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叶榆河畔
这时窗外又是一道闪电，一个炸雷，暴雨狠狠的击打着建康城的街道，雨声似乎盖过了一切声音，风也越来越大，荫林道上的树好像要被连根拔起一样。黎崇忠看着窗外暴风雨，内里也似这窗外大雨一般。他虽然之前感到已多年无甚大事的建康城突然出现了三十多具尸体肯定不简单，但是没想到事情会牵扯这么大。其时朝中局势他是清楚得很。皇上有虽有五子三女，但是其中一子一女都是夭折甚早，剩下的三子二女，其中只有皇长子司马栩和二皇子司马靖为萧皇后嫡出，剩下的五皇子司马晖年龄甚小为平阳夫人所生，另外两女司马瑶与司马菡都为裴淑妃所生。其中五皇子不过二十出头，且心无大志，整天就知道游河跑马，吃喝玩乐，濡不了墨拉不了弓，加上朝中无人脉背景，与诸大臣不熟，早已不是皇上作为储君候的选人了。所以皇上只是封了他个桂王，让其纵情享乐便是。而做为储君人选的自然只有另外两位皇子了，一位是皇长子司马栩，一位是二皇子司马靖，这两人早已经被皇上封为了楚王和齐王。两人都是有雄心大志之人，且与朝中世族大臣熟络，楚王与世族中王家一派交好，而齐王则与世族中谢家一派交好。其魏晋之时，世族权力之大，后世少有所及。后唐朝刘禹锡有诗写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其中的王谢便是乌衣巷中的世家大族。
黎崇忠清点这三十七具尸体之时，现了楚王府的腰牌、谢府的腰牌还有王府的腰牌，这其中楚王与王家交好，但是又出现了谢家的腰牌让黎崇忠觉得事情颇有复杂，至少说明这批汉人就不是一路的，至于胡人就更让黎崇忠就更为费解了，心想：“这胡人看长相也不是一路的。”又想：“北方胡人混杂，说不定也有所勾结。”
此事极其严重，楚王府的人谢家的人王家的人为什么会和这批胡人在一块？要知道诸胡乱华以来，南方汉人视北方胡人为世仇大敌，双方交往限制得很严，擅自通胡者通常都是杀无赦，北方胡人私通汉人也是如此；但是……此时黎崇忠犯难了，楚王谢家王家随便一个都比他黎崇忠官大得多，朝中势力更是远大于他，他并非是不敢冒犯权贵，如若不是他敢一身傲骨，何以能打击权贵的奢侈之风浪行之风扰民之风，恢复建康城的气象。但是今晚这事并不是一个权贵大臣腐败贿赂的案子，也不是王公贵族惊扰百姓欺压百姓的案子，而是一个可能扯进了朝中最重要皇子大臣权力斗争的事件，而且其中又有胡人，这事非他一人所能办理得了的。
这时只见他转过身去，对程东等众巡逻衙役说道：“你们在这里守着这些尸体，不得离开半步，除非是我亲自来命令你们，否则任何人的命令都不可听，知道吗？”程东等人点头行礼道：“谨遵大人号令！”黎崇忠又道：“记着，除非是我亲自来命令你们，否则旁人号令一概莫管。”巡逻队众人再次道：“谨遵大人号令！”黎崇忠转身又对自己京兆府的二十位随从其中两道：“张标、李怡，你们两个随我去台城，其余人等在此等候，随同巡逻队一同巡守哨站。”京兆府差兵中出来两位侍卫，程东看他们来时便注意到了这两人，这两人着玄色便服，身材高大面目端肃。黎崇忠大人手下素来有张标、李怡、孙平、赵健四位得力侍从，这四位也是京兆府的四大执事捕头。他们这个级别的捕头官服本就为玄色官服，程东等一见这两位气宇轩昂着玄色衣服的随从，便想应是四大捕头中的两位，刚才又听得黎崇忠的吩咐，原来便是张标、李怡二位。程东又想这件事情恐怖不是个简单的杀人案件了，他们看到胡人时就很震惊了，没想到黎大人竟然会去台城，以黎大人的身份去台城自然是去面见皇上了，黎大人乃皇上亲信大家都是知道的，一想到自己一个巡逻的现，竟然会影响到台城，程东虽然历来稳重，但是心下还是不免惴惴。
