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这节早自习快结束时，教室的门被敲响。
朗朗读书声霎时停了，众人眼神纷纷看向出现在门口那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宁远信，s市餐饮行业的龙头老大。这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一张脸，据说身家以千万计。
“老师您好，我找一下宁萌。”他微颔，仅是负手立在那儿气度便尽显。
众人屏息。
王常先走下讲台，“宁萌现在不在，我们出去谈谈？”
宁远信点头，朝走廊那头招了招手，两个保镖小跑上前，手中还提着几个纸袋。
“把这些放在她桌下。最近天气变了，她妈妈担心她没衣服换，让我给她带了几件。”最后那句话，是宁远信在对王常先解释。
王常先拘谨笑笑，知晓这是他在为宁萌撑门面，侧着身子放保镖进去了。
宁远信该知道的，只要他出现在教室，就足够了。
当初他得知宁萌的父亲是宁远信时，还吓了一大跳，最后也只得感叹，宁萌平时着实低调朴素了些。
“第一组第三桌。”王常先提醒。
两名保镖在众人的注视下放好了东西，诺大的教室，鸦雀无声。
王常先和宁远信并肩走了，教室这才逐渐热络起来。
“卧槽不会吧？那是宁萌的爸爸？”
“我他妈完全看不出来宁萌家里那么有钱！她爸爸竟然是宁远信，我们家上周预约不上的那个海鲜酒楼就是她家开的！？”
“看来班主任说的是真话了。兴许一千块对宁萌来说就不算什么，夹在书里丢了就丢了，竟然还被我们怀疑成这样……”
一系列的猜测让赵紫嫣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
她不禁嘀咕了一句：“有钱就不会偷东西吗？”
“本来就是因为那一千块才怀疑的，现在证明了宁萌的清白，话怎么能这么说。再说了，你丢的是八百，宁萌那儿可是一千。”
赵紫嫣的后桌听见了反驳她，这回，很多人都附议。
教室因这事再度热火起来。
****
室外，王常先和宁远信走到一处僻静的凉亭才停下来。
“宁萌这孩子平时劳烦王老师费心了。”
“不会。”王常先摇头，微顿了顿后开口，“宁萌她的性格……嗯，方便说吗？”
王常先怕唐突了他们一家。
宁远信点头，他这次来也为了找老师说这事。
“老师，你能说说你对宁萌的印象吗？”
“很懂事，也很文静……”
“她小时候性格不这样，没这么文静，很爱闹，也很喜欢缠着我。”
“那是……”王常先适当提出疑惑。
“你觉得我生意做得怎么样？”
“很成功。”他由衷感慨。
宁远信苦笑了声，“是吧……”
宁萌三岁那年，宁远信夫妇决定南下到沿海城市去闯一闯，他们没钱没人脉，去了还不知会怎样，为不让宁萌跟着受苦，便将宁萌放到了奶奶家帮忙带着。
宁远信是家中的老大，打小就很受宠，他自信他母亲会对宁萌特别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母亲竟然重男轻女，她的心思全放在老二家那个儿子的身上了。
对宁萌采取放养政策，放任她在外自生自灭，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才三岁的小孩子，偶尔会拉湿裤子，偶尔也会在外面玩到不晓得回家，可随之而来的是他母亲无声的施压。
“我年纪这么大了，腿脚也迈不开，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这是宁萌童年期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省心省事，她慢慢变成最懂事的孩子。
不吵不闹，一放学就回家做作业，到了周末也不出去玩，成天呆在小房间里看书。有想吃的东西不说，有喜欢的衣服也不提，开口要钱是她童年最为难的事。
宁萌十岁那年，宁远信夫妇将宁萌接回家时，她已经变成了最乖的小孩。
没有父母喜欢自己的小孩太乖，他们更希望宁萌能和他们闹，向他们撒娇，重拾这年纪女孩儿的天真浪漫。
可宁萌的性格已经成这样了。
他都曾经想过将宁萌宠惯成骄纵的性格，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只要是宁萌的要求他都尽力去满足，哪怕不符合社会道义。
可第一步就失败了。
宁萌不会主动和他提要求，她永远在被动接受。
甚至连他多给的生活费，都要通过王常先才能交到她手上。
唯一一次，宁萌主动开口向他提要求，是让他给宁宇买模型飞机。
宁宇是宁萌的弟弟，姐控的他如今才四岁，家里各处都堆满了他的玩具。先前宁远信拒绝了他买模型飞机的要求，谁知道他竟然去求了宁萌。
还有什么办法，宁远信当然买了。
宁萌的性格几乎是他们一家最忧心的问题了。
