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史彦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本就紧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骑！”与此同时，史彦金雕的唳声在一骑耳边炸响。一骑痛苦得捂住耳朵，终于停下了挣动。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工作人员果断地把镇定剂扎了下去。通常瞬间可以放倒一个成年哨兵的剂量竟然花了将近一分钟才让一骑彻底软倒。他虽然双眼紧闭，但眼睑下的眼球不断滚动，显然被困在了噩梦里。他瑟瑟抖动的眼睫拦不住涌出的泪，随着众人将他抬上床的动作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骚动很快平息下来，病房里只剩下远见医生和史彦分立在一骑病床的两侧。千鹤把目光挪到史彦脸上，她看见那人低垂的眉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忧虑。
千鹤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们的契合度非常高，我想您应该知道。”
史彦沉默地点了点头。
龙宫岛内几乎所有人都在不同时期受到过核武污染或者festum的影响，因此全体岛民会进行定期体检。再加上大多数人都是哨兵和向导，为了避免结合热等突发情况，未结合的向哨还会定期进行专项体检，其中就包括契合度检查。如果发现匹配值过高的孩子，医生会告知监护人，并提供建议和抑制剂等药品，协助其做好防护工作。但其实这些都只是预防，绝大多数时候都用不到，因为岛核和mir会抑制向哨的各类问题，让他们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alvis也不会强制要求向哨结合、干涉个人选择，只是最大限度地提供岛民安全、稳定的生活。这些是建岛的初衷之一，也是大家捍卫这里的理由。对每个选择了这座岛的人而言，这里就是乐园。
千鹤整理了一下一骑脖子上松了的绷带，“虽然高契合度能让向哨双方的精神图景都更稳定，但他们契合度太高，对方的的信息素就像毒品一样……只要接触过一次，就会刻进骨髓里。不真正结合就永远得不到满足……状态也会变得更不稳定，更容易出现感官过载，继而引发狂躁症。”
一骑和总士的契合度在他们尚未出生时就已经高到吓人了。出生后，二人也因为父辈交好的原因一直形影不离，一些亲友同事甚至会跟公藏和史彦开玩笑说让孩子们结个娃娃亲。一骑和总士的关系后来虽有波折，但二人的契合度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高，并在总士的向导能力接近成熟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90。这震惊了整个医疗团队，因为契合度超过55就可能产生结合热，大多数结合了的向哨的契合度在60-70之间，契合度能达到80的向哨就已经比较少见了，90更是世所罕见。远见医生甚至怀疑如果一骑的精神体没有突变的话，他们二人的契合度能达到95以上。
长痛不如短痛，千鹤一咬牙，接着说：“另外，一骑的哨兵能力受到了很大影响，他的精神体一直没出现，我们也没观察到任何精神体波动，现在很难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而且，因为驾驶法芙娜引起了同化反应，一骑的染色体也发生了畸变。虽然目前情况并未超出预期，但驾驶时间越长，畸变就会越严重。”
史彦的背被千鹤的话压弯了，他垂眼看着床上并不安稳的一骑说：“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关于同化和染色体畸变的研究进展缓慢，我们目前无能为力。精神力方面的问题可以注射舒缓剂缓解，但它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减轻症状，压后发作时间。我们会让他保持睡眠状态，用药物帮他度过最难熬的‘戒断期’。因为他以后也更容易出现感官过载，所以必须从现在就开始用人工向导素来缓解他的精神压力，否则可能会反复引起狂躁。到那时一骑就……”千鹤的唇开合了下，没能说下去。
“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史彦替她接道。
千鹤轻轻嗯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史彦吸了口气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大约三天，实际情况不好说。其他药物都还在其次，人工向导素本就无法完全替代天然向导素，更不能代替总士。他们契合度太高，一骑甚至可能出现向导素抵抗，最终还会引发狂躁。”千鹤忍不住低下了头。
“他醒来后还能驾驶法芙娜吗？”语毕史彦清了清嗓子。他喉头酸涩，像卡了羽毛。
千鹤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史彦，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一骑还能驾驶法芙娜吗？”史彦又问了一遍。
“开、开法芙娜？别开玩笑了！一骑可能连正常生活都需要重新适应。而且即便他身体没问题，驾驶法芙娜也需要齐格飞系统减轻法芙娜引起的同化症，还需要总士帮他调整五感，避免感官过载。没有这两层保护就驾驶法芙娜是让他去送……”
史彦打断了千鹤的话，“festum随时可能来袭，人类军也虎视眈眈，我们需要战斗力。请您告诉我，他能不能驾驶？”
千鹤愣愣地看着史彦，半晌吐出了一个字，“……能……”
“谢谢。远见医生，一骑就拜托您了。”史彦深鞠一躬，不再多留，“我还需要向司令汇报，失礼了。”
史彦逃一般消失在门外。千鹤感觉到了他的仓皇，还有自己的。他们修改基因逆天改命，将伦理道德踩在脚下，却也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推进了深渊……
千鹤侧身躲进角落，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幸好史彦已经离开了，她想。
“一骑情况如何？”cdc内，公藏问刚进来的史彦。