黎崇忠与张标、李怡一人跨上一马向着台城方向疾驰而去，转瞬间已不见人影，程东等人送到哨站之外恭送黎崇忠离开。这建康城从孙吴开始便作为了都城，当时城周二十余里，东傍钟山，南枕秦准，西倚大江，北临后湖，后湖就是玄武湖，皇宫坐北朝南，玄武湖于北，也称后湖。这都城自然处于天然屏障之内，当年孙吴以此为都割据天下，实为上上之选。自诸胡乱华中原大乱，晋室被迫南迁，时丞相谢安亲选建康为都城，而且把建康扩大至城周四十里，另外分设建康、秣陵二县。建康以皇宫台城为中心，北面为白石垒又称白下，宣武城，这宣武城乃为楚王府所在，楚王封一等荣贵亲王后拥有自己楚王府兵，宣武城也名义上归楚王所辖管，但是近来宣武郡丞孙尚义跟楚王一向交好，但是宣武却也另布有重兵，这个黎崇忠心中是清楚的，建康西为石头城，西南治城、西州城，东南东府城，南面丹阳郡城，这丹阳郡城是齐王府所在地，同宣武辖管于楚王一样，丹阳郡也名义上辖管于齐王。这些地方都跟宣武城一样，朝廷都布有重兵，建康乃晋室南迁之后的政治经济中心，地居形胜，守卫坚固，拱卫着华夏正统中枢。晋室虽然南渡，但是建康城之繁荣北方诸胡国无一国之都城能与之相比，故也是天下文化之中心。北方诸胡向往中原文化的无不南下睹其风貌，建康茶品、丝绸、书法、陶艺制造等成就举世无双，造纸术养蚕法独领先锋，雕刻建筑也是各有风格，其时儒家主学无后世之顽固迂腐，商人经商不受歧视，工匠医学也非下九流之学，无后世之贬为下等；文风文气开放继先秦以来为最，加上佛教西来，皇族士族信佛者颇多，民间也亦是如此，东西文化融于一体，其之昌盛当为天下之先。文化风骨远播于西域胡国之地，西域诸国中以贵霜王国和波斯帝国为最强盛，两国每年都有大量官方使臣及民间商贾名流来到建康访问通商，对于晋朝文化仰慕不已，这些西域人也在中国北方通贸交流，他们与北方胡人一样的观点，虽然北方胡人武力强盛，但是推文化还以南朝为天下第一。加上当今皇上司马坚登基以来，整顿朝纲，一改往日奢华放荡之风，整个南朝焕然一新，司马坚大胆起用民间读书人，自己亲持九品中正制选官之责，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亲自勘察被推举之人的人品以防有人从中欺瞒。这时的晋朝虽然没有彻底改革正风，但是建康城却说得上是人才荟萃，文物鼎盛。
雨越来越小，雷声也渐渐隐去，黎崇忠一行三人也已经到了台城之外，南渡以来，台城相比孙吴时期却又加了九座城门，宫墙三重，外周八里，以至台城本身既是一个皇宫又是一个军事重地，其防守甚严，其兵马驻扎都是精锐之兵，里面的兵马统领都是由皇上亲信将军郑雄亲领，连御林军也是由他统领，皇上对他信赖有嘉，郑雄与黎崇忠都是司马坚未登基时便已交好的朋友。
黎崇忠三人骑行至台城正门宣武门下马受检，宣武门守护过来正要阻拦，黎崇忠从怀中掏出一物，那守卫一见是皇帝御赐台城通行金牌，有这金牌无论何时都可进出台城，这是连一般王公贵族都没有的权力，那守卫一见之下正要下拜行礼，黎崇忠手一摇，道：“免了，快让你们守卫队长开门通行。”那守卫赶紧前往城门旁的小队换防处，不一会来了一整队宣武门的守卫兵，身着银色甲衣，枪头在城头灯火照耀之下闪着耀目晶光，一队守兵好不威风，黎崇忠心想郑雄这老儿领军果然有门道。
那领头的自然就是负责宣武门的守卫队长了，那队长人高马大，一脸严肃，快行到黎崇忠面前，微一拱手，说道：“劳烦大人再出示一下金牌。”语气森然。黎宗忠官至京兆尹，又是当今皇上亲信，这台城进出的御赐金牌便是最好的证明。以他的身份，王公贵族见了也要礼敬三分。张标李怡听那巡防队长言语颇为傲慢，不禁心下有气：“我家大人何等身份，你这厮也忒无礼。”黎崇忠却并不生气，想来这人倒也是尽忠执守，又把金牌递给了他，那守卫队长拿在手一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将金牌双手奉还给黎崇忠，说道：“大人请随我来。”
