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
丁宝全劝道：“太太，你也没说不让他在外面过夜呀。小少爷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人。他在日本差不多四年，你都没有这样为他担心过，如今他回来了，你反倒为他操起心来了？”钱彩花苦笑说：“宝全，你不知道我的心啊！那时候，我还有家瑞在，底气足哇。如今就剩下家琪了，他不在家，我这心里就慌……再说，这年头……世道也不太平啊！”&1t;/p>
丁宝全劝慰说：“太太，小少爷已是大小伙子了，你放心吧，出不了事！”钱彩花默然点头，缓缓站起身来，吩咐道：“嗯，宝全，你还要吩咐下去，家琪娶小兰的事不能让那姓季的师傅知道。他要是问起来，就说是小少爷娶亲用的，谁都不能说出实情！”&1t;/p>
丁宝全惊疑地问：“太太，这是为什么？”钱彩花不悦地说：“这你都不明白？明天季师傅他们要来家做嫁妆了，我听说这季师傅和小兰是一个村的，又是邻居，看样子关系不同一般，让他知道了家琪和小兰的事，就是不生出枝节，也要惹人笑话。再说，家丑不外扬，在小兰和家琪成婚之前，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些不光彩的事！”&1t;/p>
“是，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吩咐下去，让家人、丫环们管住自己的嘴巴。”丁宝全连忙答应着，拿起放在一边的灯笼点着了，照着钱彩花走出客厅，消失在黑暗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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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时分。&1t;/p>
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商店大都已经关门打烊，只有一些餐饮店和娱乐场所有人进进出出，还在招揽生意，继续营业。&1t;/p>
两辆人力车前面的一辆坐着王美瑶和张艳萍，后面一辆坐着丁家琪和陈东林，一前一后出了富丽大酒店，在大街上溜小跑地徐徐前行。&1t;/p>
陈东林家是一个富家豪宅，虽没有丁家大院那么大的规模，但曲廊百转，亭台错落，也颇见气派。&1t;/p>
在一盏灯笼的指引下，丁家琪、王美瑶随着陈东林和张艳萍在院子里曲曲折折地走着……&1t;/p>
小客厅明亮的灯光里，陈东林陪着丁家琪和王美瑶坐在沙上说话，张艳萍则指使丫环在一旁泡茶端水，安排瓜果点心。&1t;/p>
陈东林有意问道：“家琪，你成家了吗？我记得你……只比我还小一岁呀。”丁家琪瞥了王美瑶一眼，叹口气，悲观地笑笑：“我哪有你老兄的福气呀。我呀，事业无成，只不过比别人多读了几年书而已，而这年代，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谁能看得上我呢？”王美瑶“卟哧”一笑：“丁先生自暴自弃了吧？以丁先生这么一表人才，以东溪口丁家这样的声望，那些富家小姐、官宦千金不趋之若鹜才怪呢，名媛淑女有的是呀！”&1t;/p>
“美瑶这话说的有理，象丁先生这样的人品，有的是富家小姐和官宦千金喜欢。不过，我倒现一个人挺适合丁先生的……”张艳萍巧笑倩倩地走过来，在王美瑶的身边坐下，抿嘴一笑，意味深长地说。&1t;/p>
陈东林欣喜说：“哦，有这么一个人吗？艳萍，你快说说，她是谁呀？”张艳萍乜斜着丁家琪和王美瑶，“咯咯”一笑道：“你呀，真是笨的可爱，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1t;/p>
陈东林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心领神会朝丁家琪和王美瑶哈哈一笑。&1t;/p>
王美瑶立即羞红了脸，暗中伸手挠了张艳萍一把，痒得张艳萍“咯咯”娇笑着缩成一团，丁家琪则端着茶杯干笑一声，表情也不那么自然了。&1t;/p>
