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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天无涯驾着车子不紧不慢走起来。

        苏凤竹好不容易把自己挪到车门口,  隔着门和他说话:“我消息不灵通,  不知道我母后和弟弟现在在哪里了?”

        “太后和陛下现临幸梧州。”天无涯答道。

        “什么?竟退到梧州了?”苏凤竹吃了一惊。她知道他们节节败退,  却没想到退的如此快。如此看来,魏帝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了。

        再转念一想,顿时明了:怪不得会派人来找她,是他们支撑不下去了,这又想到她的用处。

        苏凤竹闭闭眼:如果当初宫变之时,他们不是瞒的她水泄不通,或者但凡那时他们有一点点把她带走的意思,她现在,  约莫也没这样大勇气与决心,  与他们彻底割裂吧。

        但是现在我真的下定决心了娘。她在心底默默地说,我已经找到了新的开始,我不会再受你操控了。

        睁开眼睛,装出焦急的声音:“我没出过远门,  不知道到梧州要走多少天?无涯卿,你务必想法子,  让我尽快到我母后和弟弟的身边!我要与他们生死与共!想到他们老的老,弱的弱,  受这乱臣贼子和若多不忠不义之人的欺辱,  我这颗心,  疼的简直要碎了!我可怜的娘亲、弟弟啊!”  说着便哀哀哭泣起来。

        “公主请勿悲伤。”天无涯道:“虽形势危急,  且喜太后与陛下圣体安康,  御前也不乏忠贞之士守护。原承道大人一代名将,西南镇守使风峦海麾下尚有三十余万雄师。平叛荡逆、光复神京指日可待。”

        当真这么简单,原承道手下的五十万大军怎么没的。看来现在只剩下风峦海的兵马是他们最后的倚仗了吧。只是原承道用的动吗。苏凤竹想。

        “陛下与公主手足情深,自从离京时遗散了公主,陛下寝食难安,时时思念公主痛哭流涕。甚至因公主不在而不肯登基继位。小人此次赴京前,陛下面谕小人,务必竭尽全力,救回公主。”天无涯又说。

        说这话时,他的冰冷无情的声音里,隐隐出现了一丝波动。苏凤竹立刻察觉到了,短时兴奋起来:这冷面冷心的人,还是有破绽可循的!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心肠?

        她转动着眼眸,又哭道:“我的勉儿啊,你都挂念姐姐作甚,你是大虞千秋万代之所系,只要你好,姐姐便是死了也欢喜啊!”

        “公主放心,小人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带回公主,让公主与太后、陛下阖家团圆。”天无涯道。

        苏凤竹确定无疑了:这铁石心肠的暗卫,对亲人与亲情,心中还藏着那么一丝儿濡慕。

        倒也难怪。苏凤竹以往虽没直接接触龙鳞卫,却也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原是从三四岁上被老暗卫看中,然后明抢暗夺,从亲生父母身边把人弄走。他们心中的最深处,许还残留着一点父母的模糊影子......

        如何乘隙而入?苏凤竹开始寻找时机。

        天无涯这逃离路线看的出来是精心谋划过的。走一阵,便换个身份,换套行头,换套车马。或是荒郊野店,或是田野人家,都有人接应他。苏凤竹心下暗惊,国破家亡后这暗卫的网线还如此严密,以前是何种程度,简直无法想象。

        一连两日,苏凤竹未曾寻到任何时机,而距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这日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一个名叫李家集的小镇。此地多温泉,这里的落脚地,正是一处温泉汤馆,也有女宾的。苏凤竹心中一动,便央求天无涯:“我觉着我浑身上下都是沙子,我整个人都在臭,无涯卿,让我沐浴一番吧,不会耽搁很久的。”

        “也罢。”天无涯想了想应下了,吩咐这里接应他的人:“十三,好好伺候公主。”

        “大哥放心。”他口中的十三,便是汤馆徐娘半老的店家娘子。她笑吟吟对苏凤竹道:“公主请。”

        她引了苏凤竹到一个屋子,里面清清静静一个小池,别无他人。“小人伺候公主。”店家娘子亲自动手为苏凤竹宽衣解带。苏凤竹看着她长着薄茧的手,猜测着也是个有两下子的。

        便含笑与店家娘子闲话:“卿也是龙鳞卫的人?是一直这样隐在民间么?可是委屈了你。那店主是不是咱们的人?是你真正的丈夫么?我看却配不上你呢......”