史彦看着他，没有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给了公藏答案。
二人相顾无言。局势不断恶化，他们的选择越来越少，沉默也越来越多。
“我已经征召了适应性数值最高的三名候补驾驶员。名单在这儿，你看看吧。将陵僚情况稳定了，生驹祐未可以出战。至少能减轻一骑的负担，你……”公藏对上史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后面的话。怎么能不担心呢？这安慰太过苍白，带着一股自欺欺人的无力感。
史彦清了清嗓子，强行转移话题，“岛核怎么样？”
他去看一骑的时候，公藏带人亲自去看了核的情况。不像总士，公藏并不常来这里。他甚至很难提起勇气想象乙姬被泡在营养液里，孤独地沉睡在空荡、冰冷的房间里的样子。但现在因为布伦希尔德系统进入了某种未知的强制进程，龙宫岛正不受控制地向着逃走的人类军的方向航行，他必须得亲自去看看。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岛核的意志。在默默无声地维持了龙宫岛的运作十几年后，和mir融为一体的她第一次走到了台前，成为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技术人员打不开人工子宫的保护罩，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现在只能按岛核的意志，追击人类军，先救总士。”公藏不自觉地低了头。他不得不承认，乙姬的表态救他于水火。岛的战斗力有限，他不用在保护岛和救人之间做取舍了。
即便不需要做取舍，详细的作战计划还是得做。距离总士被抓走已经过了将近四小时，alvis航行的速度虽然赶不上人类军的船，但好在也没落下太远。龙宫岛派出的机械海鸥尚未发现与目标船汇合的人类军舰队，他们越早出击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史彦已经换好了作战服，正和公藏核对计划。他是营救行动的现场指挥，人类军的下作手段太多，他们得倍加小心。
公藏把调整后的行动计划给史彦看，“必须一击即中，速战速决，不能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史彦点了下头，接过清单，用笔飞快地点选确认。
战斗机无法将人救走，直升机续航不够，单独派船过去战力又不足，如果给人类军机会把总士拿出来威胁，他们就被动了。只能让快速舰作为支援和接应力量先走，法芙娜和战斗机组之后出发。
“目前法芙娜驾驶员只有生驹。”公藏沉声道。
“我随时可以出战。”刚迈进cdc的生驹恰好听见了公藏的话。
“祐未，抱歉。”公藏说：“才回来，又要派你出去。僚的情况如何？”
提到僚，祐未笑了笑，“僚没事了。他虽然伤重，但回来后一直很稳定，之前是受信息素的刺激才出了状况。我会把总士带回来的。”祐未语气坚定地说。提到任务和总士，她就收起了笑，神色中带着点儿悲伤，“我们失去的太多了。”
公藏点了点头，又看向史彦，“沟口我留下。你们准备好后即刻出发。空战部队的出动时机由你把握。”
史彦拍了拍公藏的肩，又对生驹点了下头，转身出去了。公藏了解他，与其让他留在龙宫岛担心一骑，发愁这些愁也没用的事，不如让他出去干点儿什么。史彦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不断闪烁的灯。被人类军损毁了的线路尚未完全修复，希望不会影响到医疗中心。史彦按下内心的忧虑，快步走向码头。
医疗中心。
闪烁的灯光和工作人员的交谈声让一骑焦躁难安。他在挨了一针后并未真正失去意识，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像孤魂野鬼一样在alvis里游荡。他知道自己得去找总士，但他的思维被医疗器械的报警声、闪烁的灯光、苦涩的药味和过高的温度搅合成了一锅粥。他不知道怎么找、去哪找，只能毫无头绪地乱跑乱撞。
当一骑不知道第多少次穿过寂静的女神之岩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头脑清醒了一点儿，各种干扰也渐渐退去。一骑不由自主地绕着人工子宫转了几圈，随着意识渐渐恢复，他最后停在了人工子宫的正前方。与此同时，人工子宫防护罩在一骑面缓缓降下，露出了里面漂浮着的女孩。
一骑的视线对上了女孩摄人心魄的金色眸子。
她是乙姬，总士的妹妹。
一骑情不自禁地靠近乙姬，他从未见过她，但却莫名对她生出了亲近感。
他抬手抚上了人工子宫，乙姬忽然周身大亮，发出一阵金光，整个空间都被刺目的光模糊了轮廓。
一骑刚刚清醒的大脑瞬间接收了无数信息，岛的损失、营救计划、舰队的安排等等。他甚至看见爸爸穿着作战服，在任务舰上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低着头沉默地坐着。
还有总士。
总士的不安和恐惧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像鞭子一样抽在了一骑的灵魂上，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一骑还感受到了总士和乙姬之间那种微妙的联系，还有一些他们互动的片段。兄妹俩身处异地，不知道对方的具体情况，但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还有模糊的情绪，就像将断未断的crossing。
一骑似乎知道为什么总士会经常来这里看乙姬了。他们不仅血脉相连，连命运也无比相似。总士和乙姬，一个本应成为核，一个阴差阳错做了核。为了岛，他们都献上了一切，甚至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也许看到与自己相似的人、感受对方的存在，对他们而言也是种慰藉。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一骑平静地注视着乙姬金色的眼睛，语气笃定。她并未要求他做什么，但一骑清楚自己的目标。
格纳库里剩下的泰坦型法芙娜无法飞行，龙宫岛的船不够快，总士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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