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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坡子


金色的字迹把匠人的名字阴刻在墨绿的金属上,宣示着制作者的骄傲与自得。

        除此之外,这件器物便再无显眼的花哨之处。不过是一把工具而已——一把做工完美的工具。

        他的新主子们非常慷慨。他们花了大笔价钱,保证为烬所做的每次改动都要由顶尖的工匠来完成。

        微调花费了很长的时间。

        但是,没有一根好的画笔,哪能算是艺术家呢?新的工具更加好用,也更加精到,这让烬之前出自利刃的作品相形见绌。

        他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来提升剑技和掌握火器的机制。

        枪中共有四枚子弹,都是用纯铜混合化学药剂制成的。每一颗都被他灌注了魔法的能量。

        每一颗都堪与拉司兰僧侣的佩刀媲美。

        每一颗都让他的艺术奔流喷溅。每一颗都是绝世妙作。

        磨坊镇的那次小试身手已经足以证明这一切,他的新雇主们在验收成果时也非常满意。

        烬看到小孩走近,把枪顺进了斗篷里。

        “我现在可以要一个面具了吗?”小孩指着推车上挂着的四个面具问。

        “做完我说的了?”

        孩子点点头。

        “那我们就能开始了。”烬定定地打量了一阵他无邪的小脸。

        轮廓圆润,呈现完美的对称。俗套的设计,没有半分新意。如果取下来,做的面具肯定很糟糕。

        烬望向小镇的另一头。这场回归演出必然精彩绝伦,但准备工作并不轻松。

        找到莱孔大师的儿子只是整个计划的第二步而已。

        渍了糖的肉块浮在五味汤的表面,莹莹闪动着。香气诱人,但慎并没有动勺子。

        女侍者转身离去时,带着赞许的微笑点了点头。

        虽然这碗汤已经足够美味,但汤汁上的脂肪还未融化。

        稍待片刻,才是味蕾的巅峰享受。需要耐心。

        慎端详了一阵白崖旅店的内饰,发觉这里的粗糙和简朴是刻意营造的表象。

        织木人的手艺堪称妙绝,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将多余的枝桠和树叶除去。桌上的蜡烛荧荧跳动,有些古怪。

        慎向后滑离桌子,从大衣下取出双刀。

        “你的学生,安静得像是怀孕的母狼。”慎开口道。

        商人打扮的劫一个人走进了旅店。他掠过侍者身边,拣了张离慎三张桌子远的椅子坐了下来。

        在这个距离,慎没法动手。

        虽然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想冲向他的杀父仇人,但暮光之道不容如此。

        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才发觉劫离他的距离只是在他能触及的范围之外,多出了一根食指的长度。

        慎看向劫,本以为会看到一抹冷笑。然而,劫叹了口气。他肤色灰黄,脸上挂着层层阴影。

        “五年了,我一直在等。”慎说。

        “难道我没把握好距离吗?”劫疲惫地问。

        “就算你斩下了我的头,我也能近得了身,然后杀了你。”慎一边说一边伸出腿,抵在身后的地板上。

        劫就在十步外加一根半手指的距离之外。

        “你的道义与我接近。而你父亲的理想只会暴露出脆弱。艾欧尼亚根本无法承担。”劫翘起椅子的前脚向后仰去,刚刚好能躲过慎的致命杀招。“我明白我没法让你理解,但我会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我的所为并非为了复仇。而是你破坏了平衡。所以,你该当死罪。”慎朝着他的椅子靠近了几寸。

        “金魔跑了。”劫说。

        “这不可能。”慎感到胸口猛地空了一块。

        “那可是你父亲最伟大的成就。而现在,他愚蠢的仁慈再一次败坏了他生前的荣光。”劫摇头叹道。“你很清楚那个……东西的能耐。”然后他向前倾身,有意将自己的脖颈暴露在慎的攻击范围内。“你也很清楚,只有你和我有办法追到并阻止他。”劫最后说道。

        慎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卡达·烬所杀害的尸体。他的皮肤感到一阵刺痛,不禁咬紧了牙关。

        只有他的父亲才会坚信,仁慈的公正能够由此彰显。

        正是那一天,慎心中的某些东西改变了。

        而劫心中的某些东西却崩塌了。

        现在,怪物又回来了。

        慎把剑刃放在桌上。

        他低头看着面前那碗已臻完美的浓汤,滴滴分明的油膏在表面微微发亮,但他却再无半点饿意。

        烬很清楚自己的样貌。通常,他感到的是对自己痛入骨髓般的厌恶,但今天可是演出的日子。

        今天,瘦高的卡达·烬优雅地走进了村子,手中握着一把精铁制成的手杖。

        他有些驼背,披着一条斗篷,似乎是用来遮住肩膀上巨大的畸形部位,但他的脚步却有着不相符合的轻捷。

        他刻意地用手杖点着地面,顺着某个节奏——连着三下,然后再一下。

        根本就不是用来帮助行走用的,显然是在炫耀自己的登场,他身上金光猎猎,斗篷翩翩,新制的面具耀眼地反射着阳光。

        他边走边吹着口哨。调子是一首工人们用来庆贺开春时唱的老歌。

        但他吹的旋律偶尔会奇怪地跑调,这些不和谐的音符听起来就像神经病人的哼唱。

        方方面面都已就绪。那个小孩已经在镇子中心的大树上挂满了白纸。

        烬雇了一队工人,将镇中广场的建筑全部修葺一新,还涂上了鲜艳的蓝绿色。

        他对外宣称自己不过是一位慷慨老者的手下,而当地的居民们如同过节一般,打算庆祝天上掉馅饼的这档好事。

        人群越聚越多,一位身着粉色裙子的妇人注意到了烬,还有他身边的孩子。她的眉头一下子拧结起来。

        奇莫。”她叫了一声。

        “你看,我跟你说了吧,我妈妈会穿粉裙子。”小孩说。

        “非常好。”瘦高的男人一边说,一边扎紧了面具的绑带。

        “奇莫!”妇人的叫声变得紧张起来,她开始朝他们走过来。

        “你为什么要戴着演戏的面具呢?”小孩没搭理母亲的呼唤。

        “情绪奔腾无阻,才是创造一切艺术的源头。现在,就是万中无一的一天。有人会记得吗?你会记得自己母亲在这一天的样子吗?”

        孩子的母亲朝他们一路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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