,张敬修可懒得从零开始,直接就准备收购一家印书坊。

  印书坊老板因家中独子欠下债务,无力偿还,债主要这老板以印书坊抵债,但印书坊老板觉得作价太低,便拿到牙行中售卖,张敬修在牙行看中之后,直接就让牙人来印书坊估价。

  牙人见买卖双方都是到了,便在印书坊中转悠起来,边看边问,估价颇为细致。

  书铺雇佣的工匠分为写工、刻工、印刷工,这间书铺有写工一人、刻工十五人、印刷工六人,还有杂工两人,这样的规模只能算是小书铺,牙人给书铺房产、现存的刻版、刻版用的梨木和纸张总共估值两千六百两银子,这应该是高估的,张敬修几人也不计较,就按两千六百两银子成交,另外又和书坊老板各付了十两牙费给牙人。

  打发走眉开眼笑的牙人后,书坊老板看着被自己卖掉的书坊,颇有些不舍,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才和没心没肺的儿子各提了一箱银子走了。

  张敬修几人在书坊中转了一圈,看着坐在门前刻版的刻工,问:“你们一人一天能刻多少字?”

  一个刻工答道:“回东家的话,我等一人一天能刻两百多字,不过我等只会刻匠体字(宋体字),其余字体就不会刻了。”

  程大位在一旁道:“对于刻版,我也略有所知。刻工刻字,要看刻的是什么字体,若是要颜、柳、欧、赵字体的刻版,便是熟练的刻工,一天也只能刻百把个字,宋体字倒要快些,毕竟这种字体虽然不甚美观,但笔划横平竖直比较好下刀。”

  那名答话的刻工道:“这位东家是行家啊。”

  张敬修想了想,十五个刻工,一天刻三千多字,他的《新算学启蒙》共有万余字,那么只需三日就可刻完,速度倒也不慢,只是却有些好奇为何书坊为什么没有采用活字印刷,便问:“为什么书坊只用雕版,不用活字印刷,活字印刷不好用吗?”

  程大位道:“活字成本高,而且排版不易,小批量印刷还是雕版更方便。”

  张敬修点点头,心想:泥活字不经用,铜活字费用太高,铅活字还得组织人搞科研,暂时还是用雕版了,雕刻印刷用了一千多年,直到晚清、民国时才被西方传来的铅字印刷淘汰,可见还是很方便的。

  当下笑着赞道:“汝思兄果然见多识广,看来请汝思兄来经营书局,是请对人了。今后就要有劳汝思兄多费心了,龙门书局的刻工、印工今年先扩充一倍,年底前再扩充一倍,雇佣两类刻工,一类就是匠体字刻工,另一类是能刻颜、柳、欧、赵字体的刻工,有些精品书籍刻工、用纸都应该要讲究一些,书工也要请两个善楷书的,老童生或者老秀才皆可。”

  程大位点头道:“君平兄放心,我虽未经营过书铺,但是对此中门道也多有了解,关键还是在于要有书可印。”

  张敬修道:“出书来源汝思兄不用愁,我会想办法,你只管把技艺精良的刻工、印工招揽过来就是,书局也可自己培养刻工,雇佣一些贫家聪慧的少年当学徒,三、五年后不也可用了吗,我们要作长远计,争取把龙门书局做成京城乃至整个大明朝最大的书局。”

  对此,张敬修有极大的自信,他熟读明清话本小说,很清楚时人的阅读兴趣,龙门书局不出书则已,要出书必本本大卖。更不用说,他还可以趁着没事的时候,把后世看过的一些话本小说先拿出来应付起。

  王家屏笑着道:“若真如君平所说,那我等也能赚不少银子了。”

  张敬修看了一眼王家屏,指导这位仁兄疑似是《金瓶梅》的作者,便轻笑道:“我们这龙门书局,除了印四书五经、八股时文及一些实用之书外,主要还是要印刷话本小说,若有好的话本小说,定然可以大卖。诸位若是有闲,也可试着去写一本话本小说出来,也好为书局尽些力。”

  王家屏大笑道:“我确有此意。”

  时人虽是爱看话本小说,但其也只不过是小道,陈于陛、于慎行都不屑为之,只有王家屏有动手写书的打算,至于张敬修,那就不是写了,而是当文抄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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