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总士四岁生日的那天傍晚，公藏第一次带他去了女神之岩，这也是总士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进入alvis。
“那是你妹妹，乙姬。”爸爸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空旷的房间里。
总士仰头看着面前巨大的柱形舱体中浮着的女孩，试着把妹妹两个字和她连起来。在此之前他的生活里只有爸爸、史彦叔叔、一骑，还有相册里的妈妈。妹妹这两个字很陌生，就像这个地方一样。总士觉得那些线缆缠住了女孩的四肢，把她困在了里面。这让他感到恐惧，仿佛被缠住不是那女孩，而是自己。
高大的红色的舱体似乎正迎面朝他压下来，像要把他整个吞下去，这让总士打了个哆嗦。公藏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女神之岩比外面冷不少，他难得温柔地把总士抱了起来把自己的体温分给他，转身向外走去。总士趴在爸爸肩膀上，停留在妹妹身上的视线随着公藏的脚步上下起伏。女孩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通天彻地的异形门把她关在里面，彻底看不见了，总士才回过头攥紧了爸爸的衣领。
这天的晚饭也是总士的生日会，这种日子自然少不了一骑。他已经兴奋一天了，史彦觉得他比自己过生日还兴奋。一骑早早就拉着爸爸去取了给总士定制的蛋糕，样子当然的他选的，而且没跟总士说，他很期待总士的反应。
饭菜是公藏从堂马食堂打包回来的，比平时丰盛了不少，但也没有很夸张。这一年过去，一骑和总士都长大了不少，桌子一边坐他们两个已经显得有点儿挤了。两位父亲从面对面换成了相邻而坐，继续让两个孩子挨着。今天没有蒸蔬菜的摧残，总士却显得有些蔫儿，一骑看着总士，雀跃的心情也渐渐走低，早早放下了餐具，表示自己吃完了。总士发现他比平时动作快，用眼神看着他，一骑扯出个笑，表示自己没事儿。总士停了停，眼睛在一骑的脸上转了几圈，意识到了什么。他打起精神，也跟着放下餐具，在征得两位父亲的同意后拉着一骑去客厅的茶几上拿蛋糕。
一骑看总士终于来了精神，自己的兴致也回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蹿到了总士前面。
“蛋糕是我设计的。”一骑洋洋得意起来，“你猜画的是什么？”一骑把“快来夸我”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总士看着他美滋滋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他接连猜了几个都没猜到，一骑的表情更嘚瑟了。他把蛋糕盒推到总士面前，让他自己打开看。公藏和史彦都给孩子们买过蛋糕，但眼前的这个显然和以往的的都不一样。蛋糕盒的宽窄和以往差不多，但高度却是之前的两倍不止。天蓝色蕾丝装饰带在盒子周身绕了几圈，并在盒顶中央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总士颇费了番功夫才把它解下来。
“要拿出来了。”总士边说边看向一骑。一骑立刻帮他扶住盒子，表示自己准备好了。总士小心翼翼地从侧面将蛋糕盒打开，拽着底托把蛋糕取了出来。最先露出来的是澄澈的蓝色，总士一下就被这清亮的颜色吸引住了。随着蛋糕一点点露出来，他的眼睛也越睁越大。这是个双层蛋糕，上面那层中央坐着一只胖嘟嘟的白龙，它背上甚至有一对薄如蝉翼的骨翅。这是爸爸的精神体的白色幼年版，总士一眼就认了出来。小龙坐在奶油堆成的云朵间，下面是基调为蓝的第二层蛋糕，其上有形状不规则的白色纹缕穿插其中，让总士想起了晴朗微云的天空。
“总士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看着窗外的蓝天。而且你说起公藏叔叔的精神体的时候看起来很向往。我猜你的精神体应该和公藏叔叔的一样，虽然没法把你的精神体变出来，但我给你设计了这条龙，你可以拿它先将就下。我觉得总士这么厉害，你的精神体一定也是非常厉害的龙，能飞很高，穿过白云，飞到蓝天里，想去哪就去哪。虽然叔叔的黑龙很酷，但我觉得蓝天里飞着白色的龙更好看，所以就改成白色……啊！”
总士顾不上蛋糕，一把搂住了喋喋不休的一骑。
原来一骑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总士想。“谢谢。”他轻声道。
一骑也伸手抱住了他，满足地咯咯笑出了声。
妈妈去世后，公藏爸爸消沉了很久，总士见不到妈妈也很伤心，但他觉得自己的伤心和爸爸的不一样，爸爸的痛苦更深入骨髓，像把一个人生生撕裂开一样。他不想让爸爸沉浸在那种痛苦中，但又无能为力。虽然总士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并为此感到恐惧。如果自己能变强大些，也许就能摆脱这种无力感和恐惧了。这样的念头在总士单薄稚嫩的胸膛里生了根。他听爸爸提起过皆城家很多人都拥有异常强大的精神体。总士不知道精神体能干什么，却因此对精神体有了向往。