陈东林笑笑，支开话题：“依我说呀，现在谈这事为时尚早，而是应该先商量一下家琪的工作问题。他的工作一落实，恋爱婚姻问题也就顺理成章了。”张艳萍也敛容道：“对，东平说得有理！对丁先生来说，工作是次要的，他根本不用靠挣薪水养活自己。关键是这样一来，丁先生走出了封建家庭，摆脱了苦闷和烦恼，我们既可以为国家、为社会作点事情，还可以经常在一起聚聚。”&1t;/p>
陈东林慨然说：“对，对！日寇入侵，国难当头，我们这一代人理应以身许国，为国家和民族作出自己的贡献！”王美瑶思索良久，主意已定，含笑道：“这事你们放心吧，我一定尽力而为！”陈东林高兴地笑笑：“那好，丁家琪暂时不必回去了，这段时间就在我家住下，一切等王秘书有了消息再作决定。王秘书，你有空就多过来坐坐。”&1t;/p>
丁家琪和王美瑶四目交递，顾盼有意，对着陈东林夫妇连连点头称“好！”&1t;/p>
季春生和一帮伙计、师弟由丁宝全领着来到丁家后院的老厅上，放下铺盖和工具，摆起场子 。&1t;/p>
钱彩花手上端个红包，带着丫环走过来，喜形于色地说；“来，来，季师傅，今天你们第一天开工，得沾点喜气，图个吉利，这个红包你收了吧。”季春生上前接过红包，称谢道：“丁老太太，谢赏，谢赏了。”&1t;/p>
钱彩花面对季春生和伙计、师弟们笑嘻嘻地说：“各位师傅，我家这活儿大家都清楚，一是工期紧，二是活儿精，做工细，望大家尽心尽力，早日完工，有劳各位了！”季春生和伙计、师弟们一齐朝钱彩花拱拱手道：“请丁老太太放心！”&1t;/p>
李家祠堂天井里，一帮小流氓揎臂攘拳、舞刀弄枪地练拳习武，李大鼎四下里巡视着。&1t;/p>
小毛苟从外走进祠堂，叫声“李爷”，快步走近李大鼎。&1t;/p>
李大鼎问道：“小毛苟，有什么事吗？”小毛苟说：“李爷，四姨太有事找你，请你赶快回家。”李大鼎一怔：“哦，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小毛苟摇摇头：“不知道，四姨太刚从县城回来，什么事她没跟我说。”李大鼎思忖说：“好吧，你在这儿管住弟兄们操练，我去去就来，告诉他们，不许偷懒！要把武艺练精啰，才不会象上次那样吃人家的亏！”小毛苟答应说：“放心吧，李爷！”&1t;/p>
李大鼎环视正练习着的小流氓们一下，转身大步向祠堂大门走去。&1t;/p>
卧房外间，四姨太脱下外衣挂上衣帽架，又坐在绣榻上脱了高跟皮鞋，换上拖鞋，歪身倒卧下去，正拿起烟枪，李大鼎大步走进门来。&1t;/p>
“老四，什么事啊，急忙忙地把我叫来，该不是叫我来陪你抽大烟吧？”李大鼎进了房间，脱了外衣，笑嘻嘻地嚷嚷道。四姨太瞥了李大鼎一眼，顾自点完烟，含笑道：“哼，我抽几口大烟还用得着你陪吗？我是有正经事和你谈，才让小毛苟来祠堂叫你的。”&1t;/p>
“有正经事？”李大鼎一歪身上了绣榻，隔着一张茶几和四姨太相对而卧，拿起烟枪，嬉笑道：“说吧，有什么正经事？”四姨太抿嘴笑笑：“不但是正经事，而且还是新鲜事儿。”李大鼎嬉皮笑脸地说：“啊呀，我的老四，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事你就说吧！”&1t;/p>
“焦急了不是？”四姨太“卟哧”一笑：“好吧，我告诉你，东溪口的丁老太婆，又在为梅小兰打造‘十里红妆‘了……”“什么，丁老太婆又在为梅家小妞做‘十里红妆’了？”李大鼎一骨碌坐起，瞪着眼睛惊愕地道。&1t;/p>
四姨太得意地笑笑：“是啊，你说这是不是新鲜事呀？”李大鼎歪着头想了想，怔怔地说：“这倒不能算新鲜事，却有点怪……”四姨太饶有深意地笑道：“这事对你来说是有点怪，而在我看来……却感到新鲜，因为我知道那丁老太太要把长媳嫁给小儿子，你说新鲜不新鲜？”&1t;/p>
“什么，丁老太婆要把那梅家小妞嫁给小儿子了？”李大鼎瞪着眼睛吃惊道：“嘿，他娘的，这丁老太婆搞什么名堂？他们丁家没钱娶媳妇怎么的，她竟然干出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来，不可思议呀！”四姨太冷笑道：“是啊，这事是有些古怪，也很蹊跷，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1t;/p>