就连最小的宁宇都加入了逗宁萌的队伍。可宁萌身为姐姐，反倒将他这个弟弟宠惯得不行。
宁远信试过带宁萌去看心理医生，可医生都说她心理没问题，对改变性格束手无策。
宁远信当然知道她心理没问题。
宁萌那性格在外人看来是乖巧懂事，可宁远信知道她内里的懦弱胆怯。她那性子，在外遇到心地善良的人还好，要是碰上个欺负她的，怕是一句话都不会和他们说。
放心不下，却又不得不放手。心理医生建议说，让她多接触同年龄的孩子，兴许能开朗些。
讲清事件原委，宁远信习惯性摸了摸手间的腕表，试探道：“老师知不知道平时谁和宁萌玩得比较好？”
王常先略沉默了下，“江昀好像和她玩得还不错，她同桌也还行。”
凉亭后躲在小树丛里背书的江昀一愣。
先常王怎么会觉得她和宁萌玩得好？难道是那天傍晚去办公室替宁萌顶罪的事？
“我想让她多交几个朋友……”宁远信微叹口气，“当然，这种事我不强求，还是看老师的安排，能不能调换下位置之类的。”
王常先笑答：“位置都是小事。”
“不过，这真的有用？宁萌她刚才被同学们怀疑，现在找不到人，我怕她……”
“放心，那孩子最不愿给别人惹麻烦，就算逃课也会以不打扰到别人的前提为先。”
王常先倏地就笑了。
宁萌这为人着想的性格，他竟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好。
被人如此妥帖的照顾着，和宁萌成为朋友该是件很幸福的事。
****
江昀沿着小道从小树丛走了出来。
偷听了这么久，她算清楚了宁萌的事。本不该偷听的，可谁让先常王竟然将地方选在这儿，就在她时常早读的地方。
指尖抓着英语小册子，江昀扫了眼砖红色的教学楼，脚步往图书馆的方向走。
快上课了，去喊一声比较好……她有预感宁萌在那儿。
周六的阅览室清冷得不像话。
掠过空桌椅望去，宁萌头上兜着羽绒服的帽子趴在桌上背对着她，窝成一团看着又小又可怜。
在哭……还是在看书……
江昀摸了摸口袋，摸到软软的餐巾纸后，抬脚走了过去。
她将脚步放得很轻，很快到了宁萌桌子对面。
她拉开椅子坐下。
学她一样，双手枕在桌上，下巴搁着拳头。
四目相对，宁萌吓得坐起来。
脸上毫无泪痕。她没在哭。
江昀手指了指门口，无声道：出去？
宁萌摇头，手牢牢占据着桌上那本书，抗拒的意思很明显。
江昀倒新奇，她竟然也会拒绝？
看来这性格要改变兴许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江昀没辙，只得道：“刚才王常先找你了，同学们都在等你。”
无声的施压，紧接着，她在她眼里看到了动摇。
她一时不忍心了，宁萌内心到底有多纠结才会浮现出这样的表情。她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
江昀突然不想为难她。
‘算了’还未说出口，宁萌已抓着那本书起了身。
江昀跟在她后头，却现她又走到了走廊外头的小阳台。
“才上课，我等下课再进教室。”
她解释了一句，表情固执得有些好笑。
“为什么要跑出来？”江昀将书放在护栏上，手揣进兜里，风吹起她的短，飒爽又洒脱。
“我……”宁萌哽住了。
“没有人怀疑你。”江昀认真答：“他们不是因为怀疑你才翻你的桌子。早上值日生做值日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你的桌子，你的钱洒出来被他们看见才会这样。”
故意还是无意，这完全是两种情况。
宁萌澄澈的眸子亮，直愣盯着她，“真的吗？”
她以为她是被怀疑了才会被翻桌子，就像古代那些因犯罪被抄家的大臣一样。
如果不是，那她还能解释清楚的。那些钱都是她的，她有……有信心去解释清楚。
“嗯。”江昀点头。
江昀看着她怀里紧紧抱着的书，随口问道：“为什么会来图书馆？”
“这里很安静。”
“确实，教室太吵了。”江昀附和道。
宁萌抿唇，反思她方才那话到底说得对不对，她完全没嫌弃教室的意思。
“那又为什么喜欢看书？”
宁萌低头看了眼怀中抱着的《高老头》，莫名想起刚才看的那个情节。
“高老头他一生都在为女儿奔波，最后却被女儿抛弃，很……讽刺。”
江昀静等着她说下去。
有些事情，自己认清楚了比别人说一百遍都有用。
“高老头说了句话，印象很深。‘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纵容她们把我踩在脚下的。’”
就在江昀以为转折要来临时，宁萌却转了语气，“书里可以看到其他人的人生。”
“那你的人生呢？”
“我的……”宁萌怔了怔，耳边响起轻快的下课铃，竟松了口气，“下课了，我们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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