爸爸最消沉的时候会在安顿好总士后把自己关在二楼的书房里。那段时间整栋房子安静地像个坟墓，总士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被父亲耳提面命着要承担责任、自己照顾自己的总士被这种氛围压得发不出声。太难受的时候他会在空旷的房子里四处游荡，路过二楼书房的时候，总士总忍不住扒着门缝往里看。他知道自己不能打扰爸爸，又被孤独和依恋折磨得无处可逃，哪怕只是看看这个世界上和自己最亲近的人也能消解这种焦灼感。书房里的爸爸总是背对着窗，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垮下来，上面似乎压着千钧重担。他从不在总士面前露出这一面。总士能感受到爸爸的痛苦，但他觉得用手捂住眼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与其低着头，不如抬头看天。即便只有窗户这么大的天空都有无穷无尽的变化，他永远猜不到下一秒这片天会变成什么样。总士不知道天空为何如此多变，但他被这种蕴藏着无数可能性的存在深深吸引住了。那时的总士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也不知道再坚强的人也有支撑不住只能无可奈何地低下头的时候。那不是逃避，而是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一骑的到来让总士的世界变得截然不同了。他的痛苦与寂寞、迷茫与恐惧都被一骑向他伸出的手扫到了一边。
双层蛋糕其实并不是很大，不过对四岁的总士而言这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了。把蛋糕搬进餐厅这个体力活被一骑理所当然地接了过去。两位家长趁他们拿蛋糕的功夫已经收拾了餐桌。史彦接过一骑举得稳稳的蛋糕，放到了桌上。四根蜡烛插在小龙的周围，公藏将它们一一点燃。架在不远处照相机早已准备就绪，两个大人动作麻利地抱起孩子围着蛋糕摆好姿势，在伴着咔嚓声的一句“茄子”里把这个瞬间永远记录了下来。
“吹蜡烛的时候总士要记得在心里许愿哦，可以许三个！”一骑一本正经地嘱咐被公藏扶着站在儿童椅上的总士。
“嗯。”总士觉得一骑已经把他最想要的东西带给他了，那他能许的愿望就只有一个了。用许三个愿的力量许一个愿，这个愿望就一定能实现吧。
——我希望能和一骑一直在一起——
众人没想到，总士第二天就发起了烧。这病来得毫无预兆，且来势汹汹。公藏怕他得了流感再传染给一骑，不让史彦带一骑过来，自己则留在家里照顾总士。上午总士的体温时高时低，但精神还很足，公藏心里纠结要不要带他去看远见医生。不过很快他就不用挣扎了，因为中午总士直接烧到了40度，公藏看着体温表上的数字果断开始换衣服。
好在岛上各家离得都不是很远，到达远见诊所的时候远见医生也正好有时间。公藏把烧的晕乎乎的总士放到检查床上时觉得自己的手都有点抖。远见医生也不多废话，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通判定没有什么大问题，又抽了一管血送去实验室检查。然后手脚麻利地给总士来了一针以控制体温，又贴了个退热贴在他脑门上。
趁总士留观的功夫，远见医生又跟公藏普及了一堆小儿热症的基本常识，顺带给他拿了一堆小儿常用药，就让公藏回家了。远见医生说总士肯定会睡一下午，让公藏先回去休息，为晚上照顾总士储备体力。远见医生的体贴可靠岛上人尽皆知，公藏恭敬不如从命，顺从地先回去了。
傍晚公藏赶在诊所下班前去接总士回家。他敲开办公室门的时候，远见医生手里正拿着总士的血检报告，眉目间带着些说不出的情绪。
“总士的激素水平很高，发烧应该是精神体觉醒的前兆。”远见医生开门见山。
公藏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么早？不是6岁左右吗？这么早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精神体觉醒这件事个体差异非常大，在一定范围内觉醒的早晚不能说明什么。不过他的反应确实比一般人大，但这也属于个体差异。类似的案例也不少，后期也没有明显的异常，您也不用太担心。而且精神力较强或者精神体更强大的孩子在觉醒时的反应通常会比较大，皆城家的精神体非常罕见，所以总士有这么大反应我也不意外。”
公藏闻言垂眼看着脸上依然泛着红晕的总士，顺手轻轻抚开了他被汗浸湿粘在额前的头发。“我觉醒没这么早，皆城家都没有这么早的先例……”
“……总士毕竟和常人不一样……他的基因里融入了星核的碎片……而且，最近他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和平时不同的事物？”
公藏顿了顿道：“我昨天带他去了女神之岩……去看了乙姬。”
这下沉默的人换成了远见医生。龙过岛上生活着两千多人，如果从中选择出远见医生最无法面对人，那必定的是总士，其次就是乙姬。“……虽然我还不了解乙姬昨天的情况，这方面的研究也刚刚起步，不过不能排除二人相互产生了某种影响。我明天会调取相关数据，分析完成后第一时间向您报告。”
一涉及乙姬，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从病患家属和医生，变成了司令和医疗中心负责人。
“嗯，辛苦你了。”
“应该的……觉醒期的孩子身体状况不稳定，要避免给他们太大压力……”公藏沉默着注视着远见医生，复杂的目光让她不由自主地改变了说法“……也是不可能的吧……”
“以后也劳您多费心了。”公藏用带来的毯子把睡梦中的总士裹了个严实，抱起他向远见医生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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