李大鼎急切地问道：“老四，你说这事我们是不是该弄个水落石出啊？”四姨太说：“对，我也是这么想。既然丁老太婆做出这种有悖常理、出人意料的事来，其中必有难言之隐，我们应当想办法搞清楚，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嘛。”李大鼎思索少顷，叹息道：“难哪，他们丁家深宅大院的，谁也进不去啊！”&1t;/p>
四姨太蹙着眉头，沉吟半晌，提议道：“李爷，依我看……有一个人身上我们倒可以想想办法……”李大鼎忙问：“谁？”四姨太说：“丁家的账房丁宝全！”李大鼎泄气地摇头：“老四，你想岔了吧！丁宝全是丁家的账房，丁老太婆的亲信，几十年了，一向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为我们办事呢？”&1t;/p>
姨太嘲弄地一笑：“你们不是干惯了绑架、拦劫的事吗？我听说那丁宝全是个孝子，家中有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他无论多忙，总要抽时间回家看望。他的老家是在下丁宅，那地方比较偏僻……”李大鼎心领神会地说：“啊，你是说……”四姨太笑眯眯说：“我是说，你们这帮人一天到晚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一个小小管家难道还制服不了吗？”&1t;/p>
李大鼎被四姨太一语提醒，顿时恍然大悟：“对呀，不就是丁家的一个小小管家嘛，那以后呢？”四姨太阴毒地一笑：“以后……你就以威逼之，以利诱之，以势凌之，他能不乖乖地就范，死心塌地为你办事吗？”李大鼎抚掌大笑：“哈哈，好，好！好主意，就这么办！”&1t;/p>
第 八 章&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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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家琪骑着脚踏车进了村子，急急忙忙骑到丁家大院门前停下，把车子一放，直奔大门入内。&1t;/p>
钱彩花由丁宝全陪着从老厅回到厅堂刚刚坐下，丁家琪叫声“妈”，一脚跨进门来。&1t;/p>
钱彩花笑道：“琪儿，你回来了。”丁家琪在一旁坐下，稍为定定神，说道；“妈，我要到城里做事了。”钱彩花一怔，问道：“什么，你要到城里做事了？”&1t;/p>
丁家琪答道；“妈，几个朋友帮忙在县政府给我找了一份差事，我……”&1t;/p>
钱彩花眼睛一亮：“那好啊，你都快当爹的人了，这样一天到晚在家闲着也不是办法，是该找点正事干干了。琪儿，快跟妈说说，你都找了什么差事，打算什么时候走？”丁家琪笑笑说：“说是让我到县里当政务局副局长……”&1t;/p>
钱彩花高兴地说：“啊，政务局副局长？还是个官呢！哎，琪儿，他们是怎么看中你的。”丁家琪得意地说：“他们看中我是因为我曾经出过洋留过学，还因为我们丁家是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还有……就是我哥为国捐躯了，我是抗日英雄的弟弟，带有对我们的抚恤和奖赏的意思。”&1t;/p>
钱彩花神色一黯：“啊，他们没忘记我的瑞儿，还算有点良心。”丁家琪说：“妈，县里催我快点上任呢，叫我下午就走。”钱彩花点头道：“好，好，琪儿，你快去跟小兰说说，让她也高兴高兴。”丁家琪推辞说：“妈，县政府的车子下午就来接我，我还得回房整理行李呢！”&1t;/p>
钱彩花一震，含笑道：“那有什么要紧的，待会儿叫宝全叔找几个人帮你整理不就得了？”家琪摇摇头站起身，闪烁其词地说：“那些书籍、信件什么的，他们怎么搞得清楚呀？妈，我的事你告诉她就得了，干嘛非要我去跟她说呀？”&1t;/p>
说着，他拔腿就走。&1t;/p>
钱彩花望着丁家琪急急出门的背影，心上一颤，一种不祥的预感突如其来，她的目光倏地黯淡了下来……&1t;/p>
丁家老厅上，一帮伙计和师兄师弟们，锯板的锯板，刨花的刨花，忙着干活，季春生则手里拿个墨斗，在一些已经锯好刨光的板上划线弹墨。&1t;/p>
梅小兰手里提个浇花用的水壶，款款走了过来，见状满腹疑团张望了一会儿，一眼瞥见了正聚神会神忙碌着的季春生，吃惊地叫道：“春生哥，是你？”季春生听到叫唤，抬起头来，见是梅小兰，高兴地叫道：“小兰？”&1t;/p>