        她说一句,店家娘子恭谨应一句是,余者半字不肯多言。

        真是,她娘能弄出这么一群智勇双全又忠心不二的暗卫,如何就不能用这劲头提拔一批忠臣良将!苏凤竹心中无奈。

        “你可听说,槐树村罗金贵罗大财主家那事?真真是笑死个人!”“隐约听着,是罗大财主骑马摔死了,养在外面的一个外室,跑来和主母争家产?你说说,这都什么世道!”突然隐隐从隔壁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是别的来此洗浴的妇人在闲话。

        苏凤竹便竖起了耳朵。只听那二妇人你一言我一语道:“原是那主母孙大奶奶,不是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小姐么,那外室倒养了个一两岁大的哥儿,便得了倚仗。再则那外室也不是个什么正经东西,从城里,纠结了一群不三不四的无赖儿,打上门来。已是一连闹了好几天了,今儿个出殡,也不知能闹成什么样子呢!”

        “也是孙大奶奶命苦,她原是养了个哥儿的,谁知道三岁上让人给拐了去。如若这哥儿还在,现在也当成家立业了。孙大奶奶何至于受如此欺辱!”

        “可不是么......”

        苏凤竹只听的心肝儿怦怦地跳:真是天助我也!

        “这就行了,我们急着赶路呢。”她笑笑对店家娘子道。

        一时又启程了。路上苏凤竹先东拉西扯和天无涯说些闲话,夸赞他的忠诚。看差不离了,便道:“你如此忠诚,便是天大的恩赐,也是该当的......刚才在那张家集我听着,咱们似乎是行到了安城附近?”

        “正是。”天无涯答道。

        “有一件事,我想着还是告诉你吧。”苏凤竹故意犹犹豫豫地道:“我看过龙鳞卫的卷宗,你的我还依稀记着些,里面说,你便是出身于这安城地界。”

        “当真?”外面天无涯的声音大了一些。

        上钩了!苏凤竹握紧了拳头。声音却波澜不惊,道:“嗯,应该是安城下面的一个什么树的地方,榆树店?”

        “此地有个叫槐树店的地方。”天无涯沉默了一会儿道。

        “哦,那就是槐树店?”苏凤竹装成记不清楚的样子:“不过你爹的名字我还记得,因为极好记——你,想知道吗?”

        天无涯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小人,想知道。”终于他说。

        苏凤竹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姓罗,唤作罗金贵,”她压抑着自己激动心情道:“你娘姓孙。你是打三岁也不是两岁时候,离了他们身边的。”

        停了一停又道:“你救下我这般大功劳,等见了母后和弟弟,我一定奏请他们,不仅要赏你,也要封荫你的家人。”

        “谢公主。”天无涯这三字说的,有人情味多了。

        “你现在,可要去与他们相认?”苏凤竹又问。

        “不,”天无涯还是断然拒绝了:“现下公主尚未脱离险境,小人岂敢擅离职守。

        “真真是忠义之士。朝堂臣子们有你一半忠心,这天下也不至于成今天这副样子。”苏凤竹先叹息一声,又道:“我又如何忍心隔离你们骨肉亲情。这样吧,你不妨沿途找个乡老问一问他们的安好。”

        “公主思虑周全,小人感激不尽!”天无涯原也还存着丝怀疑,当下果真找了个路边的茶摊,向那摊主老汉打听槐树村罗金贵。

        “哦,罗大财主啊,大哥是来给他吊丧的?”那摊主热情地道:“那您可走过了,您得掉头走两里,那儿有个岔路口,从那儿往东拐,走上十来里,就到槐树店了!最大的宅子,就是他们家了!”

        “老人家是说,他过世了?”天无涯缓缓地问。

        “是呢,前天的事儿啊,从马上掉下来!怎么,大哥不是来吊丧的?这才知道?哎呀呀,这怎么说的......”老汉摇头叹息。

        “听说,罗家,以前曾丢过一个儿子?这事儿您可知道?”天无涯冷静地又问。

        “怎不知道!”老汉摇头晃脑:“罗大财主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给人拐走了,罗大财主是满天撒钱去找啊,那时候说,找着了,赏金条十根,十根哪!......”

        离了那茶摊,天无涯一声不吭地驱马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对苏凤竹道:“公主,要么,小人去罗家看一眼就走。”

        十来里的路程,转瞬即逝。苏凤竹端坐车中,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她身上的药性散去些许,可还是虚弱的慌。

        槐树店是挺大的一个镇子,然还隔得远远的,就能听见哀乐冲天。苏凤竹从窗子里望出去,只见镇里鹤立鸡群的一栋大宅周围,白花花人来人往。

        然再走近些,却听见哀乐声中夹杂着些呼呼喝喝的声音,与治丧的肃穆氛围很不相称。“这是怎地了,像是出事了的样子。”苏凤竹用天无涯听得见的声音说。

        “驾!”天无涯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儿一溜儿小跑跑了起来。

        到罗家外面的巷子口,便走不动了。满镇的人似乎都聚集在了这方圆数丈之内。“打起来了没打起来了没?”人人抻着脖子向前看着,个顶个的兴奋难耐。

        “敢问大哥,这里生何事?”天无涯拉住一个闲汉问。

        “这不是罗大财主出殡,他外面养的小娘堵着不让出门么,说除非让她养的儿子给罗大财主摔盆子。言下之意,以后这家产,得尽归她儿子。”闲汉兴奋地道:“罗大奶奶哪儿能认呢,就说这孩子小娘偷人养的野种。小娘带了人,罗大奶奶也把他家的庄客叫了几十号来,眼看着,就打起来了!”