那巡防队长在前领路，黎崇忠三人跟着过去，其余巡防队员走在其后。宣武门乃是台城皇宫最外围的防线正门，也是台城第一道门，除了除夕春节正月初一十五之外，其余时候间每天一到酉时便就大门紧闭，到寅时才开。宣武门高五丈宽三丈，门内用三道镶铁长木栓上闸，又有铁索上下盘绞。便是战时用攻城战车撞击，一时半刻也难已撞开。那巡防队长一到宣武城下便对城楼上喊了几声暗语，这暗语外人也听不懂，接着城楼上又回了几声暗语。过了一会儿，便听得吱呀一声响，城门已经缓缓开出一条缝，接着听到哗哗哗声响，两扇门各有三个士兵往两边推开。黎崇忠三人正要进得宫去，那巡防队长却伸手一拦，道：“大人，且慢！”
“还有何事？”黎崇忠看了他一眼道。
“大人，您别忘了。”那巡防队长说道，“这台城进出的金牌胜局是皇上赐给你一人的，可不包括别人，这两位兄台可不能跟您进去。”说着，指了指张标李怡二人。
张标李怡二人见黎崇忠被这巡防队长拦下后心下恼火，但是听得他这么一说，却又是在理，但是听他语气冷淡，想起先前的无礼之处，对这巡防队长心下无甚好感。
黎崇忠这时对他俩吩咐道：“我倒把这事忘了，你们无金牌不可随意进宫，在此等候便是了。”
张标李怡两人拱手道：“是。”
台城正门宣武门正对着的是皇宫南门大司马门，两道门间隔两里，这两里是是精心设计的御道，御道两侧开有御沟，沟旁植槐、柳。御道虽长，却无一人，半夜之中，四下里静悄悄的，黎崇忠连鸟叫声都没听到，觉得奇怪，御道之上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大司马门处于宫内，勿需与宣武门一样到了晚上便要关闭，大门敞开，两边各有一队御林军守卫，这与宣武门的台城戍卫兵不一样，这是接近天子的近身御林军，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士兵，黎崇忠知道不管是台城戊卫兵还是御林军都统归他的好友同时也是皇上的亲信郑雄所管辖。
隔着老远大司马门守卫的御林军便已经看到有人过来，大内夜晚极少有外臣前来，正要上前盘问，这时又来了两队御林军往大司马门这边过来，为的一人雄壮如山，着玄甲服装，身披一件黑色披风，双目炯炯有神，正向大司马门这边扫来。门前御林军见到之后都肃立起来。黎崇忠一喜，来的正是他的好友郑雄，他想见皇上正要找他。黎崇忠赶紧上前，道：“老郑啊，还好在这里见到你了，正要找你呢！”郑雄道：“大晚上的，你怎么进得宫来？”黎崇忠把御赐的金牌给了他一看，郑雄道：“想来你是有重大情况要对陛下说了，与那城东的尸体有关？”他与黎崇忠是相交多年的好友，见是半夜黎崇忠至此定是要面见圣上，客套话也不多说，直接切入主题。
“正是。”黎崇忠说，“唉……待会儿见到皇上我会详细禀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郑雄道：“已经这时候了，面见皇上恐怕难了。”
黎崇忠道：“我这不正找你了么？”语言甚是着急
郑雄见他如此，便道：“唉……跟我来吧！皇上恐怕刚歇息不久。”
晋阳宫本是皇帝批阅奏章的地方，但是当今皇帝司马坚勤于政事，经常忙于国事至半夜时分，如果到了此时，他便不再到后宫歇息了，免得叨扰妃嫔，就在晋阳宫搭床就寝。
郑雄携黎崇忠来到晋阳宫前，招唤一个小太监去通会一下皇帝，说是京兆尹有要事相见。可是那小太监却为难了，道：“两位大人，陛下刚刚才忙完公务，这下恐怕已经喝了木太医的安神药就寝了，这……这谁敢惊扰圣驾啊！”
黎崇忠急道：“这……这位公公……”那太监道：“我姓安，太人叫我名字便行，黎大人您是好官，大家都是知道的，要是别的事我定能帮到你，可是这已经大晚上了，谁也不敢惊扰到皇上歇息啊，况且陛下也确实累了，刚刚才批完奏章啊！”