梅小兰把水壶往地上一放，神情欢欢地跑过来，笑吟吟地说：“春生哥，你怎么来了？”季春生指指厅上忙碌着的场面，笑嘻嘻地说：“我是被你们家请来做‘十里红妆’的。”&1t;/p>
“做‘十里红妆’？”梅小兰一愣，立即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脸上一红，忸怩地说：“春生哥，原来……你已经学会做‘十里红妆’了？”&1t;/p>
季春生苦涩地笑笑：“是啊，只是没想到以前我师傅做的那套‘十里红妆’把你嫁到了丁家，这一次……听说是为你们家小少爷成亲准备的……”梅小兰心头一颤，慌乱说：“春生哥，你……忙吧，我还有事呢，有空就来我那儿坐坐。”&1t;/p>
说着，梅小兰一个转身，提着水壶低着头逃也似地匆匆走了。&1t;/p>
季春生见梅小兰神情有异，心上不觉一沉，愕然望着梅小兰的背影，满腹狐疑，怔怔地愣……&1t;/p>
餐厅里，钱彩花、梅小兰和丁家琪围着桌子，各怀心事，闷头吃饭。&1t;/p>
一会儿，梅小兰吃完饭，用手绢抹抹嘴巴站起身来道：“妈，你慢吃，我先回房了。”&1t;/p>
钱彩花和蔼地点点头。&1t;/p>
梅小兰看也不看丁家琪一眼，顾自出门而去。&1t;/p>
“琪儿，行李都收拾好了？”少顷，丁家琪吃完饭，站起刚要告辞，却被钱彩花叫住。&1t;/p>
丁家琪抹着嘴点头道：“收拾好了。”&1t;/p>
钱彩花指指她身边的椅子道：“来，坐下，妈有话问你。”&1t;/p>
丁家琪稍稍一怔，一脸无奈地默默坐下。&1t;/p>
钱彩花放下饭碗，满脸不悦地说：“琪儿，你下午就要去县里了，我想问问你，你和梅小兰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1t;/p>
丁家琪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妈，这事不都是你在安排的吗，怎么问我呢？”&1t;/p>
钱彩花被噎了一下，叹口气道：“琪儿，这可是你和小兰成亲，小兰是你自己喜欢上的，我都是在为你操心，你怎么……都往我身上推呢？”&1t;/p>
丁家琪一愣：“妈，那你也不用急呀，我不是要去县里做事了吗？”&1t;/p>
钱彩花生气说：“你别拿到县里做事搪塞，我可以立即叫人去把你的那份差事辞了！你也不想想，小兰怀上孩子了，那是你的孩子，丁家的骨血！还有这嫁妆已在准备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能不急吗？”&1t;/p>
丁家琪急于脱身，只得道：“行，行，妈，你安排吧，等你都安排妥了，我回来结婚就是。”&1t;/p>
钱彩花心头一宽，松口气道：“那好吧，到城里后常回家看看，我这就去把你要去县里做事的事儿告诉小兰。”&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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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大卡车一路颠簸着开进村子，在丁家大院门前停下，王美瑶从驾驶室跳下车，带着几个役夫向丁家走去……&1t;/p>
梅小兰独自待在卧房里，手里捧着丁家瑞的照片，坐在床沿上默默地愣。&1t;/p>
“小兰，小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和钱彩花的呼唤。&1t;/p>
梅小兰一惊，慌忙放好照片，回应道：“妈，我在房间里呢。”&1t;/p>
钱彩花走进房间，满面含笑地说道：“小兰啊，家琪今天要走了，你不去送送他吗？”梅小兰淡淡说：“噢，他今天就要走吗？”钱彩花叹息说：“行李早就准备好了，车子已经到了。”梅小兰怏怏地站起身来，表情木然地说：“好吧，我去送送他。”&1t;/p>
丁家大院门前，役夫们忙碌着往车上装行李。丁家琪和王美瑶在离汽车不远的树荫下面对面地站着，说说笑笑地聊得愉快。&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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