        天无涯一听,便对苏凤竹道:“烦劳公主下车,与小人走几步。”

        苏凤竹装出一副嫌弃样儿:“你要我到这些庶民堆儿里去?”

        “小人担心留公主一人,会被人冲撞。”天无涯说着,扣了苏凤竹手腕强行把苏凤竹从车上拉了下来。

        他拉着苏凤竹分开人群走到前面去。此时才看见颇高大体面的一个门楼,门楼下一架厚重的棺木一半在门外一半在门里。围绕着棺材,门里门外两帮人剑拔弩张。

        两帮人为的,各是一个戴孝妇人。一个老态龙钟,一个徐娘半老;一个端庄内敛,一个风骚外露;一个丫鬟婆子环绕,一个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儿。

        “老货!老娘岂能容你空口白牙往老娘身上泼脏水!”此时那风骚的半老徐娘一手抱着孩儿,一手叉腰道:“滴血验亲!现下就打开这棺材,让老东西和我儿子滴血验亲!你敢不敢!”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老妇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哪里有落了棺再开棺的道理!再说,这人都没了这些天,这血也都败死了.....”

        “如若是还他儿子一个清白,老东西在天有灵,自然心甘情愿!”半老徐娘气势汹汹地大声盖过她:“你若是不肯,就是不敢!就是心中有鬼!就是知道我儿是老东西亲儿!就是污蔑我儿清白!”说着扭身对身后众人一甩小手绢儿:“大伙儿说,是不是!”

        “刘娘子所言极是!”“开棺开棺!”她身后十来个地痞无赖模样的人,一起鼓噪。

        “你!”老妇气的浑身哆嗦:“天底下有那个正经妇人,会撺掇着开自己丈夫的棺材!刘桂兰,你好恶毒的心肠!”

        “天底下有那个贤惠妇人,会忍心让自己丈夫断子绝孙!”半老徐娘分毫不让:“孙燕于,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你嫉妒不贤!”

        “我今儿个就算担了这嫉妒不贤的罪名,也万不能让你这小杂种进罗家的门!”老妇咬牙切齿道。却是一口气喘不上来,仰头栽了过去。

        “不好了,奶奶叫给气死了!”丫头婆子们惊哗起来。

        “我的人儿啊,你可睁眼看看吧,我们娘儿俩可没法活了!”    半老徐娘拿头就往那棺材上撞。却是还没撞到棺材上就掉了个向,一头攮到那被丫头婆子们扶住的老妇身上。丫头婆子们忙来阻拦,众女滚成一团。

        无奈们则大喊大嚷起来:“哎呀呀,刘娘子撞死了!罗家仗势欺人啦!”说着一窝蜂地向对面的人冲撞去!

        “那,那个被冲撞的老婆婆,别就是你的母亲吧?”苏凤竹惊讶地对天无涯道:“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你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欺负?”

        天无涯果然冲了出去:“都给我住手!”

        他滑不溜丢如泥鳅般穿过众人,三下两下,把闹的最起劲的几个无赖放倒了。又把那刘桂兰从罗大奶奶身上撕开。刚要去扶那罗大奶奶,岂料那披头散的刘桂兰一把死死抱住他大腿:“你来的正好,快揍这老婆子,这老婆子想要我儿子的命!”

        “保护大奶奶!”罗大奶奶的丫头婆子便尖叫起来。几个莽撞庄客一听,立刻一齐向天无涯招呼。

        要说这些地痞无赖农夫汉子,便是几十个一起上,也不是天无涯的对手的。可偏偏此时此刻有许多妇孺夹杂其中,那刘桂兰还一个劲儿地拿着怀中孩儿当挡箭牌往他身上凑,自己趁机去抓他的脸。天无涯顾忌这罗大奶奶是自己母亲、这孩儿也很可能是自己兄弟,便畏手畏脚施展不开。倒是好一会儿,才稳住了局面。

        给妇人们的尖叫叫的头昏脑胀的,天无涯揉着太阳穴抬眼一望,心中一个突突:哪里还有苏凤竹,和那马车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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