黎崇忠道：“安公公，我这真的是有十分紧急的事情，真的牢烦您通报一下皇上。”
“对啊。”郑雄也说道，“安公公，你就帮个忙吧，有什么责任我给担着就行了。”
安公公道：“这可真不行，并非我胆小不敢担责任，只是皇帝陛下服用了木太医的安神方子，这方子可以保障皇帝陛下的睡眠功效健足，但是这中途可不能打扰到陛下啊，否则的话对皇上身体是害的，这……这个责任咱谁也不敢担当啊！“
“这……“黎崇忠来回踱步心中焦急，今晚的事情重大牵扯到了亲王和士族非得皇帝出面不可，他本来为人冷静，但是这事不能拖，要是明天楚王府和王谢两家的人查觉了，他无皇帝的许可心中便没有底，这一下急得他语无伦次道：”这可如何是好啊，唉呀！来迟了来迟了，我应该早来啊！这……这……哦，对了，那个……那个木太医呢，木林森呢？他在哪儿，把他叫来，他……他应该有办法不会伤害到皇帝身体的吧！“他这一急之下的言语意思似乎是说，强行把皇帝叫醒，然后让木太医开个方子让皇帝吃下，应该不会伤害皇帝的身体。
那太监瞪大眼睛说说道：“大人，你这意思……是说不顾皇帝身体强行叫醒皇上，然后让……木太医开个药调理一下陛下的身体，以缓扰驾之害？你……你怎可能此……如此……“如此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又道：”再者，木太医前些日子已经向皇上告假，出宫采药去了，他这也不在啊！“
郑雄赶紧说道：“安公公，黎大人之所以这么紧急的找陛下，是有军国要事，那个……那个北方胡人可能有新动象，今天黎大人面见皇上的事情可千万不能跟别人提起。“其实黎崇忠一个京兆尹与军国大事相隔甚远，但是郑雄怕这太监把黎崇忠失态的事情到处说出去，黎崇忠整顿治理建康城以来不知得罪多少权贵，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面去，怕有人要大做文章。
安公公道：“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
黎崇忠听到郑雄对那太监胡诌什么军国大事，即感激又好笑，但是听到他说到胡人之类的话时，心中咯噔一下，他今天的事情中确实与胡人大有关联。但是此时皇上似乎已经歇息，见到不到面，心中焦急如焚。
郑雄与黎崇忠相交多年，黎崇忠的为人他十分清楚，一向沉着冷静。可是此时见他来回徘徊站立不安，自己也不禁跟着急了起来。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之际，晋阳宫的阊门吱呀一声响，从宫内走出两个太监，左的一个太监道：“皇上有旨，宣京兆尹黎崇忠，台城兵马总司御林军统领郑雄觐见。“
黎郑两人大喜，急忙整理衣冠，庄严肃穆的接旨后进门觐见皇帝。晋阳宫内此时已经掌了灯，整个殿宇灯火明亮如同白昼。黎郑二人进宫后在殿中正立等候皇上；这时龙椅屏风后面走出一人披着黄色大氅，旁边拥着一群宫娥太监，黎崇忠一见正是皇上，又见皇上银灰须，满脸憔悴，边走边咳，与二十年前登基时的意气风截然不同，心想皇上登基以来勤政爱民重振朝纲，提携重臣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自己在他的支持下把建康治理为天下第一大城，自己所学得以挥，此时见到皇上如此模样，不禁心下一痛，接着眼眶又是一红，又想自己半夜惊扰圣驾打扰他休息，心中感到歉仄。
“朕刚更衣准备睡觉。”皇帝司马坚道，“哪知你们两个这时候到宫里来了，木太医的药朕还没来得急喝呢！崇忠啊，什么事情，让你半夜进台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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